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在顾府门前，顾陵亲自出府相迎。
只见几个兵士麻利又轻缓地从马车中抬出一人，正是楚则。
顾陵上前察看，以手抚摸着楚则的双肩，又滑至双臂，觉出其左臂袍袖空荡荡，便心中痛极，半分不亚于万蚁噬心。
他虽已在军报中得知楚则之伤，然如今亲眼所见，方才真正有种又心疼又绝望的痛苦。
心疼的是自己的徒弟，绝望的是大燕的江山。
正因着心疼，顾陵未命兵士将楚则抬回平南侯府，而是将他接至顾府，一刻也不愿使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府内。
楚则躺在榻上，仍处昏迷之中。
他的面色从未有如今的苍白，全无一丝生气与血色，连嘴唇也是干裂而发白，额头上的疤痕显得更加明显。
顾清坐在榻旁，轻阖着双目，手搭于楚则之腕上，细细地号着脉。
不久后，顾清缓缓睁开双眸，对着父亲顾陵道：“仲吾兄此前重伤轻伤、旧伤新伤不断，此次断臂，能保住性命便已是老天怜悯。但由于失血过多、军中军医又不见，而未来得及医治，故血气已极弱，且引发旧伤复发，我会竭力保住他的命。然而…”
“然而再要横刀立马、为将征伐却是再无可能了，是也不是？”顾陵接上了她的话。
“…不仅如此。仲吾兄一身武功，往后也是再难施展，若是强行施展，便极容易致血气四散而几近消无，届时性命仍是难保。”
顾清身为医师，强忍着内心的悲伤，面上平静、口吻平和地如此说。
她本人也不过是近日方才强打起精神，在楚刢的陪伴下，渐渐从失子之痛中走出些来，又在顾陵的一再劝说下回顾府住下。
今日见楚则重伤脆弱如此，一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似又被一刀刀狠狠地划开，她再也按捺不住悲痛之情，更难以忍住将要落下之泪，哽咽地道了一声自己要前去写药方子，便捂着口离开了。
顾陵望着女儿的背影，又一动不动地看着楚则，一屁股坐了下来，只觉自己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顾清一边提笔写着方子，一边想着楚则乃是那般骄傲、心存万里河山之人，他半生之愿便是立万世之功、一统天下，如今却成了一个举不起枪、舞不动刀的废人，他该是多么伤痛、又是多么地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她的泪夺眶而出，一滴滴砸在药方上。
顾陵终究是守不得楚则多久，朝中政务与军务堆积如山，征兵已在司棣及易州施行，人心仍需尽力维稳。
身为辅政大臣的他听闻府卫之报后，便叮嘱顾清照顾好楚则，说罢换上官服，骑马向着皇城而去。
顾清正心事重重地亲自煎熬着药，府卫来报称平南侯府小姐来此。
顾清先是一怔，下意识地便不愿使心伤仍存的楚刢见到楚则如今之态。
但她也知道，这事终是瞒不住的，即便瞒得过今日、明日，难不成瞒得过一辈子？
如此想着，顾清叹了口气，命人将楚刢带进来。
片刻后，双眼通红的少女身着一身素洁的白衣，顾不得礼仪与优雅，急匆匆地在府卫的引领下，向楚则卧房小跑而来。
她还是那般的美，美得动人心魂、令人神往。
一双美丽双眸微微肿起，隽秀面庞上现出憔悴，使得她看起来少了些清冷的仙气飘飘，多了些伤感的人间之气，却令人徒生保护与安慰之欲，恨不能替她分担这份痛苦与心殇。
“顾姐姐，我兄长如何了？”
楚刢几乎是扑进顾清的怀中，微卷的睫毛轻轻地眨动着，晶莹的泪滴已然呼之欲出。
她温柔的声音中是掩不住的颤抖与惧怕。
“刢儿，莫怕。我已开了药方，兄长必会无事。”
顾清将声音放至最轻，柔柔地安慰她。
半年多以来，她们二人就如两头互相舔舐的受伤小兽，紧紧地依偎着彼此、慰藉着彼此，方才能够度过这段几乎使人崩溃的时日。
楚刢却摇了摇头，离开了顾清的怀抱，声音清清柔柔，又带着些许倔强与坚强，道：“顾姐姐不必隐瞒。刢儿只愿姐姐将真相告知于我，哪怕…哪怕情形再糟，刢儿也能挺得过去。毕竟…我已经挺过一次，不是吗？”wWw.xqikuaiwx.Com
说罢，她绝美的清丽脸庞露出一丝惨淡的苦笑，但秀眉间的悲伤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勇敢，使得顾清也被她说服。
她只好拉着楚刢的手，将她引入内室，见楚则一动不动地躺于榻上。
“则兄受了重伤。左臂已失。致使气血将无，又引发从前大小旧伤，周身不畅。”顾清的嘴唇抖了抖，不敢去看楚刢的神情，只一口气快速道。
楚刢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那滴清泪安静地悬在她的唇边，楚刢却似并未察觉，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楚则。
只听“啪嗒”一声，泪珠滴落，砸在楚则的面上，在这寂静无声的卧房内格外清晰。
楚则无法进药，两个府卫将他扶起，顾清颇有经验，使出巧力掰开楚则之口，再将汤药灌了进去。
后楚刢又照顾了楚则整整三日，直至第三日的深夜降临，再也支持不住便小睡了过去。
顾清唤醒她，又板起脸来带她到别室去歇息，心中生怕楚则未醒、楚刢又入了病。
她方才安顿好楚刢，回到内室后便看见父亲顾陵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楚则榻旁，于是轻声道：“父亲，朝中之事可有好转？”
“总是有了些起色。先帝在位短短三年，便因多疑猜忌、用人不当又不知军事而致大燕迅速衰败至此。便是神明，此时也是无法救回，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顾陵虽疲惫，却仍打起精神对着顾清如此道，又立即问道：“仲吾如何了？”
“仍未苏醒。该用的药都用了。只盼老天开眼，庇佑则兄过了这一关。”顾清在顾陵身旁坐了下来。
“清儿，难为你了。易王慕容渔身在易州，琰儿去后，想必他亦不敢前来见你。与其和离也好、一辈子不见也罢，甚至是你前往易州与他做个了断，不论你作何决定，为父皆支持你。故而你不必为此而烦恼。”
顾陵将手覆于顾清的手上，语气和缓又轻松。
“多谢父亲。”
顾清轻淡地笑了一下。
惨死的儿子是她心头一生的痛，哪怕只是提及“琰”这个字，也会使她心如刀割。
二人又是一阵静默，却突觉榻上有异动。
透着微弱的烛光，顾陵看见楚则的眼皮微微地动了起来，接着便察觉到他的手指也轻弹了一下。
他看向顾清，顾清急忙上前，探起楚则的脉搏。
在她手指离开楚则臂腕的同时，楚则亦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顾清的语气中透着许久以来未曾有过的兴奋，道：“父亲，则兄醒了！”又转头对着楚则问道：“则兄，身子可有不畅或疼痛之处？”
楚则微弱地对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英俊的面庞上似乎回了一丝血气，人虽刚刚苏醒，那股英气与温和却一同回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他看着顾清，轻声道：“劳烦清儿了。”接着又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对着顾陵道：“多谢老师。我未能将赵绥平安带回，是我之过。我知老师看重于他，欲培养其为将，只可惜他…”
“说这些做什么。”顾陵摆摆手，打断了楚则之言，又道：“我已从军报上知悉一切。只怪他立功心切，又因伤了眼睛而失去理智，方才酿下大错，落了大把柄在敌手中，更赔了自己的性命。”
说罢，正待开口要楚则勿要多思、好生休息，却又见楚则面上突换上严峻的正色，虽虚弱仍字句清晰地道：“还有一事。必须立即告予老师。乐霁…即我昔日看重及培养之将、刢儿的未婚夫，真名为池沐，实为玉汉派入我大燕的间谍。此人极通战事，勇武不说，且智虑极周。齐州之败、乃至我燕军夺横州、失黥州之败，都与他有关。我这只胳臂，也是被他所砍。他特意留下我的性命，想必是要我生不如死、由云端跌至尘埃。”
他此言一出，顾清与顾陵皆是震惊无比。
顾陵从前因慕容涅的猜疑而不愿参与朝政，但是也听闻过“乐霁”之名。
他此时所想，是玉汉焉会只派池沐一人为谍，想必定然是层层渗透，步步紧逼，心中之忧逐渐扩大。
顾清却是颇为熟悉“乐霁”此人，当初正是此人救了她与楚刢之命，自己又有意撮合楚刢与此人，并真心实意地为他二人而开怀。
“乐霁”在平南侯府时，自己有时也见到他。她实在是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接近于完美的清俊少年，怎么会是心机深沉、欺骗所有人的间谍？
但事实就是如此。
如今看来，这个名叫池沐之人为了任务，玩弄楚刢的感情，狠狠地伤了楚刢的心，又砍断楚则一臂，致其跌落成一个普通又虚弱的平常人。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顾清只恨自己无力亦无能杀了这个混账，同时更不敢去想如若楚刢知晓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207章 楚则苏醒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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