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楚灭亡、吴氏俱死的消息传至长安，韩聘便知自己的为谍之路最终落得个失败透顶的结局。
尽管他步步惊险又小心、徐徐图之、拼尽了全力去力挽狂澜，然而对手着实太过强大，远比他更善谋局与战争。
自从被燕廷免去实权，韩聘便知自己的身份十有八九已然暴露，顾陵与楚则之所以不揭开此事，要么是另有打算、要么是危机之刻，不敢公之于众。
但无论是何种可能，作为一个谍士，韩聘唯一能做、可做，也必做之事，便是随着戈楚而去。
与其死在大燕或玉汉手中，不若为自己付出了半生的吴氏政权殉葬。
韩聘不住地向口中倾倒着酒汁，他瘫坐在桌案前，脚旁丢满了东倒西歪的酒壶。
回想十余年岁月，他无时无刻不在报着齐旬之恩，即便对楚则心生青睐，也秉持着忠诚与坚持。
他的心留在戈楚，人却日日活在大燕，所接触之人无不属于大燕、心悦之人也是大燕重臣良将，这种身心分离的困惑与矛盾，便是韩聘自己也难以道清。
事实上，如今即便理平、道清，又有何用？他用力摔碎了喝得一干二净的酒壶，再捧起下一个，重复着拼命倒酒的动作。
因着较之失败与痛苦，这些日子以来，更令韩聘感到讽刺、可笑与悲哀的是，细数自己此前计策与推动局面，竟然事事帮了玉汉，果真是身在局中不自知，只有跳出局外的旁观者方可看清。
如今，他只想喝个痛痛快快，再在失去意识前，将藏在怀中的毒药洒在最后一个酒壶中，在迷离与醉醺中离开人世。
“将军。”在昏黄跳跃的烛火映衬下，韩聘依稀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男子，又见管家跪在旁侧的身影。
下一瞬，那个熟悉的敌人便走了进来。
英气勃发的面庞上少了一些疲惫与病色，至于俊逸，则在红润与光泽的恢复下显得比往日更加出众。
男子披着一件斗篷，发髻只以一根木簪固定，眉眼间是他独有的温和与美好。
韩聘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忘记了从怀中掏出毒药，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他们共商国事的时光。
楚则在韩聘面前拂袍坐了下来。
“戈楚亡了。整个天下除了司棣与易州，已尽是玉汉之土。”楚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满地狼藉，突然开了口。m.xqikuaiwx.cOm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事已至此，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周旋？”
韩聘看着楚则平静的面庞，心中的挫败感突然放至最大，他认为楚则在挖苦自己，故而借着酒劲怒斥。
“若我不来此，你欲如何？”楚则不理韩聘的吼叫，面上虽无温和的笑意，语气亦无半分温暖，然这种熟悉和若有若无、是亦非是的“关心”还是令韩聘平静了下来，他不知楚则是否看穿了自己所想，只以大口灌酒掩饰此刻的心潮不宁。
“我若是你，便不会选择一错再错。你若是随戈楚而去，世间又会有何人记得你的存在、记得你曾来过这世间一遭？”楚则见韩聘不语，索性道了出来。
“…呵，要杀便杀，无需用此言语行激将劝降之法。我只求一死，别无他想。”
韩聘盯着楚则的双目，眼中透出一股赤红的悲，却并无丝毫恨意。
不待楚则开口，又道：“是顾陵派你来的吧。回去转告他，我韩聘生是戈楚之人，死是戈楚之鬼，不劳尔等费心。”
楚则站起身来。
韩聘的决意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戈楚灭亡，玉汉疆土遍布天下，大军势不可挡，实非如今的大燕可敌。
顾陵忙于布兵迎敌，根本没有空闲管韩聘的生死，是楚则自做主张来此劝降。
一路上，他坚定又平静地告诉自己，大燕如今少有能谋之臣，此时若多韩聘“戴罪立功”的帮助，最后一搏的胜算便可大些。
然而除此之外，此间是否存有其他缘由，楚则不愿去想，只当此为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等等。”在楚则转身离去之刻，韩聘突然放下了酒壶，眼中闪现了一丝清明，嘴角浮出一抹向下之笑，他问道：“纵使世间无人记得我，但你会。我说得是也不是？”
“我从不记得落败的敌人。”楚则平静地道。
“不，你会记得。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一日，你就会记得。”
韩聘笃定地道：“你多次被我利用而不知，多次陷入圈套而不察，我虽未振兴戈楚，但从此层面而言，我并非落败之人，相反，你却是我的手下败将。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你再不会敞开心扉去信任任何人，你每次想去信任时，就会想起我，如此，便够了，不是吗？”言至此处，韩聘垂下眼睑，不住地笑，笑着笑着却又流出眼泪。
楚则没有言语，也未再反驳，更没再回头看去，他推开了门，消失在了夜色中。
当他离开韩府、踏进马车时，身后传来了滔天的哭喊声。
楚则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的眼前突然浮现了与韩聘初次言语时的情形。
那一日，韩聘与他一同在烈日下的大殿前跪着，对他言辞凿凿地真诚道：“我的话，句句出自真心，没有半分客套，亦无半分假意。”
正是因着这句话，使得楚则对韩聘的印象发生了最初的改观。
后来的三年中，他自以为寻到了志同道合的挚友，最终却竟又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陷阱。原来，从一开始，韩聘的言辞凿凿便是虚情假意。
原来，自己在逆境与艰辛之中，自以为抓住的两根稻草——韩聘与池沐，实是这三十余年中自己最大的敌人，也是唯二骗过自己的敌人。
楚则不得不承认，韩聘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有道理，他的确忘不了。
马车渐行渐远，身后的哭喊声愈加撕心裂肺。
楚则闭了一下双眼，终是掀开了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韩府。
这一刻，聪慧了半生的他，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如此做。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248章 韩聘之死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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