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的天平开始不住地左右摇摆，既希望乐霁未曾背叛，只是单纯为玉汉所害，但如此一来，便要承认乐霁的死亡，于是又希望乐霁还活在世上，即使是投了玉汉。
楚则向来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即便自少时便戎马征战，野心理想俱存，后又被慕容涅步步紧逼、退无可退，但骨子里的温良却依旧没有泯灭。
他没有弟弟，已经将乐霁当做了自己的弟弟，这种铁血将军的温良在乐霁身上便被放大了些。
今日心中的矛盾，正是来源于这日复一日的信任和情感。
心中的天平依旧在不断地倾来斜去。
鸦雀无声的书房内，两个人首次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韩聘听见楚则向来温润的声线中含着比方才更显然的疲倦，透着令他心颤的矛盾心伤。
只听楚则缓缓地道：“我只是觉得…依明澈的武艺本事，凭他的坚韧勇敢，纵然是粉身碎骨、万丈深渊也别想轻易夺去他的性命。我不相信，不相信一场火便让他如此轻而易举地丧了命。”
他说着说着，便坐回了椅子。
韩聘瞧见他丰神隽秀的面庞上竟破天荒地浮现了些无助的神情，便撇去了先前的他见，心中升起一股冲动，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楚则搭在两把椅子间桌案的胳膊。
或许是太累了，楚则并没有下意识挣开，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韩聘听见他喃喃地道：“即便去衙署验尸，想必也是无用。我二人今日之言，勿要对外提及半句，尤其是不能被刢儿知道。明日便是废黥王的丧礼，听闻皇帝下旨，将其追封为永康郡王。算得上是召显宽厚仁慈，同时再暗示天下，黥州仍是大燕之土吧。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若是当初不刚愎自用，黥州之土已然重收，何至于在这些无聊的谥号文字上做此种文章？”
韩聘见他言语间已全无昔日对慕容涅的幻想与为臣的恭谨，便知或许那一日已愈来愈近。
又听楚则道：“我一无官职，二非皇亲，丧礼便不去了。加上明日便要与刢儿一同领回乐霁遗体下葬，更是抽不出空来。”
楚则说着说着，眼前突然浮现自己幼时在宫中为慕容涅伴读的情景。
有一次，他在御园陪皇子们捉迷藏，不慎扭到了脚，正巧遇上慕容溪的生母李妃。
李妃便停下脚步，蹲下身来，关切地询问，再将他带回宫中，请太医来看。
那便是他唯一一次与慕容溪及其母相处，本已被遗忘许久，却不知为何在此时如此突然地想起。
“老爷，大人。”
管家孙一的声音响起在书房门外。
楚则方才回过神，道了声“进来”后，孙一便躬身进来，道：“宫中传来消息，永康郡王之母李妃薨了。陛下下旨将郡王丧礼延后，与李妃丧礼共同举行。另念乐将军的功勋，将乐将军追封为二品中军大将军。至于丧礼，理应大加举行。”
孙一退下后，韩聘看见楚则的面色阴晴不定，便道：“陛下此番是为平息朝野议论，尽彰君主抚恤功将、友爱兄弟的天恩。只是将军与小姐本只想悄然安葬乐霁，如此一来…”
“无妨。刢儿悲伤过度，自然无心为天子之秀添砖加瓦，我亦不愿应和那些虚情假意之辈，届时无非是称病罢了。”
楚则已无意去考虑慕容涅的喜怒，淡淡地道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韩聘看着他的侧颜，道：“无论真相如何，我等终究是少了乐霁这只左膀右臂。接下来便要更加小心谨慎。为了将军的壮志，亦为了大燕。”
五日后。奇快妏敩
慕容溪与李妃的丧礼在长安城中举行。
李妃的灵柩由宫中运出，一路运至京郊先皇慕容肈皇陵旁的妃陵。
慕容溪的灵柩则从衙署中运出，与李妃灵柩并驾齐行。
由于慕容溪的陵寝本修于黥州州府永康郡外，在长安并无陵寝，故而暂时停在妃陵旁的小陵中。
如此一来，这位牵念儿子、病中至临终一直渴望见儿子最后一面的母亲，终于称得上是以另外一种方式与其子相见相伴。
与此同时，楚则将“乐霁”的棺木从衙署中运出，葬在郊外山中。
尽管慕容涅下了旨，但楚则兄妹仍特意挑选众臣皆参加慕容溪母子丧礼之日下葬乐霁，足见无意与朝中众臣虚与委蛇，只想安静地舔舐失去属下、至爱的伤口。
…
于大燕而言，大败过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横王得知废黥王死讯，便知联合其夺位争权之事已成泡影，表面上倒是安分了不少。
丞相孟安一心想尽快迎废太子、如今的齐王慕容琏登基，将自己女儿从冷宫中救出，因而便时常与易王见面。
楚则与韩聘则是训练死士，以备日后变故，密谋与玉汉再战。
大燕都城中的三方势力，在看似平静无澜的表面下，壮大着、暗斗着，缓慢无声却准确无误地蚕食着、瓦解着燕帝慕容涅的统治。
慕容涅对此却并无察觉，反而因为愈来愈重的病情，整日徘徊在清醒与幻觉之间。
慕容溪丧礼过后不久便是慕容涅的诞辰。
朝臣们纷纷上书提议举行宫宴，一来振奋朝野的颓丧死沉，二来以天子龙气为大燕皇室冲喜。
慕容涅本因身体极度不适而不想如此，但元贵妃却对其娇嗔，称想热闹一番、洗去宫中不详，不仅如此，又称昨夜做了一梦，梦见皇帝宴请众臣，一条金龙盘在庆云殿柱上，突然金光一闪，便从柱上消失不见，转而飞进了她的肚子。
慕容涅闻之顿时来了精神，不仅丝毫不疑，反而觉出此乃上苍许以皇子，自己后继有人。
他当下便应下了元贵妃，拖着病体、强撑着精神宴请众臣。
当日，慕容涅昏昏沉沉，喝了几杯酒后，眼前便史无前例地天旋地转，整个大殿几乎倒了个个。
为了不在众臣面前失态，他便想借更衣之由，先行退到内殿休憩。
岂料刚一站起，便径直一头栽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这下子可是乱了套。
群臣慌的慌，嚷的嚷，十几个太医随着焦急的宦官争先恐后地跑进殿中，把脉的把脉、施针的施针。
但此番却未像此前那般顺利地使慕容涅转醒，只得对外称皇帝头风复发，需得静卧以养。
丞相孟安与易王慕容渔对视了一眼，心中不仅不感焦急或担忧，反倒觉得皇帝病发频繁，且一次比一次严重，估摸着大限不远，或许自己需得提前谋划完备，只待慕容涅不行了，便动手谋反、迎慕容琏登基。
横王手里颠着酒杯，本就不大的一双眼睛已是眯成了一条缝，心中盘算着要借口离开司棣，前往自己的封地横州，只待皇帝一病重，便竖帜谋反，夺取这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大燕龙座。
楚则被皇帝慕容涅怀疑乃至生厌之事已经传遍朝野，但他身为侯爵，又被易王慕容渔以王妃顾清的名义所邀，还是参与了这场万寿宴。
此时见慕容涅突然倒下，即便心已冷了，但第一反应却还是急忙站起身来。
他像孩童时那般，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突然反应过来一切都已变了，且自己已经决意不再沉寂，便与韩聘目光交汇，二人皆未上前。
楚则心中却想着，皇帝若是病重，朝中并无太子，横王与孟安皆野心勃勃，届时必出大乱。
为了稳定局势，或许自己不得不提前出手。
群臣虽然纷纷做出担忧之状，但毕竟夜色已降，宫钥将下，实在不宜继续久留宫中，便依次离去了。
离相生对慕容涅的突然昏倒丝毫没有意外。
换句话说，正是她在赴宴前，不知是第多少次点燃了魂香，方才使慕容涅的发病间隔愈来愈短，甚至无法撑过一个宴会。
一年多来，她精心调制并掌控着魂香的用量，又在慕容涅的药中动了手脚。
随着慕容涅幻觉与目眩的加重，如今的每一次燃香或服药，皆可能是彻底压垮慕容涅的最后一根稻草。
慕容涅昏倒时，她身为唯一出席万寿宴的嫔妃，自然要陪伴他身侧。
此时站于殿中前列的，唯有平南侯楚则、枢密使韩聘、丞相孟安、横王慕容渮与易王慕容渔。
就在离相生准备随太医入内殿时，猛然敏锐地感到了背后投来两道不同的目光。
她自幼受张荟所训，日复一日地为潜入大燕作备，不仅大胆心细，且感知程度也是远超旁人。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瞥去，几乎是瞬间便知晓其中一道来自于被自己勾引成功、并使之动心的楚则，
再状似无意地观察其余四人。
孟安正在告知群臣离去，显然排除于外。
因而剩余那道未解其意的目光便是来自剩下的韩聘、慕容渮与慕容渔三人。
但离相生并未从中感到敌意或是凶气，反而觉出一种亲近和暗示之感。
这是她第一次与这三人近距离地接近，莫名地从其中一人身上感到了巨大的友善、安心与感慨。
与此同时，又有一种久远，却并不陌生的熟稔与回忆。
离相生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这种情绪只属于她唯一的两个亲人，即是两个双胞哥哥、离有与离无。
这种感觉使得她心中压抑二十二年已久的思念与感情几乎便要破土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但却碍于场面，强自命令自己面色如常，不可表露。
离有已无音信许久，未听闻其身在大燕，而离无却是潜入大燕数年，并暗地中为自己下达命令，提供帮助，更是处处保护自己于无形之间。
思至此处，尽管这三人的面貌皆与儿时记忆中离无的相貌相差甚多，但离相生还是可以断定，次兄离无就在这三人之中，且是故意让自己有所察觉。
她一面朝着内殿走去，一面不停回忆，并分辨着那道目光究竟属于三人中的谁。
即便因着匆忙与隐藏而难以断言，但这个发现仍然使她险些激动得浑身颤抖。
日思夜想、同在敌营的哥哥便在自己的身旁，即便前路凶险又茫茫，又有何可畏惧担心。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131章 熟悉的目光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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