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汉蜀州。
国都锦尊城，张荟府邸。
“今年的花开得很是繁丽。已数不清多少年未见此种美景了。”张荟一边品着酒，一边轻声道。
他看了看对面的人，又道：“在此之前，我只从别人口中听闻过一次这样的场景。也在与离无送阁士们进入凌燕阁的那一日，看过这繁花盛开之状。我记得清楚，彼时还只有十岁的池沐忍不住去摘，却还是因着心中不忍而放下手来。不过转瞬之间，却已过了十三年。”
“真的只是转瞬之间？”
对面之人笑得灿烂，饮了一杯酒，道：“我怎的觉得，这十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为漫长煎熬。对于掌控天下谋局的御史大夫而言，想必更甚于我吧。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是提心吊胆，只要有一步走错，便到不了今日的情形与局面。”
“蜀王殿下，这么多年以来，您还是臣初见时的样子。多年的隐忍与沉默，对于殿下而言，也是决然不容易。殿下对外只留了个平庸又不争气的名声，对内只留了个不理国事、花天酒地的印象，实则却暗地征兵练兵，始终在臣的背后支持着臣。若是没有殿下，怕是也难有今日这将胜的曙光。”
张荟举起酒杯，眼中罕见地露出了感激与激动之情感。
这么多年来，他在刘竕面前，终于短暂地卸下了在玉汉众臣面前、在整个天下面前整整戴了二十年的面具。
蜀王刘竕也是第一次见张荟露出如此的神情。
此前二十年，二人均始终如一般君臣相处，故而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探到院中的花，对着张荟问道：“御史大夫方才所说…那向你描述锦尊城繁花盛开之人，可是林钺将军？”
“正是他。当年先丞相带着他与萧剡将军南征北战，大胜过后回到锦尊城，繁花相迎。他回忆时那个样子，眉飞色舞的，像是个孩子。只可惜…没过多久，北境便沦陷了，接下来之事，殿下也知晓了。”
张荟顺着刘竕的目光，也望向那枝尽情盛放的花，缓声忆着往事。
在提及林钺时，面上露出一丝旁人从未见过的笑容。
话锋一转之时，声音又低了下去。
“先丞相…二十年来，我无一日不思念他。我思念他的一切，他的音容笑貌、与我相处的一切时刻、教导我的言语，记忆中的先丞相，支撑着我走过这些年。我也思念将我抱在马上放风筝、教我骑马奔驰的萧将军，思念亲手教我弯弓射箭的林将军。因而为了他们，为了他们所爱的、拼尽所有建立并守护的玉汉皇朝，我甘愿加入谋局、甘愿献出我这一生。因为…他们同样献出了他们的一生，因为…他们会希望我如此。”
刘竕再一次地笑了，他只觉得眼中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打转，已看不大清面前的张荟。他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与张荟相视一笑，泪水却依旧不受控制地滑下面庞。wWw.xqikuaiwx.Com
二人饮着酒，赏着花，心意相通、信念共融的气氛中，透着一片喜悦。
一阵风徐徐飘过，吹落枝头繁花，竟下起了一场漫天花雨。
刘竕抹去泪珠，抬头望去，久久不肯回过神来。
张荟看着眼前如梦幻般之景，不禁向侧旁望去，仿似看见林钺举着杯酒，正向着他笑。
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使得张荟回归于现实，也使得刘竕在接住一片花瓣后，神色重归，顺着惨叫声，向张荟府中后堂望去，道：“御史大夫打算如何处置他？若是在此杀了他，未免脏了这座府邸，更污了这繁花似锦。”
“不瞒殿下，我本打算杀了他，但转而一想，此人虽为大燕派遣在我玉汉的谍士，但地位与对我等的用处却绝非一般谍士可比。他自先帝在时，便潜进玉汉，当今陛下登基后更是平步青云，一手创立人数庞大的党羽。大燕如今尚不知他已落于我手中，仍向他传信，却尽数落于我手。且我令人每日鞭笞他，便是要使其屈服于肉体之痛、再以他的口吻向大燕回信，假称会从内部瓦解玉汉，如此便拖了好一阵，直至今日。”
张荟微笑着道，口吻轻松又平和，仿若在述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看见刘竕面上露出的惊叹与赞许之色，便又开口问道：“殿下可有兴致瞧瞧？只恐坏了殿下今日的兴致。”
“这倒不会。繁花美景固然使人欣悦，但见此巨毒落得今日的地步，便更期我玉汉的前景，兴致只会更高。”
刘竕站起身来，捋了捋有些褶皱的衣襟，轻笑了一声，道。
张荟闻之，便点点头，与刘竕一同步入后堂侧房。
后堂本为官吏与妻妾所居之处，然张荟一生并无妾室。其妻早在十余年前便已故去，其子张平又随林然共伐燕军、共守黥州，故而府中常常冷清，张荟自己平日干脆搬至书房就寝，后堂则成了囚禁审问大燕谍士之地。
二人步入后堂侧房，见房中昏暗无比，仅有的一束光亮透过窗格照进房中，减少了些血腥臭与死气沉沉。
刘竕眼见那束光打在被绑在柱上之人的面上，便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正是昔日朝中阉党之首，一手遮天、无恶不作的宦官仇鸣！
“难怪近一年前仇鸣突然患了急症而死，他手下几个得势的宦官也在一夜之间殉了葬，朝中阉党树倒猢狲散。原是如此。”
刘竕霎时明白了一切，不住地点头，又道：“这仇鸣果真善于隐藏，多年来，一点点地蚕食着我玉汉。父皇在位时，国力便已衰退，现在想来，也是听信仇鸣这等宦官之言。只是…”
他松开了方才因愤慨与恍然大悟而紧握的拳，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向张荟，有些不解地道：“御史大夫对外称这仇鸣已死，大燕居然毫无察觉自己派遣的谍士已出了岔子？”
“在拿下仇鸣之前，我便已派离无查明如今燕廷中可有人知晓仇鸣真实身份。结果便是连当时还在世的燕帝慕容涅也不知此人的存在。仇鸣乃是由慕容肇派至我玉汉之人，如今燕廷知晓此事的，唯有掌权的顾陵一人，想必是慕容肇在世时曾与他提及过此事。但他也只清楚有这么颗钉子钉在玉汉罢了，并不知仇鸣便是这颗钉子。如此，我便无所顾虑。这段时日以来，与顾陵通信之人，始终是我。”
张荟看着奄奄一息的仇鸣，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语气却依旧平静。
刘竕又看了一眼仇鸣如今的模样，便与张荟共同缓缓步出后堂。
“御史大夫是何时发觉仇鸣乃大燕之谍的？”刘竕终是未耐得住这份好奇，问道。
“是在与殿下一同遭到朝廷及百姓谩骂时。”
张荟将手背于身后，笑着又道：“我不是仙人，自然不能察觉世间的一切。最初背着骂名与仇鸣亲近，是为了借用他的权势及手中的玉玺，迅速推动谋局罢了。但狐狸终究是掩不住尾巴，之后不久，我便发觉所有与大燕相关的奏折、及与彼时梁州及黥州战事相关的奏折皆未与我过目，因着仇鸣掌着玉玺与阅折之权，便立即疑他。于是便寻了个由头，前去他府中送礼饮酒，当夜便在其府中发现全部奏折，原是尽被仇鸣扣于手里，他代替陛下批复，从面上看没有异常，但却处处致林然将军于险境中。殿下不妨想想，一个所谓大字不识的宦官，怎能通兵知战？”
张荟边道着，边注意着脚下，刻意又小心地越过片片花瓣。
“原是如此。若非御史大夫，我玉汉存着这样大的隐患，后果不堪设想。”刘竕眉宇间的严肃消散了些，道。
张荟笑了笑，但这笑容中却蕴含了些他意，似乎他仍藏有什么秘密。
“离有在戈楚之计已然生效。我已命离无告知池沐南下攻楚，以这孩子的聪慧，必知何时是最佳的战机。戈楚江州军反叛，恒骅调了八万大军前去与高楠对战，几乎掏空了江州的家底。他倒也是个长脑子的，不久前便派人前来探蜀州的虚实，我自然给了他一个歌舞升平之象。想必他也认为我玉汉之军尽在中原，做梦也不会想到蜀王殿下辛辛苦苦藏了多年的十万大军啊。”
张荟看着转向自己的刘竕，接上一句：“此战我会亲自带兵。二十年只顾谋划，已快忘记了自己从前也是个将军。此次便权当松松这把老骨头。京中之事，明面上固然是要靠丞相，但实则便要靠殿下了。”
他话语先是轻松，随后在拜托刘竕时，语气突地低了几分。
刘竕察觉到了这种转变，心中明镜一般，只听他笑着道：“御史大夫，我已说过，早在我决意献身玉汉天下的那一刻起，便不在乎名誉了，且，更不在乎那把椅子。”
“梁王前去南滇前，我曾许诺他，陛下无子，皇位早晚归他。实则我心中清楚，真正配得上那把椅子的，是殿下您。”
张荟的眼中已没有了半分笑意，语气中含着一丝前所未见的愧疚。
“只要玉汉皇朝复归，我愿意担一辈子的骂名，愿意做竑弟之臣。何况竑弟人在南滇，所受之煎熬困苦，并不比我少。我若意在皇位，当初便不会入局了。”
刘竕的话语没有一丝虚情假意，他的眉眼像极了武烈帝，言谈举止又肖似先丞相孔良，纵使张荟未见过他们，却不知为何亦感到了一种热烈的信念，烫得他几乎落下泪来。
当日刘竕离府前，张荟突然问道：“陛下还有多少时日了？”
“我问过太医，陛下的癔症与疯病愈发重了，近来水米不进，身旁不能有人侍候，否则便要发疯，以为燕军攻了进来。太医说，不过是一年之内的…事了。”刘竕正待上马，闻之便轻声道。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221章 蜀王刘竕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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