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州府淄海城中。
池沐正与花芮一同察看着齐州地图,问道。
花芮则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这位愈发觉得熟稔亲切的少年将军。
“回将军。探子回报,燕军已入齐州之境。燕将楚则携一万燕中央军及三万齐州军。不过观其行军路线,却不似向槐云郡而去,反而似向昆仑郡而来。”
一兵士站在池、花二人背后,仔细地道。
“赵堔那边如何?想必是已经向昆仑郡而来了吧。”
池沐双手抱臂,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
“正如将军所言,依将军和花州牧之令,槐云郡门户大开,赵堔不敢擅攻,正向昆仑郡而来。”
那兵士又道,同时眼中流露出惊讶与钦佩之情。
花芮面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挥挥手让那兵士下去,转而又对着池沐道:“池将军可是早便预料到了今日之况?或者说,这一切皆在池将军掌握之中?”
“花州牧过誉了。”
池沐转过身来,对花芮格外客气,面上亦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容,表露出对这位州牧的尊重:“只不过是用了些计策罢了。赵堔自立一军,必想快些寻个栖身之地,他必然是觉着只要拿下州府,占据整个齐州也只是早晚之事。而楚则此时尚不知花州牧已弃暗投明、重归玉汉,许是认为我军正在攻打齐州,为了击败我军,他定然会径直进入州府,一来是与花州牧一同抗我玉汉,二来想必他亦是觉着保住州府便能保住齐州。如此一来,他们两军极有可能会碰到一处…不需我等出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即便提及楚则时,池沐的心中依旧有着些难以言明之感,但在花芮面前,他极好地掩饰了心中最不能被触及的无奈、愧疚与悲伤。
花芮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绝伦的少年,见他将战局一切走向皆了熟于心、甚至早早布好了如今之局,不禁觉着此人更胜当年的楚则。
他这样想着,口中便道:“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将军年纪如此轻,便已有此等战争谋略,实在令在下佩服。”
“花州牧,应是本将佩服州牧。若无州牧,便是天神也无法完成此局。”
池沐对着花芮施了一礼,语气不难听出真诚。
至于是真是假,是否发自内心,便是不得而知了。
但在花芮心中,他已不悔投诚玉汉了。
…
楚则率兵赶往昆仑郡。
因着风雪太大,他不能确定玉汉军的动向,便决定无论如何先行前往州府,与淄海郡王花芮会和商谈。
好容易待到风雪小了些,四万大军已行至昆仑郡近处。
令楚则意想不到的是,不仅未见花芮等人出城迎接,反倒迎面碰上了一支不速之军。
楚则勒了马缰,见对面军队旗帜上乃是一个“赵”字,当下不免有些疑惑。
一时不知这支军到底为何方军队,又是从何而来。
除此外,他没有见过赵堔,不知其为何人。
彼时他是威震天下的战神,而赵堔不过是一普通将官。
但赵堔却一眼认出了鼎鼎大名的楚则。
在看到对方旗帜与楚则面容的瞬间,他几乎惊得栽下马来。
在此遇到楚则之军,莫说是攻进昆仑郡去,两万余大军极有可能皆数葬身于此。
而此时此刻,楚则身畔的赵绥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震惊、激动、愤怒、不可置信等多种复杂之情绪揉杂在一处,出现在这年轻人的脸上。
眼前“赵”字大旗下的将领,正是他的亲生父亲赵堔。
他的父亲是个卑鄙惜命的逃将、小人。
是个使他全家皆被诛连的罪魁祸首。
更使他被无数人唾弃辱骂、且差点前路尽失。
作为燕将,他以有这样的父亲为耻。
作为儿子,他同样为有这样的父亲为哀。
但除此之外,若说尚还年轻的他对亲生父亲只有恨而无思念,却也并非如此,只是那点思念已被恨意遮盖得无处安放。wWw.xqikuaiwx.Com
此时的赵绥不知是否应与父亲相认,再当着两军之面狠狠地挖苦责怪一番。
他尚在犹豫时,却见赵堔的目光投了过来。
赵绥来不及躲闪目光,父子俩的目光便正正碰撞在了一处。
赵堔的眼神充斥着震惊。
他上前几步,又揉了揉眼睛,似是要看清儿子的脸庞。
直至看清对面之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自逃至戈楚以来便始终担心的儿子赵绥,他几乎便要流下泪来。
自己的儿子还活着,看上去不仅未被自己牵连,且如今能在楚则身旁为将,想来已是大有前途。
作为一个父亲,他有一瞬间几乎忘记了眼下的情形,眼中心中只有赵绥。
赵堔迫切地想好好看一看他,迫切地想问他家中之人可好,更迫切地想知晓他在自己离燕后的一切。
可这些念头却在他看到赵绥充满恨意与耻辱的眼神时,分崩离析。
赵堔冷静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离燕对赵绥意味着什么,更能猜想到赵绥是如何艰难。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儿子与立业之间,究竟该如何抉择。
楚则敏锐地发觉了赵绥的异样。
他顺着赵绥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了对方将领的目光几乎片刻不离赵绥。
加上旗帜上的字,楚则立时便猜到了真相。他的脑海中冒出一念头,接着便温和却径直地问向赵绥道:“对面之将可是你父亲赵堔?”
赵绥正沉浸在对父亲突然出现的惊诧与巨大的恨意中,猛然被楚则这一问所惊醒,不知为何下意识便要扯谎称不是,但看着楚则那洞察得清清楚楚的眼神,赵绥便知不可能瞒得过此人,只好道:“回将军。正是…正是叛将赵堔。”
“即使是叛将,终究与你乃是父子。你身上淌着他的血,这是你终生不可否认的事实。”
楚则的语气依旧温和。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楚天当年拒绝降燕之事,微闭了一下眼睛,俊朗的面庞现出一点伤感,随即便立即收敛,继续道:“人这一世,无论是谁,无论是何等的功臣良将,只要是人,便免不了要有过。你父亲彼时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又或许只是迫不得已。本将答应你,只要你能劝得你父亲归降、重返大燕,本将决计将既往不咎,另会赦免你的家眷。”
赵绥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的母亲与姐妹皆是戴罪之身,他自得顾陵赏识,便立誓要立下大功,成为大将,以自己的战功免去母亲与姐妹因受父亲赵堔牵连而所戴之罪。
因而听得楚则之言,他便心动了。
在楚则看来,这实在是一个良机。
若是赵堔还念着父子之情,若是他心中存着愧疚,在赵绥的劝说下,他便有可能归顺,如此自然免去了自己要对付他的麻烦,也省去了需要浪费的精力。
但如若赵堔死不归顺,自己手中还有赵绥,他总不至于糊涂至如此地步。
赵绥轻轻地点了点头,沉默地纵马上前几步,横在两军之间。
他此时的心情格外复杂,既不愿面对这样一个父亲,又希望能够解救母亲与姐妹。
赵堔看着儿子上前,下意识便夹紧马肚上前。
赵绥看了看父亲赵堔,声音没有半分父子相见的温情,换言之,不带任何温度。
只听他道:“赵堔,你乃大燕逃将。为苟全你的性命而抛国去家,致使我赵氏祖先为你所辱、你妻子儿女皆因你而受牵。如今虽不知你为何在此,但只要你重归大燕、朝廷便可对你网开一面,以往之事,均可既往不咎。”
赵堔见赵绥对自己如陌生人般,又听他的言语完全不具父为子纲、也全然并无父子之情,方才那般欣慰与激动之情霎时如跌入冰窟。
他岂能不知儿子赵绥因自己逃至戈楚而恨透了自己,但彼时逃将不止自己一人。何况如若自己不逃、老老实实地回京领罪,也难保家眷不被诛连。
他看向赵绥的目光渐渐平静且冷却了下来,对着赵绥道:“我知你恨极了我。你认不认我这个父亲都不要紧,但这其中之事非如你所想得那般容易,你还是个孩子…”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赵绥打断了赵堔之言,目光中满是失望透顶,接着道:“我军尚有要事,降与不降,你给句痛快吧。”
他的言语中不仅带着不愿细谈的不耐,更有一种毫不隐藏的不屑。
楚则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虽面无波澜,但他的耐心却在不断地消磨。
赵堔既然率军来此,显然是要攻打齐州,如若不将其收服,便势必要先与其争个高下。
届时不仅更加难以掌控战局,且还要耗费兵力。
故而他希望赵绥速战速决,但观赵堔之态、却不似欲降之状。
这时,赵堔身旁的短须将领凑至赵堔耳畔,道:“将军,这便是你在大燕的儿子吧。”
他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赵堔已在戈楚重新娶了妻,且纳了七八个妾室,短短两年间便已有了三子二女。
赵堔微点了点头。
短须将领便又道:“依末将之见,齐远如今死了。戈楚应当还不知此事,我等应当立即攻下齐州州府,届时不论是自立山头,还是向戈楚报功,回去做更大的官,皆是光明之景。若是此时降了燕,那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是自己向火坑里跳烧死自己。将军不妨想想,若是如今将军重归大燕,兄弟几个身为戈楚将领,必定难逃一死。且将军在戈楚的家眷又当如何?再者,将军怎能保证大燕不会秋后算账?”
赵堔闻之,正与自己心中所虑不谋而合,便哼笑了一声,看向楚则,高声道:“楚仲吾!莫要以为你利用本将之子要挟本将,本将就会乖乖听你之言。大燕如今丢了黥、横二州,只剩易州与齐州,通向司棣之道已然断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如今出现在齐州,定然是想稳住齐州,再借势夺回横州吧?我赵堔如今若是重归大燕,别的暂且不说,岂不是让你省了一大力气?尽管放马过来,不必多言了。”
“赵堔!”
楚则那温润又带着磁性的声音中透着责备与怒意,厉声道:“你不配为将,更不配为父!依你手中战力不佳的戈楚军,焉能与我大燕军相较!好!既然你如此坚定,本将便成全了你!众将士列阵!”
赵绥看了赵堔一眼。
这一眼中既有失望与愤恨,又有一种瞬间闪过的担忧。
他深知,与楚则的四万大军相抗,赵堔即便不命丧黄泉、亦是只能苟延残喘。
赵绥纵马返回楚则身侧,只听得楚则和煦的声音慢慢地响起:“如若你父今日死于此地,你可会恨我?”
“不会。将军已给了他机会。他冥顽不灵,一错再错,为了大燕,末将从即刻起,便再不是此人之子。因而绝不会恨将军。”
赵绥以洪亮的声音回道。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187章 父子相见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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