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陵与楚则就地扎营。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已得知了横州被水淹，全境落入玉汉军之手。且被筑堤截断的横水又殃及了路过的齐州军。
从军事角度来看，此战已是大败于玉汉军。
此时易州军未到，即便再带着一支疲惫之军行至横州隽兴郡已是毫无意义，不仅极难夺回隽兴郡，甚至可能会中了玉汉军所设的埋伏。
因而顾陵决意暂且休憩，士兵们埋锅造饭、生火取暖，顾陵则负手站立于寒风中，半晌未发一言。
楚则身中数伤，在帐中处理过伤口，顾不得再休憩片刻，便急忙起身披衣，走至帐外。
他本就旧伤甚多，新伤又有几处是正中旧伤痊愈之处，因而只觉伤口疼痛难忍，整个身子如被撕裂般。
但较比身体之痛，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自己的误判导致了此次援救夺回横州之战的失败。
除此外，他亦因孟安擅自率齐州之军出州而被横水淹死半数而恼恨郁结，只觉得心口仿若被一块石头死死地压着，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或许除了急于与顾陵商议外，也正是因着如此，他方才不愿再在帐中待下去。
“易王到了何处？”
顾陵没有回头，却立即轻易地分辨出了楚则的脚步声。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面上常有的笑容与话语间的幽默在此时尽然消失了。
他的眉间被一团似乎无法散开的阴云所笼罩，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早些时候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顾陵只披了件不厚的单衣，却丝毫未觉着冷，他始终在思索着这一切的一切。
而思索的结果便是如今的他除了楚则，已不能相信其余任何人。
在感受到楚则在自己身后时，他径直问出了这句话。
“还没有消息传来。派去的探子皆回报称易王殿下因失子之痛而悲伤过度，易州易王府又称待易王殿下好转一些后，再行奉劝。”
楚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只觉雪粒被寒风刮得围着自己团团转。
他的面庞不断地被雪粒切割着，烧灼般剧痛的伤口与上升的体温霎时便抖了几抖，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恰如他如今的心境。
他回答得甚是平静，但平静中又夹带着失望。
“呵。琰儿之死，他身为一个父亲，难逃其咎！彼时我请他回长安商议，被他所拒。如今横州已陷落，齐州危在旦夕，只有他可救大燕！而他在干什么！堂堂亲王竟如此懦弱、视我大燕天下于不顾！齐州一旦陷落，我大燕便只剩易州和司棣，太祖皇帝的基业便要毁于一旦，他身为太祖之子，安能如此！还是说…”
顾清的声音充斥着压抑的怒气，继续道：“他是存了什么旁的心思？是想在易州做土皇帝？还是存心防着你我二人、要使你我二人死在玉汉之手、届时他再出手？”
楚则沉默了一瞬，并未立即回答顾陵之问，却捂着肩头，冷静地道：“这孟安秘密出京带着齐州军回京，也是要扶保易王为帝。我已听闻易王与孟安曾有约定，要将沈聪之女、即孟安的外孙女许配给琰儿。或许正是因着如此，加上易王许是答应了登基后给予孟安大权，他方才会如此为之。却不料被玉汉军水淹隽兴郡而殃及。”
“如此说来，慕容渔早就不把我这个岳丈放在眼里了。他甚至为了防备你我，拉拢孟安这等无能又只知结党营私的小人。清儿与我道出他不愿救我时，我仍未如此认为，只当他是为了明哲保身，如今却是明白了。即便这其中有些事非他所愿，或是存有什么误会，但慕容渔此人决计不简单。”
说起慕容渔，顾陵的言语严肃中又带着对女儿顾清的心疼。
他看了看与自己并肩而立的楚则，又道：“不知你知不知道，枢密使韩聘，也是令我迷惑不解。”
“何事？”
楚则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中的温和已被眼下的风雪与战况所吞没。
“你带兵出征前，我曾向枢密使询问过孟安动向，欲见他一面。枢密使却告知我孟安出了天花，又说得绘声绘色，我欲派人前去打探，枢密使却只说自己派人便好。结果孟安却出现在了齐州。仲吾，看来这位口口声声要助你完成大业之人、愿兢兢业业辅佐你之人，也不单纯无辜啊。这场战役，失败只是面上的事，而这面下的事，才是关键。你我深陷局中而不知啊，如今觉出有异，但想夺回横州与黥州，却是难上加难。”
顾陵似乎毫不觉着寒冷，话语中充斥着一种楚则从未感受过的恼火与自责。
“这岂能怪罪师父？”
楚则握了握拳，远眺着已白茫茫一片的平原，道：“听师父此言，韩聘…枢密使确实怪异。但我等眼下却不能就此返回长安、让天下人耻笑！纵使易王不派援军，我亦要率这一万余中央军，北上夺回横州各郡！”
他说至此处，转头看了看顾陵，接着道：“我已派探子打探清楚。姜旸此次所率约十万军，只是为了阻截我军，便赔上了五万有余。除此外，攻城也必折损兵士，这样算来，姜旸如今手中也不过只有五万兵士左右。为了守城，他必然会在每郡中留存守兵，平均下来一郡不会超过一万人。我这便带兵北上，至少也要夺回半个横州。”
“…”
顾陵正在思索，却见一传讯兵骑马奔至面前，便转身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
这兵士冻得浑身抖个不停，连说出口的话都不利索，断断续续地道：“将军，戈楚…戈楚卫尉齐远率四万戈楚军奔齐州而去。齐州危急，还请将军定夺啊！”
此言一出，楚则与顾陵都惊了一下，却又不约而同地同时变得平静下来。
不知是否是局面太乱，顾陵的风趣劲反倒再度涌上了些许，却又不乏挖苦之音。
只听他道：“我大燕这国土碎了，阿猫阿狗便都想来分上一杯羹。就连昔日只能匍匐于太祖皇帝脚下的戈楚，如今也敢如此。”
说罢，看了一眼楚则，又道：“仲吾。如今我等倒果真有些四面楚歌之意了。既然慕容渔不派兵，我便亲带五百兵士去易州，好生问问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至于你方才所言，实在是冒险而强攻，姜氏军并不弱，相反很强。如今之况，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大燕便才真是回天乏术了。因而你需派人查出孟安如今所在之地，再率中央军前去，必须把齐州军带回齐州，如此方能抵住戈楚。只是…”
顾陵话音未落，楚则便开口道：“需抢在玉汉之前，对也不对？”
“仲吾，万要小心啊。不算你攻下的梁州，我们已经丢了黥、横二州了。背后之人的目的很明显，便是要亡我大燕啊。可惜先帝无道，疑心过重，将你手脚束缚住，又步步予人机会蚕食，方才致使今日之境。我本只想安度晚年，如今看来是决计不可能了。仲吾…”
顾陵上前，紧了紧楚则的披风，双手停在他的肩上，语气凝重中又带着一点悲壮：“齐州决不能丢啊。若是齐州再丢了，大燕便会如坍塌的院墙般，不可阻挡地覆灭。”
“师父放心。我必誓死守住齐州，也万望师父保重。”
楚则的语气又再度变得温和起来。
只是如若仔细听，便不难分辨出其中强烈的蓄势待发，以及迎接死亡的决心。
“将军。天气严寒，将军怎能披一单衣在此？”
一少年的声音响起。
二人一同望去，只见赵绥手捧着一件毛皮斗篷，边如此道，边匆匆向着二人跑来。
赵绥的身板有些单薄，又许是因着焦急，竟差点摔在雪地中。
顾陵的笑容不自觉地浮上面庞。
他向着赵绥走去，道：“你这般急做什么？本将戎马半生，当年跟随太祖皇帝征伐天下时，什么苦没有吃过？再者，本将身体生来火热，从不畏寒。这点寒气算得了什么？倒是你，怎的也穿得这样少，来来来。”
顾陵接过斗篷，披在赵绥的身上，不顾他的阻止，便与他一同向楚则走来。
到了近前，顾陵对着楚则道：“我把我的爱将交给你，这孩子聪明，熟通兵法，又勇敢无惧，当是你的好帮手。”wWw.xqikuaiwx.Com
不待楚则与赵绥开口，又转向赵绥道：“这是楚将军。你早便识得了。此次你跟随楚将军左右，乃是要击败进犯我齐州的戈楚军，且要赶在有可能进犯齐州的玉汉军之前。可有信心？”
“只要是将军吩咐，末将在所不辞！”
赵绥挺直了胸膛，高声道。
话音落下，似是踌躇了一下，又低声道：“只是，末将不在将军身边…”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婆妈起来了？本将知你之心，不过这天下能伤得了本将之人都已死了，本将又有何惧哉？”
顾陵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浮过二十余年前与自己交过手的一位位玉汉将领。
其中又以林钺与孔瞻父子的面庞最为鲜活、清晰。
当夜顾陵命人杀了几匹伤势过重的马，分给军士们吃了。
这一夜风雪不停，刮得十数个营帐破的破、飞的飞。
楚则派人探孟安所在之处后，一夜未眠，与顾陵在营帐中布置着往后的战局。
谁知探子竟在天未亮时便折返，称齐州军因被横水淹而士气大减，勉强过了横州后，便就地扎营，竟距此处不过三十里。
楚则听闻消息，来不及等到天亮雪停，便带兵离开了，在那探子带路下，在雪地中向着孟安扎营处奔去。
而顾陵亦带着五百军士北上，前往易州。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182章 雪夜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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