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还未入口，便闻一股浓烈的膻气扑鼻而来，随后便是剧烈的酒香。
他试探着喝了一口，又觉此两种味道裹挟在一起，实在称不上可口。
他本不喜欢烈酒，更不喜羊奶，这下子只浅尝了一口，便不再去碰。
姜旸见状，浅浅地微笑起来。
但他下一句话，却使池沐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姜旸道：“你父亲当年最喜此种酒，自青年出使羌野，便念念不忘，几番向我提起。还曾拉着我，试着酿了几次。却不知是羌野独有其法还是怎的，无论你父亲怎么折腾，却始终酿不出他初次品尝的那个味道。想来竟有三十五年了。那时你父亲不过只有你如今这般大，而我年岁则更小。后来，天下大乱，我奉林钺将军之令，潜入羌野，才初次尝到了这种奶酒。说实话，实在觉不出到底哪里好喝，更想不通你父亲为何对这种味道如此喜爱。”
他手中把玩着酒碗，竟低低地笑了一声，面上却现出了苦涩与怀念，眼角竟似有些泛红潮湿，衬得不甚明显的皱纹更深刻了些。
只见他调整着情绪，换上一种轻松的语调，又道：“彼时我身在羌野，又身负使命，加上危机四伏，骂声连连，不免身心俱疲，怀疑林钺将军托付错了人，有时真恨不得一剑抹了脖子了事。直至有一日，北境传来你父亲与林钺将军接连战死的消息。”
姜旸顿了顿，见池沐目光凝重，听得极为认真，便接着说道：“慕容氏篡我玉汉后，林钺将军独自率兵抵御，终寡不敌众，力战而被围，后自刎殉国。你父亲与你长兄带剩余残兵，拼死血战直至最后一刻，父子皆气绝于乱刀乱枪之下。你父母只有你与你长兄两个子嗣。你长兄长你近十五岁，战死时还未及弱冠。你父母人至中年，方才又得了你。”
他饮下一口酒，陷入到遥远的回忆里，继续道：“你父兄战死后，你母亲受了重伤，无力逃脱。混乱中，将尚在襁褓中的你交给你父亲的副将，哀求他将你父亲唯一存于世的这点骨血保全下来。说罢便自刎而死。你父亲的副将不是别人，正是林钺将军之子林然。林然死命将你带出，本想径直回玉汉，但当时战火已蔓延至梁州，燕军堵住了所有回锦尊城的要道，仔细排查林然与你父亲遗孤的去向。林然没有办法，想到我身在羌野，于是从梁州冒险入羌，想方设法、历尽艰辛，方才混入格拉城与我会面，这才使你活了下来。但我自己亦过着刀尖行走之日，不知何时便会人头落地，焉能抚育一个婴孩？于是便想办法，命人混在商队中前往玉汉，将消息告知张荟。后张荟闻讯从玉汉赶来，将你与林然带回玉汉。临别时，我将自己珍藏的宝刀送与张荟，让他代为保管，有朝一日赠给你。盼你能够成才，为你父母长兄报仇、复我玉汉河山。”
…
池沐静静地听着，始终不发一言，也并无过激或异样的神色。
这与他推测的也大抵一致。
这个角色真正的身世不普通。
名门之后还是皇亲国戚？他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预感，池沐这个人，一定与至今出场的玉汉开国英雄们其中的一个，有关系。
…
这样一来，池沐的双拳与肩膀便开始抖动起来，暴露了他内心丝毫不平静。
直到姜旸停下，不知过了多久，池沐才轻轻地道了一句：“这些…从未有人与我说过半句。御史大夫向来不提，即使是舍命护我的林然将军，也未言过此事。我父母与长兄…他们姓甚名何？还望将军告知。”
…
问到最关键的地方了。他想。
…
“你父亲姓孔名瞻。字思怀。你母亲萧氏，乃是先骠骑大将军萧剡的亲妹。你长兄孔治，字明澄。”姜旸也不再故意隐瞒，径直道了出来。
“…孔瞻…孔治，也就是说…”
池沐的眸子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这两个名字对他而言，并不陌生，曾出现于游戏视野框的人物介绍中中，虽然不显眼，但池沐看得很细，记在了心里。
除此外，更是出现于玉汉街头巷尾的传颂中。
池沐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嘴唇嗫嚅了许久，才接上下句：“我父亲，是先丞相孔良之子。我是先丞相之孙，是先骠骑大将军之甥。”
“正是。”姜旸看着池沐，道：“与其使你心神不宁，反复猜测惦念，倒不若遂了你的心愿。你已至弱冠之年，该是知晓身世的时候了。”
“既是如此。将军为何不愿发兵囚禁？只是为了羌野郡主？”池沐微垂着头，却并非丧气，声音较比此前又冷了数分，几乎是刺骨之寒。
…
他的心中百感交集，却又豪气干云。
这个游戏中的所有人物，他最敬佩的，便是孔良。
“自己”的身上流着这样一位大贤英雄的血，使他更加沉浸，更加亢奋。
…
不待姜旸开口，池沐便又道：“多谢将军将我的身世如实告知。着实解了我的心结。大燕害我家破人亡，我必要亲手灭之。如若将军不愿在成婚之日发兵，我便只能剑走偏锋、冒险独自一人控制前来赴宴的王贵。”
姜旸见池沐如此，却也毫不动怒，只缓缓地道：“羌野郡主从小便常随我习武读书，她纯真活泼、热情美好，称得上是这波云诡谲、人心难测的谋局中唯一的亮色。我看着她，便时常想起我那年幼夭折的女儿，若不是在战火中死去，她如今也该是这般的年纪。再者，羌野郡主无论如何都该是置身事外的，先不说羌野多年不曾犯汉，虽曾近燕，却是她父兄所为，与她毫无干系。我曾想着，至少要让她平顺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他说着说着，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父亲才有的慈爱与无奈。
“原是如此。将军视羌野郡主为女，方才生了慈父之心。我观羌野郡主，确是明媚耀眼，若不是为了大业天下，亦不忍心利用。只是当下之机并不可失，我此前虽也有徐图之想，但却未料到燕帝如此昏庸，离无公子等人使大燕衰退之速如此之快，且戈楚变局又已产生，往后恐怕再无将羌野王贵及众臣聚集在一起、一网打尽的时机了。”
池沐的脑海中浮现出赫连莹的笑容，但却毫不足以与复国重任及国仇家恨相比。
当知晓“自己”的身世后，仅有的一点不忍之情，也尽数被泯灭了。
“她是那般爱你。你却执意要毁了她，毁了她的一切。在她这一生最重要的大婚之日。”
姜旸看着池沐冰冷坚韧的双眸，叹了口气，接上一句：“虽然这场大婚本就是假的。但即便是这镜花水月，海市蜃楼，你也不愿给她。你所给她的，乃是烽火连天，杀戮血腥。池沐，这世上真情实在难得，若你执意如此，有朝一日或许会悔恨今日所为，良心终生难安。因而我劝你细思，不只是为了郡主，也是为了你。我等尚有其他路可走…”
“我已经负了自己的所爱，舍了自己的真心。老实说，在情思与大业之间，我曾无数次煎熬矛盾，最终仍决意以大业为重。如今知晓身世，便更觉这一切是自己的宿命。因此，所有辜负和伤害带来的后果，报应也好、悔恨也罢，皆由我一人承担。只求将军发兵。”
池沐想起楚刢，心下又是一阵疼痛，他咬了咬牙，坚定不移地道。
“…好吧。但我却有一个条件。”
姜旸见池沐毫不犹豫，知他决心如铁，绝难动摇，于是沉思了片刻，道：“便是由我来做这个恶人。总归是我带兵，无论如何都免不了撕破脸皮。如此一来，不若做出造反假象，一旦消息泄露了出去，也不会被大燕所警惕。相反，若是你我公然共同联手，便等于告诉他人，我是玉汉的人。”
“将军之意，是我装作丝毫不知？”池沐道。
“不仅不知，还要以向玉汉搬救兵为由，离开王宫，与我会合。”姜旸道。
“将军果真用心良苦，思虑周全。如此一来，羌野郡主便不必为之心伤痛苦，嫉恨于我，只是却将将军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将军视其为女，却宁愿为其所恨…”
池沐看着面前历尽千帆的老将，察觉到他的用心良苦，道。
姜旸摆摆手：“不论对你或是对郡主，这都是最佳的办法了，你且先回驿馆去。五日之后，只管正常完婚，其余一切，我自会安排妥当。事发之后，便按我所言去做。”
二人又详谈了一番。
只听堂外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命卫兵去取水来，为将军净面。
姜旸对着池沐使了个眼色。
池沐心领神会，听得门外安静下来后，便走出堂外。
此时天色已有些发白，他像来时一般，跃上屋脊，转瞬便消失在视线中。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136章 身世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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