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从南堂向北一直走个七八里,能看见一片湖泊,沿着湖岸走有一小片山林。我和陆银湾以前常常去那里打猎,有时也会夜宿山林之中。那里有一处隐秘的洞穴,里面各类给养都很充足,纵使两个人躲上个把月,也不成问题。”
“过一会儿我想办法把门口的人引开,你和她趁乱逃出去……”
他话未说完,九娘便叫道:“你要我躲到哪去,你不跟我在一块么?”
殷妾仇皱起了眉头:“外面人太多了,我们不可能一起逃出去。”
“那我也跟你一起!”
殷妾仇不耐道:“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我不管。”九娘睁着眼睛,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说来奇怪,她之前躲在房间里时,被吓得好似一只惊弓之鸟,现在反而异常冷静。
她既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要从谁手上逃出去,只一口咬定:“活也好死也好,我现如今只跟着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她有些胆怯地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嗫嚅道:“我不管那么多的,阿松。你既然来给我开了门,就是原谅我了,你来见了我,那就一辈子也别想再甩开我了……”
“……”
殷妾仇已经心急如焚,实在无力再同她理论这些,黑着脸瞪她许久,将她的手一下子甩开,扯过沈放就走。
“阿松!”九娘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里闪出了泪光,狠狠地跺了跺脚。
殷妾仇将沈放拉到一旁,没甚好颜色地瞥了她一眼,口干舌燥道:
“沈放,我不需要你保我。但你若真的在武林盟还有些面子……把她给我带出去,行不行?”
“你大可放心,她就是一个弱女子,连武功都不会,与南堂、圣教、江湖更是没半点关系。”
沈放一愣,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你保证。”
“我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她有事。”
殷妾仇半晌没吱声,过了好半天,才没好气地低骂道:“我真是中了邪,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竟要来信你。”
“沈放,武林盟其他人肯不肯卖你面子我不知晓,但是陈韩潇决不可信。他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从他手上保下我,那是绝无可能的。你若真心诚意想救我,就先帮我把九娘带出去,躲起来,保证她绝对安全。到那时……你若还有本事,再回来捞我吧。”殷妾仇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是依我这一次,我就相信你的确是有本事保我的。此番若能逃出生天,我就跟你回武林盟,听凭发落。你若是不依我,那我纵使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跟你走,你明白了么?”
沈放本来答应了殷老夫人,一定要平平安安把殷妾仇带出去,是极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下的,可殷妾仇语气坚决,竟是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
其实沈放心中自有一般想法。他心道,陈韩潇与殷妾仇二人终归是血脉相连的手足骨肉,纵使兄弟阋墙,也断不该真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更何况,五年前孽海花毒初现江湖之时,蜀中七星盟的掌门人尽数中招,若非他换来了孽海花毒的解药,这些个门派恐怕早已土崩瓦解。
当年陈家父子来少华山取解药时对他千恩万谢之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即便这两兄弟之间有再大的仇怨,由他出面调解,陈韩潇也应当会卖他个面子。
他自是有信心能将他二人一并保下的,可无奈殷妾仇对他的话一点也不信,一定要他将九娘先送走。
沈放思量片刻,只得答应:“好,我先送她去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找你,这样也算是免了你的后顾之忧。”
三人拣无人处行动,一路躲躲藏藏,来至南堂正门处。沈放走在最前面,殷妾仇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与九娘并肩,看也未看她一眼,低声道。
“你想要我原谅你,是不是。”
九娘原本红着眼、低着头,默默地跟着他,忽然听他这么说,几乎要雀跃起来,颤声道:“……你肯么?”
殷妾仇沉默片刻,漠然道:“我交代你一件事,你做成了,我就此原谅你。”
“你说!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九娘睁大了眼睛,坚定道。
“嘘。”殷妾仇将食指抵在唇前,微微蹙眉瞧她。他扫了一眼沈放的背影,对九娘道:“此人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我受人之托照看他。你知道我绝不愿做背信弃义的小人,所以即便自己脑袋不要,也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现在这里被……被我的仇人包围了。他是个瞎子,我要你领着他逃出去,就逃到我刚刚同你说的那处山洞里。即便他要回来,你也绝不能让他回来。如此一来,就算是完成了我交代你的事。听懂了么?”
“那你呢……”九娘凝起眉头望他,妙目含泪,满脸忧愁。但见他剑眉斜飞,双目炯炯,神情甚是严肃,分明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半晌,贝齿咬上朱唇,她狠狠地擦了擦眼泪:“好,我答应你。我知道你向来的言出必践的,我一定不让你失信于人!他的命既然比你的还要重要,那也就比我的命更重要!”
殷妾仇忽然松了口气,道了声好。他想了想,又伸出手去揉了揉九娘的发顶,抚了抚她披散的长发,目光落到了别处,语气有些僵硬:“你做好这件事,我就原谅你了。”
-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南堂之中火光冲天。
陈韩潇领着奇音谷弟子闯进南堂去搜查,只剩下银羽寨的几十个弟子还把手在正门处,举着火把,乱糟糟地嚷着闹着。
殷妾仇趁乱从马厩里拖来一匹枣红马,眼神凶得好似一匹狼。他抽出匕首在自己胳膊上连扎了好几刀,鲜血泉涌而出,将九娘骇得花容失色。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就看见殷妾仇翻身上马,大喝一声,直直冲了出去。
把守的弟子大约没想到竟真的有人敢单枪匹马、明目张胆地冲出来,一时间竟没人反应过来,甚至有人以为是自己人御马而出。等回过神时,殷妾仇已经纵马撞进人群中,撞翻了七八人,绝尘而去。
殷妾仇一身红衣,一匹红马,在雪地中原本就扎眼的紧,此时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之下,更是显眼至极。
“来人,来人!搭弓,搭弓!”银羽寨的弟子高声呼喝着,纷纷骑上战马,一边御马急追,一边弯弓搭箭。
一时间羽箭如流星一般紧追着枣红马而去。
趁着众人都去追殷妾仇的空当,九娘狠狠跺了跺脚,拎起裙子:“道长,我们快走!”
“好。”
沈放本以为九娘是个柔弱女子,谁知竟一点娇气也无,干脆利落地给他指认方向。沈放拉着她的手腕急奔出去,两人均是一身白衣,隐在雪地里倒也不容易被发现。
两人一口气跑了二三里地,片刻也不敢停歇,生怕后面有人追来。眼看着周遭一片雪白,九娘忽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沈放大惊,赶紧将她拉起来:“姑娘,还能走么?”
“不碍事。”九娘点点头,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跑起来。只是这一下速度慢了许多,二人又跑了四五里地,才终于看见一片荒野之中一片干枯的山林。
两人在枯林中穿行,沈放看不见,只能依靠九娘的眼睛。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殷妾仇所说的山洞。
这山洞隐蔽在几块巨岩之后,洞口狭小,十分隐蔽。沈放先攀上岩石,摸索着钻进去,再递出手来,将九娘也拉了进去。
洞内却是别有洞天,石壁上悬着几把硬弓,角落里屯了两桶羽箭,打火石、火绒、毛毡、帐篷、水袋、伤药等物更是一应俱全。十几坛未开封的烈酒堆成了小山一般,各种猎物风干而成的肉脯挂在岩壁之上。
沈放听九娘将洞内一应物事描述了一番,顿时放下心来。这地方既隐蔽又暖和,即便他和殷妾仇当真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没法回来接她,这些东西也足够她在这里应付一段时日了。
他正想着如何同九娘解释,自己还需回南堂一趟,叫她一个人在此处不要害怕,忽然听见九娘嘤咛了一声,似乎很是痛苦,连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九娘皱着眉道:“道长,我方才跌倒的时候,好像将崴了脚,痛得很,不知是不是折了骨头。”
沈放心中一紧,连忙叫她在一块石头上坐倒:“你莫急,我会些粗浅医术,你忍着些疼,我帮你看看。”他托起她一边脚踝,沿着腿骨向下摸去。
“是这里么?还是这里痛?什么,还要再往下?”沈放凝眉摸索着,颇有些疑惑,“这……骨头似乎并没有折断?我也没有摸到肿胀,难不成是骨头裂开了……”
“是么。”九娘抿着唇道,手却慢慢摸到了身畔的一个小酒坛,猛然朝着沈放后脑砸下去。
“哗啦”一声,陶瓷的酒坛应声而碎,沈放闷哼一声,痛苦地跌倒在地。九娘脸色雪白,神情颇有些慌张,连声道:“道长,对不起,对不起!”
“你……”沈放一手捂住后脑,想要站起来,却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有黏腻的热意顺着后颈淌下来。
“道长,对不起。阿松交代了,绝不能让你回去的。但是我……我又不能在这陪着你……我只能这样将你留下了!”
九娘的眼睛睁的很大,喘息道:“放心,你留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的。你身手这么好,等你醒了,肯定也能想办法走出山谷去。可我……我耽搁不得了。”m.xqikuaiwx.cOm
沈放竭力攥着九娘的手腕,心中焦急如焚,额上青筋暴起,断断续续道:“不行……你不能回去。他就是放心……放心不下你……你回去了也没用,我去才行,你这样乱来……要后悔的!”
“后悔?”九娘忽然摇摇头,“不,我这辈子已经后悔的够了。”
“道长,你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吗?后悔就是自己恨自己,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旁人恨自己尚且有解,可自己恨自己哪里有尽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体会后悔的滋味,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阿松他是中毒了,是不是?他强撑着不让我知道,可我一看就能猜出来,他中的是妃子笑,来抓他的是陈韩潇,是不是?”
沈放脑海里似有一根弦,已在崩断的边缘:“你怎么……”
“因为这毒,原先是我亲手给他下的。”泪水从她圆睁眼睛里淌出来,淌过美丽苍白的脸庞,“……道长,咱们无论谁回去都没有用,陈韩潇的心太毒了,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
“只有杀了陈韩潇,只有我去杀了陈韩潇……这一切才能结束。”
沈放的嘴唇开开合合,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抵不住晕眩之感如山呼海啸一般汹涌而来。最终还是没支撑住,昏死了过去。
九娘扶他躺好,从洞中翻出伤药,胡乱给他上了一些。
她顶着寒风,钻出了山洞口,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一身白裙被狂风卷的翻飞,满头乌发好似漆黑的绸缎,被风雪凌迟成丝丝缕缕。雪水渗进了鞋子里,双脚被冻得麻木,失去知觉。只凭着双腿艰难地移动,可她心里反倒不是原先慌乱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自嘲的念头:原来,人都是这样卑劣的啊。
贪生怕死、欺软怕硬,好似与生俱来。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对着沈放下手,却无论如何没胆子反抗陈韩潇的暴行。她不敢对着禽兽撒哪怕一个谎,却敢肆无忌惮地一次又一次欺骗那个叫陈松的少年。
原来所有的可怜之人,当真都有可恨之处。
九娘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跌进了松软但又刺骨的白雪里,脆弱又狼狈。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了。
她忽然想起,那一天夜里,她一身伤痕,故意躲在他每晚回房的必经之路上。待他练完刀,踩着月色轻快地走来时,她忽然冲出去——也是这样状似无意,脆弱又狼狈地晕倒在他怀里。
便好似一朵娇弱的花,扑进了滚烫的铁水,便好似一滴冰凉的泪,攀附上灼热的红烛。
少年人生得一身好力气,却只能手足无措地托起她。他的衣服仍旧没好好穿着,敞露出钢铁似的胸膛来,正适合那一头柔软的青丝堆叠上去。
她听见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汩汩流动的热血,听见他慌乱又急切地低声喊她。
“嫂嫂?嫂嫂!”
“阿松。”她喃喃回应着。
我再不想做个可怜的、胆小的、百无一用的人了。
我后悔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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