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意软,草木摧折晚。
正是江南秋日光景,天气凉爽,微风飒飒,雾云山的终年不散的薄雾之中、人迹稀少的古道之上缓缓驶出几辆雕梁画栋的马车来。十几个扮相干练的练家子骑着高头大马,随着马车行进。
雾云山的山路少有人走,山脚下却还有几分人烟。一个干净敞亮的食肆卧在大路边,食客往来,络绎不绝。
食肆有三五间小屋,一个开阔的院子,露天摆了十几张桌子,老板围着围裙,拖来一条条凳摆在正中,晒着微暖的日光,吹着凉风,睡得呼噜连天。老板娘穿梭在饭桌间,笑脸迎客。
近日里似是绍兴城中有什么盛会,连带着周边也热闹起来,小小食肆里多了许多江湖人,口里说的、心里念的皆是江湖事。
有的说起此次武林大会,与会的人当中多得是武林名宿;有人却说起那已打下巴蜀,却迟迟未南下的圣教来。
“圣教几次三番侵入中原,上一次便是自巴蜀东入,自陕甘一带南侵时遭遇了挫折。这一次重整旗鼓,怕是不敢轻举妄动,誓要一击中的呐。”有人道。
“唉,不知圣教偃旗息鼓的这十几年做了什么,明明上一次入侵中原也没见这般势如破竹。这次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菩提宝典,竟这般强横起来?”
“大约是添了许多得力的走狗吧。哈,大理寸土之地,能有什么能人?圣教中得势的,许多都是中原的叛徒——吃了中原的米,饮了中原的水,学了中原的功夫,最后却倒戈相向。他们那个什么先锋官,唤作向月白狐陆银湾的,不就是认贼作父的典型?说来就叫人生气,她爹还是玉面探花陆玉书陆大侠呢,呵——呸!真是有辱门楣!”
“除她之外,不是还有一个外号半面金刚的殷妾仇么,那也是中原人,帮着外人打自家人哩。果然是勾栏里爬出来的腌臜东西,下九流的货色!”奇快妏敩
说起这些猎奇的东西,就有人止不住好奇心,探问那半面金刚的身世。便有隐隐听过一些传闻的人自告奋勇出来解说。
“说起这个半面金刚殷妾仇,江湖传言他本不叫殷妾仇,而姓陈,是蜀中六星盟之一——奇音谷的二少谷主。年少而有奇力,能徒手劈山裂碑,曾深得巨阙门重刀大侠濮千斤赏识,想收他为传人,将一身重刀绝技传授给他。只可惜啊,拜师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这大好前程叫他自己活活给作没了。”
“娼妓之子到底是娼妓之子,就算生在高门大户,也改不了娘胎里带出来的劣根!据说他很久以前就对大哥的爱妾,自己的小嫂子动了淫念,欺那妇人无依无靠、性情柔弱,对她强取豪夺,多次奸.淫,还威逼恐吓不许她说出去。那妇人不堪其辱,几度想要自尽,却屡屡被他发现,便是连想死都死不了,好不凄惨。”
“只是小嫂子也罢了,后来他见到自己父亲新纳了妾室貌美,就又打上了自己小娘的主意。却没想到他父亲那妾室虽然柔弱,却是刚烈,被奸污后触柱自尽,才终于将他的禽兽行径公之于众。”
“丑事败露,奇音谷谷主大怒,打断了他一条腿,拿火钳烫瞎了他一只眼睛并半张脸。他母亲本是个青楼卖艺女,在奇音谷也是妾室,拼命护着他,也被火钳烫伤。母子二人当日便被赶出了家门。”
那人说到这里,大约嗓子干渴,拎起一旁的茶壶仰头灌了一壶。旁人趁这个空当便开始议论起来。有人大骂殷妾仇是禽兽畜生、猪狗不如,有人大赞奇音谷主做得好,当年怎么没能一下烧死这个杂种,竟留他到了现在,给中原平添了这么多祸患。
讲故事的人喝完了水,歇了一歇,再度开口:“若传言止步于此,倒也只算得一桩奇谈。后来发生的事,才是真正叫人胆寒的。”
“据说这殷妾仇的母亲被烫伤后,重伤难愈,险些一命呜呼。就在那时,圣教南堂堂主命教中两位神医给他母亲治了伤,他自此便投靠了圣教。他自己更名易姓,随了自己母亲姓,带人攻打奇音谷,竟将自己的父兄生擒活捉,而后……”那人想起传闻,似乎也有点不寒而栗,竟然未敢直接说下去。
“然后什么?”旁边人一叠声地催。
他只好讪讪往下说:“据说,他将自己亲爹给阉了……”
举座皆惊,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人敢接话。许久,才有人道:“……果真是大逆不道,怪不得常听人叫他畜生。”
“奇音谷主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便死了。殷妾仇他大哥侥幸被濮千斤濮大侠给救了出来。他大哥的妾室——也就是当年被殷妾仇几番□□的那妇人——却没能逃出魔爪,被殷妾仇掳回了自己老巢。当年,这女子在指认他的时候,提供了许多供词,以殷妾仇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想来不会轻易饶过她。只是到底是怎么个饶不过法儿……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他为何叫半面金刚,一是因为他天生神力,力大如金刚,二则是因为他半边脸都被烫烂了,只能躲在半片面具之下。我不曾见过他,但听见过他的人说,这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赤红头发,青面獠牙。半边脸毁了容之后,日日带着青黑色的面具,脾气暴躁无常,日日杀人泄愤。总而言之……禽兽无疑。”
那汉子还在唾沫横飞地说着,冷不防一柄汤勺自后面敲到他脑袋上。回过头,只看见一个眯缝眼的老头冷着脸,正是刚刚睡醒的食肆老板。他一指渐落的日头:“饭钱还没付,付完赶紧走。小店不留客。”
江湖人容易招惹事端,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这家小店的规矩就是不留江湖人。是以太阳一落山,老板就开始下逐客令了。
食肆内的江湖人闻言不禁意兴阑珊,收拾了东西,稀稀拉拉地走出门去,没片刻功夫就走的一人不剩。原本热热闹闹的食肆很快冷清下来。
天边暮云翻卷,浓沉昏暗,秋风迅疾起来,一时间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瞧着便要落雨了。
正在这时,有辘辘的车轮声响起,从深深暮色中不紧不慢走出一路人马来。十几匹骏马,三辆马车,车马中有两骑离队而出,马上一红一黑两人,先往这边奔赴而来。
老板拖来门闩,正要关门落闩,忽然木门被一股大力抵住,一个红衣的少年人探头进来。
这少年长得英挺中几分秀美,但因着一张娃娃脸,瞧着颇有几分孩子气。唇红齿白,戴了小半张白银面具,只露出了一只眼睛,黑黝黝的。行事作风也孩子气的很,咋咋呼呼地:“喂,大叔,你们这儿有没有地方住啊?”
老板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脑袋一把摁了回去:“小店晚间不留客。”
殷妾仇被他一摁,摁得龇牙咧嘴的,却不死心,探进脑袋来:“大叔,我们给钱呐!这天就要下雨了,我们一行十几二十个人呢,到哪去找地方住?一人十两雪花白银,留我们住了吧!有马棚也行,让我们的马儿歇一歇。”
“小店不留客。”老板无动于衷,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又摁了出来。
门外响起殷妾仇幽怨地长叹:“段兄,他不让住啊!”
殷妾仇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会不会是我们长得不太像正经人?”
段绮年:“……”
段绮年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没搭理他。殷妾仇一点头:“罢了,找个看起来像正经人的过来。”
几辆马车这时也驶到了门口,殷妾仇跑回去,一掀车帘:“沈放,你快出来!”
“……”
沈放端坐在车中,闻言依旧闭目养神,八风不动。
殷妾仇道:“喂,沈放!你再不出来我们就得饿着肚子露宿荒野了。我们饿死了事小,把陆银湾饿死了怎么办?”
沈放:“……”
沈放轻哼一声,提着袍摆钻出车来,摸过去。殷妾仇大喜过望,搓着手屁颠屁颠跟上去。
沈放敲开了门,殷妾仇见门前依旧是那个老头子,只开了一条门缝,从门缝里凶巴巴地瞧着他们。
沈放一身白衣,清湛如雪,衣冠整洁。起手向那老头一揖:“老先生……”
“砰”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沈放:“……”
殷妾仇:“……”
殷妾仇哇哇大叫,推开沈放连忙去堵门:“大叔!别这么无情啊!”将门板推得吱吱作响。
就在这时,车帘子被掀开了,一个皎月似的白净小脸儿隐隐约约显出一个影儿来,声音清脆,颇为动听:“老人家,行行好,让我们住一晚吧。”
“我们正经人家,要去绍兴拜会亲戚哩。这是我丈夫,那两个是我兄弟。”
说到此处,她禁不住咳了两声,“唔……小女子有孕在身,秋夜风寒,不能露宿荒野,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叫我们到茅棚下面避一避雨就行。”
那老头狐疑地看了她两眼,陆银湾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他,神色凄婉,泫然欲泣。
半晌,那老头无可奈何地拉开大门:“进来吧。”
殷妾仇瞪着眼睛,好半天才扭过脖子。回头看见陆银湾冲他邪笑,口中做着口型:“看见没,老子天下第一,手到擒来。”
殷妾仇挠了挠脑袋,一脸一言难尽:“……他娘的,就你最离谱。”
食肆大门一般都大,几辆马车都被拉了进来,拉到茅棚里去。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雨水顺着茅檐淌下来,化成了雨幕。
老板娘煮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馄饨,盛好了给众人送来。一大伙人哈着气吃下,顿时觉得五内熨帖,心满意足。
那大娘发觉沈放眼神涣散,不觉轻呼一声:“诶呦,小公子,你的眼睛……”沈放摆手道:“早些年盲了。盲了许多年,不碍事的。”
“唉,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睛坏了,当真苦命。”端过一碗馄饨塞到沈放手里,推他到车里:“快,快给你媳妇端去。你媳妇不嫌弃你是个瞎子,你要好好待她哩!”
沈放闻言脸蓦地一红,讪讪应了。那大娘又笑问:“啧,媳妇长得好漂亮。躲在车里也不出来,想来已经显怀了吧。几个月啦?”
沈放手重重一抖,汤水险些洒出来:“这、这……”竭力镇定道:“四、四个月了吧……”
那大娘闻他语气,忽然变了脸色,嗔道:“你是做丈夫的,怎么连媳妇几个月了都不知道。瞧你长得倒是一副俊秀斯文模样,怎的这般不负责任?不要学那些薄情负心的浪荡子,这样漂亮的媳妇哪里去找……”絮絮叨叨将沈放狠狠训了一顿。沈放半点不敢辩驳,只得连连点头赔罪。
好不容易才被放过,沈放长长地松了口气,擦了擦汗,手忙脚乱钻进车里。一进来,就被一人从身后扯住,耳畔响起清脆又揶揄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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