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沐一夜未眠,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在堂中。待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堂中时,花芮便推开门走了进来,道:“池将军,今日该送那羌野女刺客出城了。你看,我等可需暗中…”
他虽仍不知这女刺客身份,却隐约产生了一种此人非是常人的感觉,且知此人与池沐关系明面上看着复杂,实则却只有两层罢了,便是面上的夫妻、真正的敌人。
故而边道,边对池沐做了个“杀之”的手势。
池沐似是仍沉浸在他事中,起初未发一言,甚至未觉花芮进堂。
待他反应过来花芮所指为何后,先是沉吟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自己满心皆是昨晚的回想,将应下赫连莹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正过身子,双手揉着额,恢复了那种淡漠的声调,道:“不需杀她。但她不能安全地返回羌野。此人的存在,必是打乱羌野定局的变数。你派人将她送往横州州府,交由姜旸将军看管吧。”
说罢,他接过侍从奉上的热粥,又对着花芮道:“花州牧,石川等人仍在楚州驻守。此次出征戈楚,实是多亏了齐州军将士。我不日即将再度南下,齐州之事还要劳烦州牧。燕廷如今一盘散沙,顾陵独木难支,楚则又失了条胳膊,也是力不从心,大不如前。将军只要坚持镇守此地,不久便迎共讨司棣之日。”
“池将军放心。我始终提防着北面的易州,大燕如今仅剩司棣与易州疆土,易王慕容渔的实力不可小觑,故而我已将兵力调往州北,以应对慕容渔突然南下。”花芮点点头,道出自己心中所想。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池沐并未对此加以赞赏或称是,只是喝了口粥,所道之言简练的同时又颇有些意味不明:“北部固然可防,但长江沿岸的水军更为重要。若戈楚越州水军沿海北上,便会将眼下的战局打开缺口。”
花芮恍然大悟,道:“池将军一言,确是令我醍醐灌顶,我只顾防着大燕,却忽略了戈楚水军。将军尽可放心。”
池沐罕见地微笑了一下,似是在表达内心对花芮的相信与感激。
只听他轻飘飘地转换了话题,面上却霎时落寞了些许,平静中充斥着一种不舍,道:“…楚姑娘将愈,三日后,我亲自送她出城。其后我便径直南下。”
花芮看着这个无所不能的少年将军面上之神情,便知少年心中真正所爱乃是楚姑娘。
纵使对池沐、楚姑娘及那羌野女刺客的关系存着疑问,但他却并未问出口,只颚着首,尊重亦遵从着少年的决定。
花芮在离开堂中时,不禁在想,池沐的这张脸,这种周身的气质,这般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又杀伐果断的态势,皆像极了当年的玉汉先丞相孔良。
…
越州翔躍城,行宫。
窄小的殿中挤满了前来议事的文武百官。
行宫本便不同宫城,乃皇室与皇亲国戚消暑玩乐之地,故而殿宇楼阁不比塘城皇宫的形制,内部空间也只有塘城皇宫正殿的四分之一大小。
吴渠遭受失地之辱与丧妹之痛,一颗心本就如在沸油中煎炸着,加上天气热得令他慌上加慌,便不停地令宦官扇着扇,又语气不善地粗声道:“若是不能开口解如今之势,便都给朕滚出去!免得站在这儿碍朕的眼!”
殿中官员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让皇帝听见了,自己会无缘无故地被迁怒于身。
不知过了多久,当汗水打湿了衣襟、一个个禁不住用手去擦拭时,方才听得皇帝声音中含着怒意,道:“齐远大逆不道,害公主早早离开人世,百死不能赎!传朕旨意,明日午时,将齐远从监牢中提出、斩首示众!”
皇帝话音刚落,丞相齐近便从殿门外走了进来。
吴渠看了他一眼,语气沉闷地道:“怎的现在才来?难道朕传丞相议事的旨意,丞相亦不放在眼中了?”
“臣不敢。臣方才接到军报,张荟所率的玉汉军攻破吴郡后,便未再有异动,臣觉得不妙,又命人去打探,故而耽搁了。”
齐近跪倒在地,语气中尽是恭谨,却再听不出半点真情,同时又含着一点故作镇静之音。
离有侧站着,瞥着齐近的神色,听着他的话语,他知晓齐近必然听到了吴渠要处死齐远之事,亦确认这君臣二人已再不复昔日。
“好啊。既然丞相如此操劳,想必定有对策了。你倒是说说,如今有何转圜的余地?”吴渠一听“军报”二字,不知为何开始敏感起来,但却是敛去了怒意,对着齐近问道。
“臣以为,当兵发长江。”齐近依旧跪在地上,道。
“为何?”吴渠猛拍了一下桌案,示意开始窃窃私语的群臣闭上嘴,道。
“玉汉骑兵与步兵极为强大,但水军却是他们的弱点。我楚州虽失,但越州仍存,只需一支水军沿海北上,于长江处,截断玉汉军与北境中原的联系,必能使在楚州的玉汉军陷入慌乱。他们必会南下攻越,我越州军与水军前后共击,便有收复楚州之机。”齐近一口气道罢。
“…”吴渠想不出反驳齐近之词,却又不愿就此再度使自己在群臣心中的威望败于齐近,便将目光投向了离有,施展起“帝王平衡之术”来:“卫将军,你以为如何?”
纵是离有,心中亦不禁有些佩服起齐近来。
即便是在如今的处境中,此人亦能细细分析出玉汉弱处,又能生出如此之策,若非玉汉布局多年,恐怕会与他抵个平手。
但离有心中又想,齐近生在这样一个乱世中,生在玉汉皇朝势必重兴的时势中,也只有失败一条路可走,也只能被算计得难展才气,家国尽失。
听得吴渠问到自己,离有便回过神来,出列,故意称赞齐近道:“陛下,臣以为丞相之策甚是可行,丞相在越州多年,必知越州军实力堪当如此大任,方才苦心定下此策。臣请陛下下旨,命丞相总领水军北上。”
吴渠的脸色霎时阴了下来,眼见齐有如此向着齐近,又想起齐有姓齐,乃是齐近义弟,心中那股窜来窜去的火便更大了起来,道:“想不到丞相竟是如此得人心啊。不过丞相已然为朝廷立下大功,需得将养一阵,如此重任,便交与皇长子翔躍郡王吴熎去办罢。一来,他到了为国立功的年纪,二来,朕子嗣稀薄,又无嫡子,若立太子,还需考察皇长子一番。”
吴渠此言一出,自然堵住了众臣觉之不妥的口。
国本向来是天大之事,只“立太子”三字便令人无可辩驳。
至于吴熎,他本是吴渠的侍女所生,自幼不受丝毫宠爱,只是在吴渠开始忌惮齐近后,为制衡忠于齐氏的越州,方才封几个儿子中唯一成年的吴熎为翔躍郡王,此番将他推到台面上,也是为了巩固皇权。
离有见齐近依旧跪着不发一语,面上闪现一抹阴鸷的笑容,却是转瞬即逝。
他随着众臣一齐山呼万岁时,感到背后有一道怀疑的目光射来。那目光只是瞬时之间,故而他未曾在意。
齐近盯着离有的背影,眼中射出一道利光,却又立即低下头去。
…
三日后。
楚刢在州府侍卫的护送下离开淄海城。
池沐骑着马行在她的马车旁,随着车帘被风的微微拂起而不时看向楚刢的侧颜。
池沐本意只是将她送至齐州与横州边境便径直南下,可他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便不知不觉地进了横州,不知不觉地想与她走至天涯海角。
如此一来,车队行至横州边城中,眼见司棣近在眼前,池沐心中不舍之情愈加深刻,便决定歇息一晚,明日与楚刢告别。
当夜,池沐在驿馆楚刢房外静静地站着。
楚刢这一路上不发一语,他便亦不开口。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向来寡言的他如今有一肚子的话道给楚刢,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如今的心情是多么的糟糕,可想而知,楚刢为他欺骗与背叛时的心境该是多么的绝望。
想必会比他还要痛上十倍、百倍、千倍罢。
他正想着,却听得房内传来“啪”地一声巨响。
池沐下意识地冲了进去,见楚刢正以右手捂着左手,她正紧紧地皱着美丽的眉头,忍着不使自己喊出声来,脚边是还冒着白气的水壶,及滚落并碎成一地的瓷杯碎片。
池沐一个箭步上前,轻轻地拿开楚刢的右手,查看她左手的伤势,见其左手又红又肿,同时已被碎片及鲜血覆盖,便顾不得其他,立即为她清理着手上之伤。
楚刢没有立即拒绝,许是她沉溺在他久违的担忧与温柔中,未能立即自拔。
然而,当她挣脱出这种温暖美好的氛围后,便推开了他,自己坐到一旁,边处理着伤口,边轻轻地吹着。
池沐愣了一下,沉默地站起,张了张口,却终是未道出半个字。
他很想告诉她自己想起了一切,但他心中清楚,自己再也没有这个资格。
更令他心痛的是,自己虽然难过,却并不后悔。
若是苍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仍会义无反顾地为了玉汉,放弃楚刢。
这样的他,怎能将她绑在身边,怎能让她再次日日心伤?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放手。
池沐站在楚刢房外,守了她整整一夜,第二日一行人进入司棣时,池沐却未再出现。
楚刢坐在马车中,尽管睁大了双目、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不值得,他是自己的仇人,决不能再为他掉一滴泪,她却仍然感到一行泪水流淌至下颚。奇快妏敩
只有她知晓,昨夜自己一夜亦是未眠,透过窗格,看着在门外站立不动的池沐。
她的爱,去了。
这一次,是彻底的诀别。
池沐将爱埋葬在心底,敛去了全部他想,只纵马狂奔,一路东去,去往横州州府鸣剑城。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236章 怀疑与诀别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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