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江小姐——？”
因为不确定她此刻在哪个房间，杏寿郎边走边喊着佐江的名字，从客房一路绕过了客厅，走到了客厅另一侧的小院附近，终于听到了佐江的回应。
“厨房。”她说道。
凭借多次前来借住的经验，杏寿郎轻松找到了厨房的位置。因为这里背阴，常年晒不到太阳，他刚走近就感受到了夏日里难得的清凉，还隐约闻到一股鱼腥味。
厨房里面，佐江面对着厨窗而背对着他，低头站在水槽前。
为准备饭食，佐江没带刀，还扎了头发，绑了襻膊，缚起两边长袖后显得身形越发纤细。杏寿郎走到旁边时，她已经给鱼刮完了鳞，正要进行下一步。
伸手挑起一把小刃的菜刀，佐江习惯性让刀柄在手心里轻快花哨地转了个圈，顺便瞥了杏寿郎一眼，然后握住刀，用刀尖挑破鱼肚，处理了内脏，接着将鱼送到水中清洗，按在了菜板上。
她早就不是之前连面都煮不好的厨房白痴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熟练，杏寿郎饶有兴趣地看着，一直看着她把鱼切成厚厚的鱼片，听到她说:“帮我掀一页。”
杏寿郎这才注意到架在菜板前方的手抄书，此刻停着的那页讲的是一道鱼汤的做法:“这就是矢雾夫人留给您的菜谱吗？”
说着，他伸手过去轻轻掀了一页，跟着佐江一起阅读新一页上写的内容。这页连接上一页，讲的是怎么处理葱花姜片之类的调料品。
“嗯，”佐江飞快地浏览完，洗掉手上的污渍，按照指示把早就备下的调味料摆进锅里，又把鱼片也放进去，加水清煮，“是你那位同伴点的。我之前没做这道菜，所以得照着菜谱来。你不忌口吧？”
“嗯嗯！”
佐江又瞥了杏寿郎一眼:“干嘛一脸兴致勃勃，没见过做饭吗？”
“当然不是。”这样说着，杏寿郎却没有解释。
成为正式的鬼杀队队员不过两个多月，他就已经为出任务走过了很多地方，当然也借住过不同的藤花之家。
他发现所有他住过的这些藤花之家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属于佐江小姐的藤花之家，一类是不属于佐江小姐的藤花之家。他更喜欢前者。
这并非在暗示那些不属于佐江小姐的藤花之家不好。相反，那些人家不像佐江小姐这儿偌大的宅院里只住了她一人，他们或多或少都跟可以相互依靠的家人、朋友住在一起，招待客人时总要热闹体贴许多。
那些热闹体贴既礼貌又周全，却也有主客彼此间心知肚明的疏远，毕竟对鬼的事情知道得再多，藤花之家住着的也不过是普通人。尊重归尊重，感谢归感谢，无论是藤花之家的主人，还是前来借住的猎鬼人，大家默契维持着这份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而只有在佐江小姐这儿，他才有机会站在厨房，近距离围观他的下顿饭是怎么做出来的，顺便被她毫不留情地使唤:“别站着当摆件，去，把篮子里的萝卜削了。”
杏寿郎满口答应，手碰到了萝卜才发现上面沾着泥，于是把手递去佐江面前。
佐江正好扯过水槽上挂着的手巾擦完了手，没多想就帮他把两只袖子挽上去，转身查看另一边灶上蒸屉里的米饭，闲聊似的开口问:“你这位同伴是怎么回事？”
“富冈吗？”杏寿郎拎着萝卜一歪头，“他怎么了？”
“他有点特别。”蒸屉里的米饭还没熟，佐江便回到水槽边清理垃圾，“上山前，他盯着西南的方向看了很久，问我藤袭山是不是在那边。我说是，结果他脸色立刻就不大好……”
再准确一些，那位叫富冈义勇的少年在听到她说出“是”的时候，脸上瞬间涌现出一股几乎实质化的悲意，接着他强迫自己转了头不再看向那边，沉默地低着头随佐江来到了矢雾宅。
“……还有他那件外套，”佐江收拾好了，双手轻轻甩动着水珠，“你注意过吗？衣服两边布料的新旧程度是不一样的，暗红的那边材质更好，也更旧一点。”
“我没有注意过。”杏寿郎如实回答，“事实上，我与富冈见面合作的次数也不多，对他还不够了解。”
佐江稍稍意外:“你们不是同一期通过试炼的队员？”
“不，富冈是去年正式加入的，说起来，他其实是我的前辈呢。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知道，他也没纠正我，后来就这么习惯了。”杏寿郎回忆着，“他工作的时候非常投入认真，只是平时不爱说话，独来独往，似乎与队里其他人也不太熟。”
佐江听到自己的刀吐槽了一句:『越听越觉得跟在瀞灵庭的你很像。』
才不像。
佐江腹诽着。
在瀞灵庭工作的她才没有听到名字就会悲痛欲绝的地方，更没有死后还对她念念不忘、关怀备至的人——她队长不算，她队长是尸魂界土生土长的“人”，并没有真正死过。
而且就算有，死去的魂魄被送到尸魂界后会分去不同的区域，直到再次在尸魂界“死去”都碰不到一面；还会失去所有生前记忆，她跟可能存在的他们都忘记了彼此，只有偶尔尝试回忆时的一片虚无。
那孩子哪里会跟我很像……不，我哪里会跟他很像……
佐江甩完水珠，用手巾擦拭的动作一停。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嫉妒。
这让她茫然了片刻，随即自嘲一笑。不加生前的年纪就已经两百多岁的老人家，没头没脑地去嫉妒一个连二十岁都没有的少年，真是不像话啊。
她正想找个借口，转移注意力，就听与她隔了三步远的杏寿郎说下去:“……我有听说，富冈那一期、也就是去年通过藤袭山试炼的队员特别多。”
“因为他们这一期普遍比较厉害吗？”
“有可能，我见过富冈的身手，确实很厉害。他们那一期……”杏寿郎停顿了一下，这才说道，“他们那一期，整个藤袭山的鬼都被清剿一空，而参加试炼的人只死去了一位。”
“……”
佐江突然想起这年试炼开始前夕，她接待的那位自称从藤袭山那边返回的和尚打扮的猎鬼人。他当时解释自己的行程时说是……为试炼补充准备的『鬼』。
在那座据说风景非常美丽的开满藤花的山上，到底都发生过、将来仍会发生些什么呢？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默默看着杏寿郎把削好的萝卜按在案板上。他摸起佐江最常用的那把菜刀，隔空比划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该从哪边开始切。
不愧是自小练刀的孩子，削菜的刀功都很快嘛。
佐江便主动缩短了三步的距离，走到他身边去，指点着他把萝卜切成四四方方的萝卜丁，这才开口说:“我检查过了，矢雾山上没有鬼。”
“真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呢！”杏寿郎说出了跟她第一反应一模一样的话，接着疑惑地看着她，“不过这么大的山，这么短的时间，佐江小姐是怎么检查的？”
“因为有风。”
佐江如实说道，并在心中提前组织语言，预备回答杏寿郎接下来的疑问，顺便还暗暗想道:如果我把我的身份也如实相告，他会不会很惊讶呢？
但出乎她的意料，杏寿郎听完了她的话，却陷入了一阵沉默，用那双金红的眼瞳目不转睛盯了她片刻，忽的一笑，说:“是吗？果然是因为有风呢……啊，切完了！”
说着，他拿过菜谱，“下面再怎么做？直接倒进锅里？”
佐江:“……我看看。”
她就着杏寿郎的手，飞快一扫书页上的手写字，然后去清汤煮着的锅里检查了状况，又等了片刻，这才说道，“现在倒进去。”
杏寿郎照做了。
加了萝卜的鱼锅继续烧煮着，微微沸起的表面有蒸腾而起的热气。佐江跟杏寿郎肩挨着肩，分别拿着盐罐跟白胡椒罐倾倒完，站在一起盯着锅里看。
“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佐江趁着等待的功夫问道，“要怎么处理跑掉的鬼？”
“目前除了主动寻找和等待，没有其他办法，因为鬼都很狡猾也很有耐心。佐江小姐，山下的庆典只办一天吗？”
“是的。”佐江进一步补充，“而且附近三四个村子都会来参加。”
现在时间已近中午，在山上感受不出来，不过佐江根据往年的祭典观察经验判断，这会儿山下应该已经满满的人了。她不知道鬼会不会喜欢节日庆典，但他们肯定对这种热闹的“美食自助餐”很感兴趣。
“唔……”用曲起的手指关节抵着下巴，杏寿郎不免困扰地思索起来，“虽然鬼不在矢雾山，但我们暂时也不能离开呢。”
佐江忍不住抬头瞥他一眼:“意思是你们要参加祭典吗？”
“您也要去参加的吧？”杏寿郎也转过头来，看着佐江，“请不要担心，我们会尽量不打扰到大家的。”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佐江默然收回了目光。
还以为这次有借口敲掉祭典，而不伤到青田太太的热心呢。佐江偷偷叹了口气。
去还是要去的，就算只是为了那一柜子没有穿过的衣服，以及曾经矢雾老夫妇高兴的笑脸。
这样想着，佐江伸手去架高的橱柜里取了一只浅茶色的瓷碗，又摸起长柄的汤勺，自沸腾的鱼锅里舀了一小勺，热汤带着一点鱼肉，盛在了小碗里。
她本是要自己尝尝看，随意一瞥下，看到杏寿郎闪亮期待的目光，动作顿时一停，把碗递过去:“不许说不好吃。”
“怎么会呢！”
杏寿郎接过来，耐心等了几秒来散热，然后迫不及待地连汤带肉一起吞掉。
佐江竟然隐隐感受到了紧张，这比当初第一次在矢雾夫人注视下做饭还让她有压力。
她眼睛紧紧盯着杏寿郎看，直到看到他没有做出皱眉以及其他不适的神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根本没嚼几下就高高兴兴地来给她做反馈了:“嗯，很好吃！”
佐江看着他面上毫不遮掩的笑意，情不自禁地想起矢雾夫人第一次教她做饭时，告诉她的话:“做饭，是一件很容易获得成就感的事。”
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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