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则轻易便击败了赵堔。
赵堔的兵本就是战力不强的戈楚军出身,加上因参与“齐远之死”而不知前路何去何从,致使人心涣散,在楚则所率的燕军面前不堪一击。
赵堔从前只知楚则乃将中之将,却不知他的战力与统帅才能竟是如此恐怖,恐怖得令人难以想象。
意识到此战大败的那一刻,赵堔不仅清楚自立山头的预想已破碎,亦知性命难保。
他本是为了逃避死亡而造反杀齐远,怎料兜兜转转、费尽心思,最终仍逃不过死亡的笼罩。
看着身旁短须将领的尸身,以及遍布平原的戈楚军尸体,赵堔不禁在心中暗道,自己曾为保命而背叛大燕,又为保命而背叛戈楚,同时亦背叛了自己在大燕与戈楚的家眷。
他抬起头来,正与儿子赵绥的双眸相对。
楚则侧过脸庞,对着赵绥和缓地道:“你父亲已然败了。他虽执迷不悟,但念在他与你的父子亲情,本将仍愿意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赵绥的眼圈泛起了点点红晕。
赵堔惨败,他本应喜悦、本应开怀、本应觉得死亡乃其应得之果。
但他却惊诧地发现,在内心深处,他竟不愿赵堔就此死去,甚至惧怕赵堔的死亡。
他的眼前浮现起自己幼年时骑在赵堔的肩头,吵嚷着要去摘桃花,赵堔哈哈大笑着,故意左右摇晃着身子,使自己不能碰触到那支桃花,最终却还是笑着摘下那支桃花,递到幼年的自己手中。
赵绥不知为何在这死伤无数的战场上会回想起幼年那般美好温馨的场景。
父与子、桃花与春风,男子与幼童的笑声,这一切曾在赵堔叛逃后令他觉得恶心,却在此时极为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楚则观察着他的神情,心中已觉出赵绥的心软了下来。
而这一切早在与赵堔开战前,便已在他的预料中。
所谓父子间的仇恨与耻辱,到底还是因着血脉相连而终会得到些许缓和。
于赵堔而言,他此时心中只有两件事。
而这两件事,恰恰皆需借助他的死。
第一便是自己既是要死,便要死在儿子赵绥手中,如此赵绥便会因讨贼有功又大义灭亲而得以升官、挽回声誉,自己在大燕的妻女也会被赦免。
第二便是戈楚朝廷得知自己战死于燕军之手,必会为自己在戈楚的妻妾子女加以抚恤,甚至会为自己的长子授予爵位。wWw.xqikuaiwx.Com
这样想着,还未待赵绥反应过来,赵堔已经猛一拍马,挥舞着手中的枪,疾速冲至他的面前。
赵绥下意识地以长枪去挡,却不料赵堔到得近前,竟然双手高高举起长枪,将整个胸膛暴露在赵绥眼前。
在对战中,如此举动乃是大忌,无疑是巨大的致命空档。
赵绥惊讶之余,长枪却已来不及收回,径直贯穿了赵堔的身体。
赵绥只觉浑身的血凝固,直冲上脑部,一时间,脑子一片混乱,使得他几乎定在原地。
楚则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他看着赵堔,准确地说是看着赵堔看向赵绥的目光。
这个逃将嘴角渗出鲜血,却冲着赵绥笑着。赵绥握着长枪的手狠狠地颤动着。
楚则靠上前,握住了赵绥的手,只轻轻一用力,便将那把贯穿了赵堔身体的长枪拔了出来。
赵堔胸前的盔甲露出了洞口,从内向外,半喷溅,半流淌着血液。
他最后看了一眼赵绥,仰面倒了下去,再没了气。
“父亲!”赵绥几乎便要将这二字脱口而出,但他却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只在心中悲戚地喊了一声。
恨得咬牙切齿、视为奇耻大辱之人死在自己手中,赵绥满心却尽是痛苦。
楚则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对着赵绥道:“本将会派人安葬好他的尸身,他如今是戈楚之臣,又与大燕为敌,自然不可能将其尸身运回长安。你便在这有山有水的地方挑一处,为你父亲立一块碑吧。”
“…谢…将军。只是赵堔乃叛将,如今又误了我军战机,我不宜插手此事。何况此人连平常百姓都不如,坟前不配有碑。”
赵绥压下所有的心思,对着楚则恭敬道。
楚则轻笑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道:“也罢。便随你之意。你我立即率兵赶往昆仑郡。戈楚存活的降兵已不足三千人,便将他们放回去吧。”
“将军不斩尽杀绝?”赵绥问道。
“何必如此。此战中戈楚将领已尽数死去,这些兵士不过也是些农家子弟,在本将看来,此战流的血已然够了,本将只斩敌军大将,对这些贫苦人家出身的兵士,不到万不得已,又何苦在胜负已分的情形下、非要取了他们的性命?”
…
戈楚都城塘城。
早朝。
戈楚皇帝吴渠震怒不已,旒冕上的垂珠因着他不断地在大殿中走来走去而不停地晃动着。
他本就粗鲁又易怒,如今更是火气横生,气得七窍生烟。
此时的齐远就站在大殿之中,他虽已梳理好了发髻、着了官服,但脸上一块显而易见的灼伤则彰显了死里逃生的经过。
不过数分钟之前,齐远上殿,简略又阴狠地将赵堔造反、杀戈楚军近两万兵士、自己险些死于其手的全过程道给整个戈楚朝野听。
说罢,他看了一眼站在百官之首的齐近,只见其始终闭着双目,带着怒意,却不知是对赵堔还是对齐远。
齐远跪倒在地,幽黑的双眸没有一丝情绪,无坚持出兵的悔恨、无大意不察的自恼、更无孤身逃回的羞耻。
他的声音亦是阴暗的,言语中不存一丝真心:“请陛下治臣之罪。”
若是换成旁人,震怒的吴渠即使不将其当众推出斩首,也会将其下狱,然而面前之人毕竟是自己的表弟,也是最信任之人齐近的亲弟。
因而吴渠平复了一下怒气,告诉自己齐远毕竟年轻,且即便自己御驾亲征,也可能无法预料赵堔这个平日里低三下四、左右奉承的降将会突然胆大包天地谋反。
这样想着,吴渠看向齐近,却发觉齐近仍始终紧闭着双眸,不发一语。
这位登基不久的皇帝以手隔开串珠,抚了抚额头,悔不听齐近之言。
戈楚兵力本就不强,且兵数不多,如今连齐州的门都没摸到,反倒直接折了两万,这对于戈楚军、乃至整个朝廷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吴渠是个较勤奋的皇帝,登基以来,在齐近辅佐下对戈楚全境三州境况甚为熟悉,因而此时在心中暗自盘算了一番。
楚州只余不足三万兵士,越州也不过只有五万兵士,而江州则因是原江王吴集封地,至今仍有大量旧族表面上对皇帝恭顺,实则心中怀念江王、对皇帝不满。
故而江州兵确是难以调动,且不知会否反咬朝廷一口。
吴渠不停地抚着额,生平第一次觉着这个自幼以来便梦寐以求、踏着尸身与血河爬上的龙座着实是一片刀山火海。
齐近仍旧闭着双眼。
离有站在齐近身侧,面上与其余众臣一般露出惋惜、愤怒与伤感之态,实则心中却在飞快地布着下一步棋。
他已知玉汉占据了大燕三州,现只剩司棣和易州。
只要玉汉攻伐司棣,戈楚无疑必被大燕裹挟着卷入其中。届时自己这一步棋便要生效了。
“来人,拟旨。赵堔谋反,十恶不赦,将赵堔之家眷全部下狱。”吴渠将手放下,粗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陛下。彼时燕楚长江之战时,臣与赵堔一同入面见当今丞相。如若臣…”
离有迈出列来,向吴渠掬礼道,深埋在宽大袍袖下的一双眼睛闪着阴鸷的光。
但他话未说完,便被齐近打断。
始终不发一言的齐近出列道:“陛下。请陛下明辨是非。此事皆因赵堔的狼子野心而起,与卫将军齐有无关。彼时长江之战,若是没有卫将军,便无今日的朝议、也无今日的戈楚。且卫将军于陛下登基有功,望陛下勿要牵连于他。”
“这是自然。”
吴渠见齐近愿意开口,便展露了今日朝议上的首次笑容,道:“丞相言之有理。朕岂是那不辨是非、颠倒黑白之人?”
说罢,又转向“齐有”,道:“卫将军不必自责。此乃赵堔之罪,与你并无半分关系,朕若是只因当初你二人一同进营而处置于你,天下人岂不指责朕是个昏君?”
“齐有”谢了恩,又谢了齐近,二人便一同归了众臣之列。
齐远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眸更加被浓郁的黑气所充斥。
吴渠意识到齐远仍站在大殿之上,便咳了咳,道:“卫尉齐远,急切冒进,又未察人心,致使齐州之战…致使我戈楚不战而大败、损兵折将。然朕念其年轻,尚需历练,且缘由是一心为戈楚,现令其闭门三月,任何人不得探望,卫尉一职暂由丞相兼任。”
齐远跪下领旨,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紧紧地攥住了双手。
他的指甲嵌入肉中,印出一道道血痕。
他浑然不知疼痛,只是低着头,心中对吴渠与兄长齐近之恨迅速地膨胀开来。
“报!”
一个兵士奔至大殿前,手中高举着一份军报。
满朝文武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去。
守在殿门前的宦官将那军报接过来,再一路小跑进入殿内。
吴渠身旁的贴身宦官走下阶去,再将军报接到手中,方才呈给吴渠。
吴渠将军报展开,看至最后,面容舒展了些,但同时愤恨亦存。
他喘了口气,粗声道:“赵堔这个叛将已死。”
话音未落,整个朝野已然有轰动之象。
吴渠又接着道:“他自谋害齐远后,便带着两万军前往昆仑郡。却在昆仑郡不远处遇大燕名将楚则所率之军,全军覆没而死。”
“活该!”
“他该死!”
“杀了他的妻妾儿女!”
朝中众臣开始接二连三地喊叫起来。
“丞相以为,该当如何处置赵堔家眷?”吴渠示意朝臣们安静下来,对着齐近问道。
“赵堔的长子只有一岁。其余子女皆在襁褓中,幼女甚至刚刚出生。稚子无辜…”
齐近如此道。
但他话刚说至一半,便听见身后传来齐远的声音:“那又如何?他们乃叛将罪臣之后。畜牲之子也是畜牲,若是放任其长大,难保不会为父报仇。”
“是啊。陛下,不只是赵堔,随同他造反的几个将领的家眷,也是该死。臣平日里便觉赵堔与这几人关系密切,据闻更有金银往来,说不准他们已密谋许久。”
一个大臣站了出来,摆着一副他早就预料到如此、却无人相信的表情。
吴渠的怒火在燃烧着,若是赵堔未死,他倒只想暂且将其家眷下狱,但如今得知赵堔已死,反而觉得一腔怒气无处可撒,因而便欲撒至其家眷身上。
他下令宦官再拟旨,将赵堔妻妾儿女及其他随着造反将领的家眷于后日午时全部带至刑场斩首。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189章 斩草除根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