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大臣们实在闷得久了，平日里又每日只能吃吃酒、品品茶，宵禁了便要被关回里坊里去，日子无聊得紧，无谓重复的忙碌更使人身心俱疲，虚无得有如丢了魂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易王作为先帝的幼子、唯一一个至今还未娶正妻的亲王，此番娶的又是昔日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顾陵的独女，无论是从八卦还是政治上，都足够使这些朝臣提起精神。
不少人早便备好了礼，只待婚典当日去看热闹了。
顾陵人在长江岸边，因而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五项流程皆不在场。
好在这些只算得上是台面上的定亲，大燕皇室并未多言。
但身为亲王正妃之父，婚典当日却是无论如何必须在场。
顾陵只得将大军托付于副将，只身奉诏，与孟安一同回京。
十一月三十，燕帝慕容涅的七弟、易王慕容渔大婚。
因顾陵长年居住在洛阳，顾清又久住医馆，故而顾氏在长安的府宅已是年久无人。
因着顾清大婚，方才急急忙忙地派人打扫出来，又添了众多新物件，一下子便花去二百多两银子。
顾陵虽是个名扬四海的将军，却半生与财无缘，既不敛财、亦不贪财，每月的俸禄多用来接济下属，这二百多两银子在大燕一般官员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却已几乎是顾陵手头的所有。
为了顾清的大婚，总算折腾出来个样子。
当日清晨，宫里便来了人，乘輅车与仪仗至顾府，宣读皇帝圣旨，册顾清为易王妃，此即为册妃之礼。
宫里的人走后，若按常理，顾陵本应携顾清前去祭拜宗庙。
但顾氏并非显赫大族，祖上数代都是农民，顾陵的父亲几次考官而不中，又是个心思脆弱多思之人，最后心灰意冷，年纪轻轻便自杀而死。
顾陵本人也怀才不遇，至三十岁得慕容肈赏识，又能征善战，方才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得以征战四方、大展鸿图。
故而他只在府中设了牌位，带着顾清拜了，算得上是告慰先祖。
至酉时，易王慕容渔便前来迎亲。
他身着衮冕之服，乘輅车，迎顾清出阁，二人拜过顾陵，向皇宫而去。
依照惯例，顾清当是要先拜皇后与后妃的，但皇后孟氏已被废，六宫无主，自然以元贵妃为尊。
顾清进了宫，先是依礼拜过元贵妃与慕容涅的众妃。
她行医数年、又与寻常百姓相处惯了，平日里行为举止已与平民几近无异，从不刻意摆任何官家小姐的架子。
此外，她虽也是出身将门，但却与楚刢一样向往自由，对这种繁重复杂的礼仪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好容易一步不差地行完了礼，又要面对皇帝宠妃的问话与叙话。
顾清人在民间，却也对宫中元贵妃的专宠略有耳闻，想着她必不是个好对付的，谁料元贵妃兴致缺缺，在这热闹非常、喜庆红火的场合中显得格外不融入。
她甚至懒得问顾清任何事，也不去与她客套。
她不张口，其他嫔妃自然无人敢张口，气氛便又冷又静，且草草地结束了。
顾清本还要更衣乘车、随易王慕容渔去面见皇帝慕容涅，谁知慕容涅的头昏再次发作，宣了太医便歇下了，自然是无法再召见二人。
如此下来，本该庞大隆重的“妃朝见礼”便精简了不知多少，换作旁人恐怕会心生不快，但顾清却丝毫不觉得恼，亦不觉尴尬，反倒庆幸可以早些离开这使她浑身不自在的皇宫。
离宫后，二人在仪仗和车马的簇拥下，返回易王府。
因着长安的里坊与宵禁制，平民百姓一律不得上街观礼，故而气氛自然冷清了一些。
好在达官贵人们倾巢而出，还有人一路相随至王府，总不至于太过单调乏味。
顾清入府的流程亦有几分繁琐，直到与易王慕容渔拜了天地、拜了高堂顾陵，再行夫妻对拜时，这一日的劳心劳神才算得上是告一段落。
待入得洞房，侍女们呈上玉如意，慕容渔接过，动作轻盈地将盖在顾清头上的红喜帕揭开。
今日的顾清与平日的淡颜素妆甚为不同。
只见她眉如翠丝，身若羊脂，面似桃花，一头青丝以凤凰金钗高高挽起，眸中仿若有一汪春水。
眼波流盼间，少了素雅，多了新娘子的妩媚，当真是娇艳胜花，美不胜收，国色清清，馨馨然然。
慕容渔坐到顾清身旁，侍女又端上交杯酒、子孙饽饽，至此方才算礼成。
顾清面颊升起一抹粉红，在龙烛与凤烛两只喜烛的烛光下，显得无比惹人怜爱。奇快妏敩
随后，慕容渔起身去前庭应酬吃喜宴的朝臣。
侍女们有条不紊地替顾清摘下头饰金钗，换下繁重华贵的喜袍。她只着一件稍许剔透的粉纱睡袍，坐在喜床上，静待着慕容渔的到来。
前庭热火朝天的攀谈声与笑声断断续续地传到耳中，顾清的心中闪过自己二十余年的人生。
嫁给易王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她对这位俊美绝伦又风采魅人的亲王一见钟情，在相处过程中更是沉沦于他的气度与才华。
故而在易王向她表示求娶之意时，她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她打心眼里相信慕容渔是那个她愿意携手一生之人。
但是，她生命中另外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不论是自己的父亲还是楚则，皆对她嫁给易王心怀忧虑。
顾清几乎不关注朝堂之事，此次却坚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只因她是如此地爱这个神秘又出色的男子。
想着想着，她又开始憧憬起了日后生活。
她此前自由惯了，还未学着去做一个王妃，好在没有婆婆，但还是要学会皇室中不同于寻常人家的人情世故，若是有了子嗣，又该将他培养成什么样的人…
她的思维跳脱起来，从前的事儿与今后的事儿在脑中交织在一起，一会回忆过去，一会想象将来。
这样胡乱想着，猛一抬头，便看见一身红衣的慕容渔倚在门旁，眼中含笑地看着她。
她不知慕容渔来了多久，因着半点没有听到他的声响。
此时见到他，便起身去迎，有意像一个妻子那般，学着替他更衣。
但许是因为实在生疏，加上心下紧张，解了半天，仍不得其法。
顾清有些泄气，面上不禁更红。
岂料慕容渔一把握住了她如葱般的玉指，轻松地笑了笑，道：“不必。你做不惯这些，便无需去做。”
“殿下…”
顾清回握住慕容渔的手，声音中充斥着柔情似水，与昔日平静的她甚是不同。
“唤我夫君便好。你我夫妻，自今日起便为一体，何须被那些规矩束缚了？今后清儿想做什么便尽管放手去做，为夫只愿你喜乐。”
慕容渔边说，边揽着顾清坐在床榻上。
顾清听着他的话语，心中已是如被蜜浸了一般甜蜜至极，她正待靠入慕容渔怀中，岂料不远处的烛光突然暗了下来。
二人一同望去，竟见那凤烛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大婚之夜，龙凤二烛应要燃着一夜，至翌日天明方才熄灭，此方为吉兆，预示着婚姻顺利。
若是有一烛熄灭，便是不吉之兆。
不仅婚姻不安，且熄灭的烛火又有寓意所代表之人短寿之说。
如今凤烛突然熄灭，饶是大风大浪都经过、向来心平气和的顾清，亦是脸色变得雪白。
加上门窗又都紧闭着、连一丝风也没有，更是让人觉着蹊跷万分。
慕容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偏着头看去。
只见顾清突地沉默、一言不发，只是双手死死地攥着睡袍的纱衣，樱唇咬得失去了些许血色。显然是对婚礼当夜的说法提前做了一番了解。如今亲眼看到如此情景，才会做出此态。
他将顾清的身体微微扶正，使得她看向自己，看着她的双目道：“怎的清儿也信这些有的没的？不过是民间的一种传说罢了。日子终究是人过出来的，怎么能是这些吉的凶的算出来的？”
低哑的声音此时如同一阵清风，吹进顾清心灵的最深处，轻拂过她最柔软、最不为人知的脆弱。
慕容渔说罢，还不待顾清反应，便起了身，走到那支燃得正旺的龙烛前，一俯身，毫不迟疑地吹灭了龙烛。
“夫君！”
顾清惊呼了一声。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几乎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阻止。
“好了。燃着烛火实在太亮，真有些不习惯。如此便好多了。”
慕容渔坐回到床榻上，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清通红的眼眶，又将她散落在耳畔的发丝别过耳后。
顾清看着慕容渔，一时已无法止住哽咽。
二人皆未再说什么。
在顾清的眼泪落下前，慕容渔轻抚了她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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