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是表面，是因着即便楚则击败横王慕容渮，但朝野及京中大小官吏却并非一心服从听命于他。
一方面，文武百官呼求推选新帝，不可让外姓将军掌控大权。
另一方面，绝大多数朝臣对于楚则擅自出狱、利用禁卫军甚为不满，以为楚则公然违抗先帝生前旨意，又绝口不提新帝之事，必是心存反心，故而明面上虽不多言，却也不听从他，更有甚者，以辞官相逼，妄图以此逼迫楚则尽快拥立新帝。
楚则并无半分篡位之意。
但看见文武百官如此之态，心中的寒凉与悲哀着实难以道清。
十余年的戎马生涯便换来如此孤寂。
无人理解与支持的痛楚使得他彻底放下了幻想，心中更加清楚即便是自己视之为同僚的众臣，也是嫉恨自己、怀疑自己。
他清楚此次暂且击败横王，但横王早晚会卷土重来。为了平定朝中谣言与不满、使局势看起来相对稳定，他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待他认为朝野声音渐渐平息时，便下令释放顾陵。
朝臣们自然是不满至极。
毕竟谁人不知楚则与顾陵乃大燕两大战神，这二人若是联手，怕是真要改朝换代了。
只是楚则手握皇帝虎符，掌禁卫军与中央军，无人敢激怒他，生怕一个不慎被砍了头。
但朝中怨气却是无比深重，仿若一潭看似毫无波澜又安静肃穆的湖水，实则水下却有无数巨大欲起的波涛，及深不见底的漩涡。
楚则与韩聘到了顾陵府上。
出乎他们预料，虽被幽禁，但顾陵却丝毫没有颓势或愤慨，仍与往常一般自在逍遥，每日品茶练剑，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即使是被楚则下令放出府邸，也未见他神态有几分喜悦变化。
韩聘见他如此，心中更觉这位当年闻名天下的将军心境实非常人可比。
待二人坐下后，楚则道：“我已派人告知侯府，清妹也在那儿，据刢儿说，她是与易王闹了些不快，心境颇为不佳，便带着孩子，到我府上住一阵子。如今老师已被救出，想必清妹便不会再忧愁。”
楚则温和地笑着道，心中却对自己妹妹的状态格外担忧，虽有顾清每日把脉配药，到底还是觉着对妹妹所愧甚多。
“这位横王，自小受尽了宠爱，其母身为当年太祖皇帝最宠爱的贵妃，想必也是机关算尽，告知他皇位该是他的。可毕竟嫡庶有别，先帝方才险险继了位。如今他必是铁了心要争位，不然也不会不惜将横州搬空。这横州军可有七万，长安中央军也不过五万，再加上横王的羽林军，真的相较起来，先不论谁胜谁负，长安之乱已经是必然了…”
顾陵一边以手指轻轻叩着桌子，一边如此道。
虽是未如昔日那般幽默风趣，却也并不慌乱。
他此话未完，眼睛已看向楚则，似乎是等待着他接上下一句。
楚则点点头，道：“老师所言，倒未必是最恐怖的。如若此时别国军队趁机攻进横州，那才是…”
“将军，将军！”
楚则话音未落，一个军士匆忙跑了进来，手中握着两份文书，急切地刚要开口，可却一口气未提上来，险些栽倒在地。
“来人，取杯干净水来。”
顾陵眉头稍微皱起，但却按下急忙站起的楚则，看着那不停顺气又饮水的军士，语气依旧令人如沐春风：“莫急。即便是天大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也不差你喝这一口水的功夫。你们传信兵一路辛苦，喝了再慢慢说吧。”
“谢…谢将军。”
那军士喝过了水，气息平复了些许，又急忙道：“禀二位将军、枢密使，横王带剩余一万羽林军及六万横州军卷土重来，已在长安城外扎营。除此外，横州武长、内风、汝延三郡尽被攻占。”
“是玉汉还是戈楚？”
楚则与韩聘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顾陵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看了韩聘一眼，却未多言。
“回将军，回枢密使。武长郡位横州最北，此军由北境而来，该是玉汉军。”那军士道。
韩聘闻声便坐下了，不再开口。
顾陵又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楚则。
“主将是谁？”楚则问道。
“据探子所报，有部分士兵身穿一种罕见的黑中泛金甲衣，旗帜上所书乃是姜字与池字。”
“与黥州之战时所见的军队一样。这个姜字，若是我所料不错，便是那趁羌野郡主婚宴造反控制羌野的姜旸了。而据闻那位郡主所嫁之夫便是玉汉的一位伯爵，姓池名沐。”
楚则笑了一下，又接着道：“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情？如此看来，不是姜旸受池沐蛊惑、二人之间存有约定，便是那姜旸多年以来始终是玉汉的人，如今已无需掩饰。真是有趣极了。不过却是无妨，我必使他们有来无回。”
楚则和煦温暖的语气仿佛蒙上了一层薄冰。
那是一种大战前的战栗与兴奋，是身为一个名将被压制许久而爆发的大显身手，以及获胜的欲望。
说罢，楚则回过身来，与顾陵相视一眼，彼此一时间皆无话。
大抵过了十几秒，顾陵便站起身来，笑道：“这一日终于来了。”m.xqikuaiwx.cOm
他又问楚则道：“仲吾欲如何应对？”
“呼延阔在我手上。他可是恨极了姜旸。我若将此事告知他，他必然愿意随我前往司棣隘口，再由此进入横州，寻姜旸报仇。”楚则重新坐定，道。
见顾陵欲开口，楚则便又笑了一下，接着道：“我知道老师心中所想。这呼延阔若是有那般本事能够打进横州杀死姜旸，我等便省了力气。待取胜后，再以他的名义带兵入羌野，如此，羌野便为我等所控。若是他被人所杀，也非我等之失，届时我会将消息散布出去，使被姜氏控制下的羌野贵族产生激愤之情。如此即便并无益处，总之也对我等无害。”
顾陵挑了挑眉，满意地看着楚则，悠然自得地道：“既然咱们平南侯都谋筹好了，那便烦劳枢密使控制朝野，本将便去亲自会一会那横王殿下。”
“如此，我便带三万中央军，留两万中央军与两万禁卫军给老师，如何？”楚则道。
“不必。我等许久未展身手，你莫不是忘记了本将之能、小瞧了老夫？”
顾陵开玩笑道，又正了正色，继续道：“阻挡攻灭玉汉军乃是重中之重，你带四万中央军去。我只需剩余一万中央军及两万禁卫军，便可对付横王。司棣至横州的隘口共有两个，你与呼延阔一人带两万军，再派人盯着他，如此方才妥当。这两个隘口玉汉人不可能知晓，只有我大燕三品以上的将军才知道，故而姜旸并不会防备，倒也无需担忧。何况…”
顾陵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接着道：“横州之事必然也会传到横王的耳朵中，即使他再不愿意，也会顾着名声，派些军队回援。因而你不必有后顾之忧，尽快出发吧。”
“是。”楚则在顾陵面前敛去了为将多年的威严与气慨，更收去了骨子中的些许傲气，拱了拱手，便要离开。
“等等。”
顾陵站了起来，道：“在对付横王之前，我想见见易王。他如今可在王府中？”
楚则这几日确实没见到易王，正不知如何开口时，韩聘便道：“易王已预见横王要带横州军卷土重来，前几日便已动身去易州了。”
“什么？”
顾陵面上闪过一丝不快，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道：“欺负清儿，如今又自作主张，想带着易州军回长安争位。岂不是使局势愈来愈乱？这个…”
他本想骂一声“混账”，又突然想起易王虽是自己之婿，但也是大燕堂堂的亲王，故而把后半句硬生生憋了回去，低声吩咐道：“来人。派人追上易王，要他回来。横王败了，皇位还会落到谁手中去？何必如此折腾？”
他话音落下，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对着韩聘问道：“枢密使大人。敢问丞相现在何处？本将也有话对他说。”
“据闻丞相是病了，已经有几日没见到人。我曾在丞相府外请探丞相的病，可丞相府中人人蒙着面纱，说是丞相出了天花，不宜被探视。”
韩聘作似漫不经心地道。
但神色间却有些不自在，他早便在孟安府中安插了眼线，自然知晓孟安并非是得了天花。
楚则已无心去管孟安，便离开顾府，准备带兵出征了。
顾陵闻言沉吟了一会儿，又看了韩聘一眼，自言自语道：“早不病晚不病，偏生挑了这个节骨眼病，还是得了这种病。丞相大人要么是命格不佳，要么便是花花肠子过多了。”
说至此处，他又吩咐侍卫道：“派个身手好的，去丞相府看看。”
“不劳将军了。我会派人盯着的。”
韩聘打断了顾陵的话。
顾陵看着韩聘的双眸，韩聘亦回看着他。
顾陵的手指不再叩击桌面，半晌道了声：“也罢。便如枢密使所言吧。”
楚则回到府中，与顾清及妹妹楚刢寒暄一阵，又嘱咐顾清照顾体弱心殇的妹妹。
直至夜深了下来，二人皆休息后，便进入密道，将呼延阔放出。
呼延阔已是蓬头垢面，胡须与长发凝结在一处，指甲也长得极长，模样人不人鬼不鬼，不过总算没失了理智。
楚则将他带到中央军营中，命人替他整理仪容、剪去指甲，直到他恢复来投奔自己的原貌。
呼延阔心中对楚则有恨，但却无处可发，他并不知楚则这段时日是在狱中，也不知大燕朝局变故，却深知自己的命及复仇之机皆攥在楚则手中，故而倒是不敢多言。
楚则有条不紊地对中央军各将士下令，命四万中央军分成两队。
他看了一眼坐在军营主帐下首的呼延阔，语气不高不低地道：“羌野原大将姜旸叛羌，如今助玉汉攻我大燕横州。今日便有羌野的呼延将军在此。本将想着，姜旸毕竟身在羌野多年，战法应是与中原存异。故而自领两万兵士为一军，又特请呼延将军领另两万兵士为一军。由司棣两隘口分别出，进入横州，攻灭玉汉军。”
楚则有虎符在手，大燕中央军各将士虽心有疑虑，面上却不能反对。
呼延阔听闻楚则所言，神色先是喷薄欲出的仇恨，再是看到大仇得报的希望，最后便是对楚则将两万兵士交给自己的惊讶。
待众将散去后，楚则对呼延阔道：“如今，你报你想报的仇，我报我昔日的辱。不过…”
“将军放心。只要姜旸一死，将军愿助我回羌野重新掌权，我愿向大燕称臣纳贡。”
呼延阔脑子一热，一想到自己将为羌野之王，便觉金银珠宝皆不在话下，对着楚则许诺道。
“呼延将军是明事理之人。不过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楚则笑了一下，缓缓地道。
“…将军请说。”呼延阔道。
“此后羌野便是我大燕属地。国主不可称王，只能是我大燕所封的公爵。”
“…”
呼延阔咬了咬牙，为了杀了姜旸，灭了姜氏和赫连氏，他决意豁了出去，心道总不会比如今更糟，便张口应了下来。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172章 顾楚商议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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