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记不清自己究竟这样过了多少天。屋子里乱的不像话,满地的衣物,食品袋子,擦过鼻涕的卫生纸,泡过的方便面烫上面漂浮了一层白色物体,隐约发出一股霉臭的味道。
一群苍蝇“嗡嗡”叫,搅得人更心烦。惟独那半箱子啤酒完好的放在原处,没有被动过。二平不喜欢女人喝酒,从不允许她碰,连过年过节都不让她沾一点酒气。二平好酒也恨酒,偶尔喝醉了会一个人躲远远的,他们从来不吵架。无论发生什么不愉快,第二天就自然好了。总是很默契。
浅浅盯着啤酒罐发呆,饿的有些头晕,第一下起身没能坐起来,努力挣扎了一下又倒了回去。这些天吃什么都吐,食物到了嘴里就恶心,拼命勉强自己吃,不能倒下,因为还要找远远,一定一定要把远远找回来。
大概是有些低血糖,人再伤心过度,生理反应是没办法控制的,她知道自己饿,却依旧什么都不想吃,侧身用手腕支撑住身子爬到床下,一阵晕眩,猝不及防,跪倒在地上,扶着柜子想要站起来,又开始想,站起来去干什么?
对,吃饭,吃饱了,有力气了,去取钱,印寻人启事,找远远。
如今,没有什么比找远远更重要的了,远远是二平生命的延续,是她而今唯一的念想。用头绳胡乱扎了一把头发,穿上件二平的工作外套,兜里揣着手机往外走。
和大部分外来打工的人一样,他们租很廉价的房子,二平不想她太受苦,坚决不住地下室。
一楼的房子除了没那么潮湿阴暗,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狭小拥挤的走廊,空气里夹杂着一股霉臭味,剩菜剩饭混杂成的泔水、婴儿用过的尿不湿、垃圾……
各种异味混合令人忍不住作呕,浅浅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吸收到任何一点混杂的异味,怕会把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方便面通通都吐出来。好不容易憋到门口,几乎是冲到外面,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新鲜的空气。
拧着眉毛没有抬头,有太久没出门,一时适应不了阳光的强度,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发现自己被一个阴影罩住,慢慢慢慢地抬起头。
最近,她动作总是很迟缓,反应也变慢了许多,眯起眼看了良久。
原来,是秦青浦。
秦青浦个子很高,这样站在她面前完全将她笼罩在身下,一只手上还夹着半根烟,领带是歪的,头发有点乱,说不出的落魄感。就这么低头与她对视,也不说话,满眼的担忧。
秦青浦算是个富二代,家里挺有钱,人尤其的注重形象,到哪儿都喜欢收拾的干净利索一表人才的公子哥样,最怕人见着他不完美的一面。
现下这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不免让人觉得奇怪,浅浅眉心依旧拧成一团,问他,“你这……从哪儿来的?”
“二平老家。”他回答的很轻,像是根本不愿意说出来。
浅浅抿了抿嘴,不觉奇怪了。
秦青浦是二平所在物流公司的老板,初到北京那年二平找工作时偶然间救过他一命,还帮他打跑了当时闹事的一群流氓,就那样被留在他公司当了运货司机,天南海北的为他跑生意。这么多年,他们相处得犹如手足,二平去的那么突然,他哪里还会有心情注意什么形象。
她怎么把这些给忘了?
二平走后,好像是所有神经都迟钝退化了,变得越来越健忘。
张了张嘴,浅浅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有好半天,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像个丧失了语言能力的哑巴一样,只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的鞋尖。
“我在广州出差呢,听说他出事……就马上去了他老家,到了他家他弟弟说你走了……对你是有点过分,可他妈精神受刺激现在都还没缓过来,看见二平照片就又叫又哭的,晕了好几次,醒了就是哭。我在那照看了几天,又怕你想不开,就过来找你了,你想开点……”
“我是想着抽根烟再进去,刚才在门口买包烟,怎么抽都不对味儿……抽着抽着你就出来了……”
秦青浦生平第一次说话这么语无伦次,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顺起好,脑袋在见到她这一刻,更加混乱了,叼起烟头狠狠抽了一口。m.xqikuaiwx.cOm
浅浅瞅了一眼不远处车门下一地的烟头,还说抽根烟,一包都要抽进去了。她最烦别人抽烟,二平也馋烟,但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抽,怕她反感。
钱钱小心呼吸,吸了一点二手烟到鼻子里,并没有从前那种厌恶敢,反而是哪里感觉舒畅了一些。烟酒,也许真的是能麻醉神经缓解人疼痛的奇妙东西吧。
“我不会想不开,我要去找远远。我把远远弄丢了,秦总,你认识的人多,你做物流的肯定全国各地都有认识的人,你帮我打听打听,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提起远远,她竟然没有哭出来,只是眼眶里有些湿润,转开头努力压抑着,憋了回去。
“行,我不帮你谁帮你!你要我怎么帮我就怎么帮。”
秦青浦本来就是来帮她的,见她泛红的眼眶更加坚定了这想法。
无意中瞄见他的手,她好心提醒,“烟头……要烧到手了。”
秦青浦只顾看着她眼底的泪光,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手被烧了一下,打了个激灵将烟头甩出去老远。
浅浅大概能猜到他担忧什么,又一次重复,“我没事,你放心,真的,我不会想不开,我还有远远呢,为了她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把她给找回来。”
秦青浦立即联络熟人,把寻人启事印了整整五万张,满仓库都是寻人启事,还嘱咐人家继续印,吩咐公司里的员工和一些朋友帮着去贴去人流多的地方发。
在最大的寻人启事网上也登记注册留了远远走失的信息和照片,安排人寸步不离的专门看着网上的消息,命令他们有一点消息都必须最先最快通知他。
浅浅没有那么时间感激更没有耐心等,几天后,她装了一大袋寻人启事自己出去贴,秦青浦担心她硬是要跟着,她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自己公司的事都撒手不管了。
一个多月来,是有许多电话打进来说是知情人士,可再仔细追问很快就被常年办这方面案子的警察发现都是些想骗钱的骗子罢了。
警察是秦青浦早年的朋友,也是无偿的帮助她。人情债她都不去想,只想快点找到远远,然后欠人家的,以后再慢慢还。
又是难捱的一天,浅浅早厌烦了等待,拿了寻人启事准备到大街上再多贴一些。
秦青浦一大清早就在门口等,见了他的车,浅浅心里总是很过意不去,人家肯这样帮她,也不过是念着和二平的那点兄弟情分罢了,二平不在了,就等于人走茶凉,其实没必要管太多闲事这样亲力亲为的帮助她。
“你不用这样陪着我东奔西走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浅浅用劲儿攥着背包的袋子,有些过意不去和不安。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没事,公司我交给我弟弟管了,这阵子也没什么好忙的。再说,京城这么大,有我开车不是能贴的地方多一些。”
见秦青浦已经为她打开车门,想想,也是那么回事,搭公交很耽搁时间,一整天也去不了几个地方,人家这样仗义再拒绝也不好,便不再有什么矫情的想法,弯腰坐了进去。
繁华的街区口,撕开双面胶,见没有街道管理人员看着时,浅浅动作极麻利的往柱子上一贴。前些天贴的都被撕掉了,这里是不允许这样招贴这种东西的,可她没办法,这里的人最多,哪怕是看一眼,看一眼记住了远远的样子,她都会觉得是有希望的。
秦青浦在另一边的柱子上笨手笨脚的撕双面胶,怎么撕都手滑似的弄不下来。
没按住,风一吹,纸单不小心被刮了出去,他滑稽的跟着那张单子弯腰去追,好不容易逮着了,一起身,正对上一张脸色极其不好看的脸,一边袖子上带着块红布的老太太瞪着他瞅了半天。
扯着嗓子发话:“不知道这儿不能乱贴小广告啊!你们这些个人净不干好事儿,这些纸贴上就撕不下来,还得请人来清理。有没有公德心!”
“大妈,我不是贴小广告,我贴寻人启事,孩子丢了,心里着急。我那个……什么…”
他长这么大更没遇见这种被人逮个正着的尴尬事,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似的,说话嘴都没平时那么溜了,直结巴。
“贴什么都不好使!你着急也没用,丢孩子的多了去了,都像你这么满大街乱贴,像话吗!穿的到是挺像个样的,怎么不知道爱护公共环境呢!什么都甭说了,罚款,必须罚款!”大妈不依不饶的,估计是见多了这样的,极其不耐烦。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么数落,秦青浦这好面子的男人不免觉得有点现眼,拿出钱包准备接受罚款打发这大嗓门的大妈赶紧走人。
浅浅不知从哪里挤过来,按住他的手,求情道:“大妈,我女儿走失了,我心里急死了,我们不贴了,我们马上走还不行吗?您体谅一下吧。”
她原本就没挺直的背又佝偻了几分,样子卑微极了,说话都没多少力气。
大妈见浅浅年纪不大,人憔悴的不像样,两个眼眶都是乌青的,像几天没睡好觉,瘦的跟竹竿一样,瞅着是怪可怜的,不像撒谎,口气一下变软了许多。
“我不是没同情心,可丢了孩子的父母那么多,你说要是都上这儿来乱贴,我也不好跟领导交代是不是。”
“大妈,罚多少钱我给,我再给您多点,您让我们贴一天,这儿人多,说不定就有哪个见过孩子的人路过这里看见了能给我们提供点消息,就一天,晚上再撕行不行?”
“秦总……”
浅浅伸手想制止,被秦青浦反过来握住了手,用力攥在手心里,像在用行动告诉她“听我的”。
秦青浦是不忍心看到她那个样子,怎么看都让他揪心,和大妈好说好商量的,想用钱让大妈通融一下。
浅浅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因为当它是一种力量,一种朋友赐予的让她可以永不倒下的强大的支撑力。她如今真的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击了。如果没有秦青浦,她的境遇一定更糟。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需要这样的慰藉,不然一定会更加孤独无助。
想到这,浅浅靠近他身边慢慢低下头去。
听说这里有一家最好的家教中心,康国深开完会就立马赶了过来。让助理逐个筛选了不少,也在网上看了不少,终于能抽空亲自来。选家教这种事,其实和选保姆差不多,他必须亲力亲为,当面一个一个好好的筛选。
他的要求不多,不见得要选专业知识最好的,但一定要选个教学方式比较特别一点的。
康康是个精力特别旺盛的孩子,又经常跟着他出国到处跑,公立学校的教学模式他一直很难适应,私立学校要住校又怕他太小,所以学校换了又换,学上的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
康国深忙起来可是一点多余的时间都不会有,根本没有闲情一遍一遍的给他换家教,必须一次就挑个最满意的,至少也得让他短时间内乖一点不惹麻烦。
从车库出来往教育中心的大门口走,很近的路程,康国深偏头瞟了一眼街边的人,瞧见戴红布的街道管理员又在训人,禁不住弯了一下嘴角,这座城市真是有意思,到哪儿都少不了这样的人管闲事。在他眼里,不自觉的人就是不自觉,你怎么管都没有用。
仔细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西服,康国深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几眼。与他们离得并不远,虽是背对着他的,但还是能够很清楚瞧见男人西服显出的特有帖丝合缝,应该是纯手工定制,并且还是出自一位手艺相当不错的外国师傅。这种西服看着不怎么打眼,而实际上这才叫真正懂品味的男人。
他禁不住好奇起来,这样的男人在大街上被老太太没完没了的训还愿意点头哈腰耐心的听已经很奇怪了,手里还牵着个只看背面就让人倒胃口的女人,头发乱糟糟绑成一坨,穿着件破烂男士工作服,鞋跟磨损歪到一边的帆布鞋,活像个扫大街的女清洁工。而男人却好像还很护着似的,宁愿一个人挨训,也不让女的开口。
有趣,康国深心里面想,现如今男人选女人的品味还真越来越独特。大概是美女太多,人造的更多,于是都偏向于喜欢自然朴素点的了?
隐约听见“下次不要再到处乱贴”这样的话,康国深抬眼瞅了瞅离自己不愿的柱子,原来是寻找孩子的父母,忍不住将身子向前凑了凑,大致扫了一眼内容。
霍远,三岁半,地铁里遗失,遗失时间……
年纪这么小还是在地铁那么嘈杂混乱的地方居然超过了一个月还没找到,每一条都注定了这孩子恐怕是找不着了。
康国深从来不是无聊到管别人闲事的人,同情心更是一点都不会泛滥。低头看了看手表,刚好是预约的时间,转身进了家教中心。
负责人先是介绍了好几个所谓资深特级教师,康国深只问了一个问题,没有一个人让他满意。随手翻了翻旁边的资料,似乎都是在校大学生,没什么资质。
负责人在一旁赶紧说在校学生教小孩子不靠谱的,这些都是给工薪阶层的人准备的。
这时,走进来一个女孩,纯白的连衣裙,乖巧的短发,给人感觉很清新自然,应该还是个学生。女孩还没开口问话,负责人就不耐烦的打发她走。
“你走错了,隔壁等着去。”
“我没走过,人人平等,我怎么就不能来试试?”女孩一脸不服。
“别跟我这儿耍无赖啊!出去出去!”负责人准备赶她出去。
“等等。”康国深细细打量了几秒,校徽他很熟悉,叫住她:“你过来。”
女孩走到他面前,很机灵的眨眨眼,“您有事儿?”
“我问你个问题。”
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康国深问了和之前一摸一样的问题,“我儿子很调皮,很不听话,并且很难缠,但也很聪明,今年六岁,如果我请你回去,你打算教他些什么?”
女孩想都没想,随口道,“六岁小屁孩会学什么习啊,我带他玩差不多,玩的时候他自然能学到很多常识。其他……或许我可以教教他英文。”
“他会英文,在国外出生。”他眼神有点咄咄逼人。
女孩倒是不怕,吐了吐舌尖,“那我只能教他玩,那么小一孩子不玩干什么呀……”
康国深忍不住笑了,自打离婚他还没这样发自内心的笑过。并不是嘲笑,是觉得越是不守规矩的人才能和康康处好,因为他很讨厌一板一眼。
“我没太多时间,就你吧。我给你一张我的名片,我们微信联系。”
“啊?”
常音傻眼,自己是听错了吧?她确实是故意推门进来碰运气的,但没想到这么好运!
“我名片,拿好。”惜字如金,说完转身欲离开。
常音下意识拉住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还是你有什么顾虑?不愿意?”
她可以肯定,这是真的,迅速撒开手,使劲儿摇头,小小亢奋的说,“啊不!没有!完全同意,一百个愿意。”
“很好,电话联系,再见。”
康国深避开她,理了理被她抓过的西服袖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刚进来就被雇用了!这是个奇迹啊。”常音对着负责人直嚷嚷。
负责人翻了翻眼皮,准备了好些资深重量级的家教资料就等着康国深挑选呢,结果竟是这么无厘头的就结束了,心有不甘,但总算是顺利完成任务,松了口气。
“确实是个奇迹,知道那谁吗?”
“谁啊?”
“康城国际知道吗?”
“恩。”
“刚走那位,是那儿的大当家。”
“就是那个有很多很多大明星的影视公司吗?”
“正是。”
常音很佩服自己装傻充愣的本事,她早就知道的事,就是冲着这个人来的,小道消息很灵通。她想在这一行混,就得有心眼儿。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深浅更新,第 3 章 【一】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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