进屋一条道,短而窄的走廊,边儿上放着脸盆架,上面是搪瓷脸盆,摔掉了漆。架子下面还扣着好几个塑料盆。旁边长长的木头架子上摆着牙膏牙缸,挂着一排毛巾。干干净净,也算清爽。
再进去是厨房,没有门,一眼望去,里面是两口大铁锅,火灶烟囱,碗橱旁边一口大水缸,水龙头用毛巾包着。
大门处左手边一个蓝色的木头门,推开进去,一个长方形的大厅。
进到屋里,四扇大玻璃窗,双层的,严严实实糊着塑料布,用胶带粘的密不透风。防寒用的。
右手靠墙是土炕,屋子里全都是过去八/九十年代的老家具,挂着黄浆,磨损的厉害。玻璃柜子里摆着老人家的旧东西,瓶瓶罐罐,全是药。架子上两个大牡丹花的铁皮暖水瓶,特别有年代感。
这种柜子很有意思,中间是放东西的格子,上下好几层,雕花的彩色玻璃门,插着许多黑白的,彩色的老照片儿。两边就是衣橱,双开门,两扇咖啡色的大镜子。打开衣橱子拿衣服,关上就可以照镜子。
康国深对着镜子照了照,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贴纸。
柜子正中间,一台不大不小的液晶电视。液晶电视在这个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了。
他的思绪一下就被回忆带走了,脑海里时光倒流。
那个年代天津大伯家里用的是四四方方的国产电视,调台用的十几个按键全在电视边上,上面还有俩天线,信号不好,拔/出来老长老长的。这间屋子里应该摆上那种老物件儿才搭调。
衣橱旁边还有个刷了蓝色油漆的木门,再踏进去,直接是一个小炕,脑袋朝外竖着睡,大概也就能睡三个人。比外面的小多了,外面起码能睡下五六个人。
炕上有个木架子,拉着花布帘子。里面应该是枕头和褥子棉被。正对面就是双层窗户,也糊着塑料布。窗子里面有一排旧花盆。
正对着炕,是几个旧社会用的那种大木箱子,上面是环扣式的铜锁,上下翻盖的那种,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放衣服用的。
柜子边上,摆着一台老式缝纫机,用自己缝制的布套罩着。
这么小的屋子里,硬是还在门口挤出一块空地,放了一个上下两层的小冰箱。
康国深笑了笑,坐在炕沿上对浅浅说:“你这小舅姥姥家放在旧/社会也算是小康水平,还有缝纫机呢。”
浅浅说:“我听他们说,我舅姥家祖辈是地主,也算大户人家,后来被抄/家,逼死了不少人。我舅姥虽然说起来没文化,其实人特别懂做人的道理,对我很严格,也很好。”
“嗯,我相信,你身上有大户人家的风范。”康国深脚下踩着踮脚的木板,似笑非笑的,眯了眯眼睛。
浅浅伸手拉他的手,“骗人!哎呀,别看了,快点去引火,不然咱俩晚上就得冻成冰棍了!”
两个小板凳并排,浅浅和康国深一起坐在灶前,用白桦树皮引火。康国深果然没有吹牛皮,真的很会引火。
用烧火棍驾着柴火,点着了白桦树皮,对着下面的干柴烧,让浅浅用劲儿吹气。没一会儿火就引着了,越少越旺。再加柴进去,烧的更旺。锅里是两大锅水,烧开了,把热水舀到缸里,把缸里的冰坨化开就行了。
浅浅最高兴的是水管子竟然没有冻,不然还要想办法给水管解冻。
康国深一边往里加柴一边用手机打字,李承亮给他传了资料,他直接发给郑瑞明,仔细叮嘱了一些事。
浅浅看他这样,问:“你在跟谁聊天?”
“郑瑞明,托他办点事。”
“什么事啊?”
“没什么。”
火烧旺了,屋子里就热乎了。连四周的墙,都冒着热气。浅浅在铁炉子里加了些煤,炉钩子钩着一圈一圈的铁环,一环套一环,把煤炉子盖严实了。上面放上烧水的吕壶。
康国深没见过这个,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北方的煤炉子啊,南方是烧蜂窝煤,北方是烧这种散的成块的碎煤。这个煤炉子通着屋里的暖气片,屋子就更保暖。现在很少人用了,不方便。”
“哦。难怪感觉屋子热的很快,原来是双向的。”康国深正想着在这种地方生存还真是不简单。
浅浅就说,“我第一次去天津就有感悟,在北大荒生存的这些人太艰难了,地广人稀,物资匮乏。冬天那么长,人们想尽了办法生存下去,夏天的时候把菜晒干了存起来,囤白菜腌白菜,都是为了冬天能有口菜吃。而天津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愁。不过我从来没有嫌弃过这个地方,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每一寸黑土地。”
“我小时候小舅姥和小舅姥爷带着我去赶集,我喜欢什么,他们就会给我买,毛票子用手绢包着,放在棉裤腰里。他们舍不得乱花一分钱,可过年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要过任何东西,他们还总是会拖别人给我买一个彩灯。大年三十晚上让我提着灯跟别的小朋友一起去走夜。那个灯要五块钱,对当时的他们来说很贵了。别人都说别给我买,没有用。我小舅姥爷就跟他们说,别人有,我们家浅浅也得有。我对他们,只有感激。感谢他们把最好的感情都给了我。”
浅浅在自己最最熟悉的地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跟他说,只跟他一个人说。她有太久没有和一个人亲密的聊天了。
康国深就这样静静地听她说话,没有插嘴。
浅浅接着说:“我以前总以为,人没有本事,是天命,没有办法的。就像我和二平,都注定了是平凡人,是人群中最普通不过的那种人,没得选。感觉即便上了大学,我不还是我,改变不了什么。可是我小舅姥爷病了的时候,为了能在医院多呆几天,我低三下四的求别人,根本就没有人搭理。后来,我大舅姥爷花了钱找了人,随便几句话,什么都能解决。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我小舅姥爷原本有糖尿病,后期严重了,不能受气。他是被章驰的事气病的,那时候不知道是谁知道了我在哈尔滨的事,回来到处跟别人说,说我被哈尔滨太/子/党的人搞了,搞了也是白搞。我大舅姥爷再牛也没辙,对付不了人家。我小舅姥爷一听就气病了,天天打电话给他哥哥,想为我讨个公道。我不想再闹了,我害怕,我甚至很后悔,如果我当时能忍气吞声,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我三舅不会背井离乡,我小舅姥爷也不会那么快就去世。临死都不肯原谅我大舅姥爷一家人,怪他们没有照顾好我。”
浅浅坐在小凳子上缩着肩膀,眼睛莹莹发亮,映出灶里的火光。上下窜动。她吸了吸鼻子,眨眨眼,眼里东西滑落到地上面,她用脚踩住,消失不见了。
“那都不是你的错,你有权力反抗,你是对的,浅浅,你做的很对。或许,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康国胜轻轻叹息,将她揽在怀里。原来她过去种种表现,都是有原因的。
“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年轻不懂事,还以为蚂蚁可以打得过大象。我知道太/子/党是什么,意味着什么。是我太自不量力了。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所以我不要再错了,我不要你管这件事,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真的。就在我说出那句对不起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了。” 
浅浅转过头看着他……
他的眸子不是墨黑色,边沿带着点深咖色,眼白泛着水蓝,鲜活而灵动,如繁星一般闪耀,那是没有受过一点点生活摧残的清澈。不论何种情况下,总是有一种藏着不住的桀骜不驯。
而他自己,好像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人的身份带给他的,与生俱来。也羡慕不来。
康国深听着那个刺耳的词儿,自己跟自己冷冷低嘲了一句,“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说自己是太/子/党,什么地界什么人,能算得上老几啊,不自量力。”
浅浅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没你大,就是因为这样,你更不能在意,不能为了那种人降低身价是不是。”
她全部都是在为你考虑。康国深低头笑了笑,抬眼低眉转瞬间,眯眼问他:“那我在你眼里,也是太/子党吗?另一种意义上的太/子党?”
“不是。从来都不是。”浅浅抓着他的手,热呼呼的,很坚定。m.xqikuaiwx.cOm
“那是什么?”
“是康先生啊。”想蒙混过关。
“就只是这样?撒谎没有?嗯?撒谎了吧?”康国深伸手哈她的痒痒。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浅浅躲了又躲,她怕痒,紧忙说:“其实我在去你小舅家看到你工作室那次想到了一个词。”
“什么。”
“北京顽主。”浅浅笑了又笑,停不下来,“哈哈蛤……李老师说的挺对的,你不务正业。”
康国深手始终搂着她的腰,没有笑,看着她的面孔,她尖尖的小下巴,白白的皮肤,嘴角一翘,说:“我确实不务正业,但我不累,我活的不累。我看到我那些哥哥姐姐们,他们活的太累了,他们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身边的人是自己想要的。一辈子太长,不敢想。我不要那样。”
你不要那样,又能怎么样?
浅浅不敢说。
对他们来说,只要眼下是快乐的,就行了吧。
不能往长远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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