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儿,今日是你讲经,你怎么忘了。华山、三清的许多弟子也在哩,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田不易一见着他,不由分说地就抓住了他的袖子,沈放急道:“等,等等!银湾她……”
“银湾怎么了?”田不易回头道。
“银湾她刚刚和李皖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沈放道。
“嗐,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田不易像是司空见惯,大踏步地扯着沈放往经堂走,“他俩天天不都黏在一起玩么?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沈放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山路之上。
少华山是道教名山,白云观自诩道门正统,与其他道教门派亦多有往来。每年都会有其他门派,诸如三清、昆仑、崆峒、峨眉等门派的弟子上少华山来,论剑听经,交流切磋。
沈放不仅剑术超群,于道经的研究上亦颇有些火候,田不易便也时常安排他去讲经。这几日正值三清、昆仑的弟子到白云观中参访,沈放作为观中门面,又如何逃得过?
要知道,其他门派的小辈弟子大多都只听过沈放的名字,晓得他是当世剑术第一,却从没见过真人。这次得了机会,一个二个自然都挤破脑袋想来看上一眼。果不其然,沈放一进经堂,便引来一片惊叹议论之声。
有人道:“好年轻!瞧着比我们也大不了两岁呀?”也有人道:“他就是华山论剑三年的魁首?真是了不得。”更有几个小姑娘掩着嘴,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咯咯地低笑起来:“他好俊啊!”
经堂之中座无虚席,较之田不易、孟志广等人讲经时,可体面太多了。
这样的场合,沈放早已见怪不怪,一如往常,行云流水地撩起衣摆,落座讲经,面色如古井无波,八风不动。
薄薄的□□经,只几千字,便将天地宇宙都囊括其中。他自幼研习,早已烂熟于心。若放在往常,即便不翻开书页,他也能信手捏来,侃侃而谈。
只是今日却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他好似将那些经文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空空如也。上一句刚讲了“道可道,非常道”,下一句便忘了要接什么,张着嘴苦思许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好翻书去看。
可翻开书页也无济于事,满纸皆是陌生字眼,好似他根本未曾读过一般。他磕磕绊绊地讲下来,好几次竟然将经文都念错了。一来二去,台下浮起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沈放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要静下心来,可是满脑子想的都是陆银湾踮起脚尖,抱住李皖的脖子的模样。
当时距离太远,他其实并未能看得太清。他将那场景反反复复地想了十几遍,对自己道:“一定是我看错了。他们离得那么近,一时不慎看走了眼也是正常。无缘无故的,银湾去亲他做什么呢?”
他这般安慰着自己,脑中却偏偏不合时宜地又盘旋起田不易的那几句话。
“他俩天天不都黏在一起玩么?”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沈放不禁将田不易神情想了又想,那显然是早已见怪不怪的神情了。难不成银湾和李皖当真那般亲近么?他怎么一点也没听银湾提起过?
“不、不、不。”他转念又想,“毕竟李皖是银湾的师兄,两人之间有同门之谊,便是亲厚些,也是寻常。明明是我自己看走了眼,总在这里胡乱猜疑又是做什么?真是好笑。”
田不易站在经堂后面,亦觉察出沈放今日很是不对劲。他见沈放一会儿讲着讲着忽然望着书本走神,一会儿口中低声念念有词,显然神思不属,正想上前提醒他一下,却忽然见他在一个女孩子跟前站住了。
那女孩子扎了一对双丫髻,鹅黄色的发带飘飘扬扬,十分俏皮可爱,沈放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女孩子被他看着,连脸都羞红了,低着头也不敢说话,田不易见状赶忙抢上前去,重重地咳了一声:“咳!放儿……放儿?”
“我没看错。”沈放忽然斩钉截铁地自语道。
“什么没看错……哎,放儿!”
田不易奇道,却见沈放脸色骤然一沉,将书本随手一丢,竟抛下满座学生,大步流星踏出经堂去。任他在后面连声叫唤,头也没回一下。
沈放先去了演武场,场上却没一个人。他又去了藏书阁,仍是没能见到陆银湾的踪影。一连找遍了白云观上上下下,心中烦躁无处宣泄,不禁越来越盛。
银湾平常在道馆里,很少会这般打扮的,只有同他一道出门时,才会把自己打扮得像只花蝴蝶一样。可她今天去见李皖,分明特意起了个大早,精心妆点。她这般花心思打扮,又是为了给谁看?总不能是……
其实这答案在他一看见李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骤然跳进了他的脑海里。可这它根本还只来得及露出一点苗头,就被他想也没想地直接否定了。
怎么可能呢。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怎么可能呢……
沈放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来,连忙疾步奔向山腰溪泉之处。陆银湾常常会到溪边来玩耍,或是爬到水边的大榕树上睡觉。那一日,她险些被毒蛇咬到,也是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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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泉叮叮咚咚地淌,溪畔茵茵浅草地上,一对少年少女并肩坐在一起。少年人将洗干净的野果递过去,少女“咔嚓”一口,稚嫩的嗓音比果子还脆:“好甜,这个熟了!”
“熟了就好。”李皖一擦额上汗珠,又从一旁捧来几颗红彤彤的山果,献宝一般捧到陆银湾眼前,“来,都洗干净了。”
陆银湾眼珠一转,笑嘻嘻地,也不拿手来接。她眼睛盯着李皖,却凑过身子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果子。李皖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今能同她这般亲昵,看着她的眼睛,魂都要被她牵走了。他红着脸抿着唇,就这么举着果子,喂给她吃。
陆银湾咬掉了一小块红艳艳的果皮,露出里面白莹莹的甘甜果肉来。她其实吃不了许多,两手支在身后,懒洋洋地笑道:“师哥,我吃不完了。你帮我吃了呗。”
李皖的脸登时变得比那山果还要红,三两口就把剩下的半颗果子吃完了。陆银湾问他甜不甜,他呆呆道:“真甜,真甜!”
“噗。”陆银湾见他这小狗似的被牵着鼻子走的呆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咱们少华山是盛产呆子么,怎么一个还嫌不够,又叫我找着一个?”
她眼睛往山路上一瞟,忽然凑上近前,舔了舔嘴唇,与李皖呼吸相贴,悄声道:“师哥,还有更甜的呐,你想不想试试?”m.xqikuaiwx.cOm
李皖只感觉一阵清甜的兰息扑面而来,直往鼻子里钻,再听她这话,哪里还能分得清东南西北?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骤然得了她允许,简直不知要怎么办才好。直直望着她,只一个劲道:“师妹,我喜欢你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我知道呀。”陆银湾笑道,“我不是早说了么,我也喜欢师哥你啊。”她说话时,头微微仰起,红唇一开一合,分明比那野果子还要更有人百倍。
李皖看得入迷,一点一点俯下身来,正要一亲芳泽,忽然间一道剑气骤然而至。李皖正是意乱情迷之际,不知躲闪,若陆银湾一把将他推开,他定要被击个正着的。
饶是如此,那道剑气擦着他衣角而过打入水中,仍将他周身衣物刮得处处开裂,将浅浅的溪水轰起一丈来高。
李皖被那剑气带的向后踉跄一步,倒仰着一头跌进小溪里,一瞬间浑身湿透,好不狼狈。
“你在做什么!”沈放衣袍猎猎,携风雷之势而来。
他尚未开口说第二句话,陆银湾就抢先一步扑上来,狠狠推了他一把:“我还没问你,你打他干什么!”
沈放眉头紧皱,一把攥住她手腕,严厉地看着她:“他在欺负你,你知不知道。”
哪知陆银湾竟一点也不怕他,见一点挣脱不开,也狠狠地瞪回来:“他没欺负我,我们俩好的很。我与师哥亲近,我是乐意给他亲的!”
其实沈放心中原本也有些懊悔。他方才见李皖动作轻浮,只是想要将他驱赶开,却不知怎的,下手时竟忘了轻重。好在有惊无险,若是李皖当真结实地挨了那么一下,恐怕要在床上躺上好些天的。
可是这一点懊悔惊慌,在陆银湾说出这话时,登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简直后悔方才没有一剑砍了他!
他抬起头来,看见李皖浑身湿漉漉地从水中爬起来,一脸惊慌,心中就忍不住怒意横生:“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在轻薄你,你知不知道!”
“小师叔,我……”
“滚。”沈放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
不知怎的,李皖方才还心惊胆战,浑身发抖,此刻攥着拳头低头站了许久,却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
他鼓足了勇气,咬紧牙关,几步冲上前,在沈放面前跪下来,一字一字扬声道:“师叔,我不是要轻薄银湾,我是真心喜欢银湾的!”
“我叫你滚!”
李皖仰起头:“师叔,我们是两情相悦,决定好了要在一起的。我就是怕师叔会不同意,才迟迟不敢说出来。既然被撞见了,那我们索性也不再隐瞒,我们已经私下定了终身,无论如何求师叔成全!求师叔成全我们!”
他这话一出口,连沈放都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气到极致,反倒笑了出来:“两情相悦?私定终身?李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梦话么,你说她喜欢你?”
孰料他话还没说完,陆银湾也忽然跪了下来:“师父,他没说谎,我们的确互相喜欢,也的确私定了终身。师哥说他想娶我,我也答应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昨天的事。”
沈放大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甚至松开了她的手。他惊讶地看着陆银湾,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陆银湾仰头望他,唇角忽然微微翘起,一字字道:“求师父成全。”
“……”
沈放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些,他深吸一口气,半晌才缓过劲来:“你……你是故意的?就为了报复我?”
陆银湾无辜道:“师父,此话从何说起。我本就倾心师兄,这有什么故意不故意,报复不报复的?我愿意嫁给他做妻子,是一千个一万个诚心,无一字虚言。”
旁边李皖一听见这话,顿时心潮澎湃,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发起抖来。他紧紧抓住陆银湾的手腕,咬牙喊道:“李皖求娶师妹,求师叔成全!”
“成全?你想得倒美!”沈放一见他碰陆银湾就觉得极其碍眼。他面色阴沉,猛然拽过陆银湾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要拉她走,李皖却扑上来扯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师叔,你答应我也是要娶她,你不答应,我也是要娶她的!”
“滚开。”沈放怒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再敢口出狂言,信不信我一剑斩了你。”
“师叔要打要杀,只管冲着我来,李皖绝无怨言。”李皖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却自始至终把陆银湾挡在身后,“只是……只是,还请打过罚过之后,还请师叔能允许……”
“不可能!”沈放抽出剑来,抵在李皖颈间,喝道,“你让不让开。”
李皖自是知道沈放的剑若是要取人性命,那是无人能逃过的。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引颈受戮一般,一字一字咬牙道:“我不让。”
“……”
“师父,不许你伤他!”陆银湾叫道,“你若是要杀师兄,先杀了我好了!”
李皖睁开眼睛,回头苦笑着望着陆银湾,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反倒像是心满意足似的,低声道:“银湾……”
“师哥。”陆银湾也紧紧抓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相视一笑,竟好似当真无畏无惧,视死如归一般。
李皖自是一腔真情流露,浑然不知其中关节。却不知这场景在沈放眼中,却是无比荒谬,无比碍眼的。
明明就在几天前,银湾还百般无赖,说非他不嫁来着,怎得今日就与另一人海誓山盟,鹣鲽情深了?两人这副死也不分开的模样,是做给谁看,他反倒成了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了么?
事情至此,沈放还能不知道这都是陆银湾做的好事?可是即便如此,心头怒火依旧只增不减。他冷笑一声,连剑都未拔,只轻轻一挥衣袖,李皖就似一片羽毛似的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师哥!”陆银湾大吃一惊,也要跑过去,却被沈放一把拽过。他沉着脸道:“跟不跟我走?”
陆银湾怒道:“我不跟你走!”
她往左跨一步,沈放便也往左,她往右一步,沈放便也往右。她狠狠地瞪着他,沈放眉毛也不动一下。
“你让开,我说了我不跟你走!”陆银湾气恼起来,却无论如何越不过他,发起狠来,对着他的手腕又抓又咬,凶的好似一只小野猫。
沈放沉着脸一言不发,忽然扬手扯下她两条发带,将她双腕、双脚都结结实实捆起来。抱起她双腿,竟直接将她扔到肩上扛着走了。
“你放开我,听见没有!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陆银湾急道。
她被沈放扛在肩上也还不老实,扭来扭去,挣扎不休,一个劲地捶他。沈放脸色难看至极,一挥手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掌。陆银湾气得直翻白眼,几乎背过气去,咬着牙再不出声。
沈放脚下生风,不一会儿便带她回到了幽篁院。进了屋里,直接将她扔在榻上。陆银湾屁股狠狠地痛了一下,恨恨地瞪了他一下。立刻又撇开眼去,瞧也不瞧他。
“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沈放蹙眉道。
“说什么话?我同你说话都是白费口舌。”陆银湾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反正我打定主意要嫁人了,你拦也拦不住。还不给我解开!”
陆银湾举起两只手,嚷嚷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当师父就了不起了吗!当师父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放的火气又上来了:“是谁不讲道理,是谁先惹是生非?你故意这么气我,好玩么?”
“哈,真是好笑。我喜欢我师哥,要跟他在一起,与你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是为了气你了?我就告诉你,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我也告诉你,不行!”
“凭什么!”陆银湾叫起来,“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前些天还说了的,会像我爹爹一样,风风光光地把我嫁出去,这就反悔了?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了!”
“要我嫁人的是你,不让我嫁的也是你,我怎么看不明白你呢,你到底想闹哪样!”
“我……”沈放被她这么一噎,瞪着她,竟真的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他气结:“是,我是说让你嫁人,可我又没说让你什么时候嫁人!你还这么小,怎么嫁!”
“哪里小了,我十四了,再过半年就十五了,怎么就不能嫁了。你说我小,好哇,那我就先跟师哥定亲,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我能嫁了,我再嫁,这总成了吧!”
“不成!”沈放想也没想地道。
“这为什么又不成!”
“婚姻是终身大事,要深思熟虑才行,岂能这般胡闹儿戏?你不能因为跟我赌气,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笑话,我与师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感情好的不得了,怎么就是儿戏了!我是自己乐意同他成亲,怎么就是不爱惜自己了?”
沈放知道陆银湾一旦脾气上来了,自己就是再怎么发狠,她也是不会怕的。见她这般油盐不进,死也不改口的模样,只好压下火气,耐着性子哄起她来:“银湾,不是我不答应,可李皖他、他……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哼,面孔倒是变得挺快。”陆银湾冷冷道,“他如何就配不上我?难不成师父还要替我帮办一切,连夫婿也要替我选么?在我看来,没人能比他更好了,他比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好。”
“……他?”沈放简直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激动地道,“他哪一点有我好?”
“他哪里都比你好!”
“是,是……他武功一般,不比你剑术冠绝天下;他相貌平常,比不得你卫阶再世;他家世亦不好,同我一样无父无母,不像你,是金玉之家的大少爷!可那又如何呢?我找的是丈夫,又不是找武林盟主。我求的是一个人真心对我好。他比你更爱我,比你对我好得多,这就够了!”
“胡说!他怎么就比我更爱你了?你是我至亲至爱之人,为了你我可以性命都不要,我难道对你不好么?”
“他敢娶我,你敢么?”
“我!我……”沈放猛然一顿。
“呵。”陆银湾冷哼一声,“师父,我不似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成个亲还要看什么名正言顺,门当户对。我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我只求有个人真心待我,至死不渝,能娶我为妻,陪我过一辈子。”
“我想有个人,哪怕天下人都讨厌我,他也还会依旧喜欢我,所有人都嫌弃我,瞧不起我,他却仍旧把我当成宝贝。我想跳下悬崖的时候,他愿意为我殉情,我想化成蝴蝶,他就敢和我一道化成蝴蝶!”
“师父,你敢和我一起化成蝴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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