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其它小说>霍乱江湖>第 35 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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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徒结结实实地拥抱片刻,六年未见,师父巍巍老矣,小徒则长大成人。容云情切,小儿缠父般挽着段沉璧,声儿都发颤。

  段沉璧抚他脑袋:“我徒好威风,率这般多弟子。”

  容云说:“师父莫笑我。”他挽着对方朝里走,百步距离说不尽六年琐碎,于是说些欢喜话,“师父,我惦记你呢,你闭关时想我吗?”

  这话不可洪声,段沉璧低语:“自然是想,你休要撒娇。”

  容云问:“那想我多些,还是想大哥多些?”

  段沉璧冷哼一声:“咱们倒数五下,他若还不来迎我,便将他逐出师门。”说罢抬手,那只手掌大得出奇,骨节凸出,皮肤粗粝得看不出掌纹。

  数到三时,段怀恪姗姗来迟,向来沉着的面容掩饰不住激动。“父亲。”未及身前便郑重叫道,襟袍摆荡,停下后施大礼唤一声“爹”。

  “起来罢。”段沉璧探手。段怀恪握住,傍在他身侧。两位爱徒分置左右,他心满意足,囫囵地扫一眼其余面孔。

  他不禁凝视一人,身姿窥基干力量,气度辨家境,容貌便要看女娲娘娘是否垂怜。此人种种皆为出挑,还有一股江湖人不具的少爷劲儿。

  段沉璧问:“那位小兄弟是?”

  容云答:“是大弟子杜仲,颇有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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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临风抱拳:“在下杜仲,见过段大侠。”抬眸,不卑不亢地与段沉璧对视。

  这些上年岁的人里,他爹威不可侵,陈若吟奸猾,沈问道儒雅,之前见的秦洵则是轻佻邪佞。此刻一观段沉璧,只觉凡胎萦绕仙风,**暗藏道骨,而举手投足间又流露一份坦荡。

  相视过后,段沉璧未置一词。

  师徒三人朝沉璧殿走去,偌大的殿堂套院,这下终于有人坐镇。

  众弟子跟随,返回邈苍台继续操练,重新列阵,霍临风停在阶下纵观全局。哪个慢了,哪个差错,他揪出来便要狠狠责罚。

  “第九式,离心夺刃!”他沉声喊号,“二十三式,聚气由缰!”

  段沉璧正欲迈入殿,闻声倏地回眸。他眼寒潭荡波,唰地向霍临风泼去。第九式,二十三式,喊号仍在继续,第四式,一十五式……

  见他不动,容云问:“师父,何事有疑?”

  段沉璧收回目光摇摇头,迈进了殿。殿门一关,操练声隔绝在外,殿内燃香煮水十分宁神。甫一座,他拾起桌上的纨扇,双面刺绣好别致。

  段沉璧问:“谁的相好的?”

  容云暗道糟糕,小声回答:“我的。”夺下握着,扇扇难为情的热汗,还此地无银地解释,“绣白果了,我喜欢的……”

  没人管他是否喜欢,段怀恪敬茶,段沉璧问话,人家父子俩早已聊起旁的。他好尴尬,将纨扇别在腰后,巴巴凑过去请求加入。

  经年分离,师徒总算团聚,蝇头小事都要聊上半天。

  晌午,容云照顾段沉璧歇下,这才从沉璧殿离开。操练个把时辰,弟子们一窝蜂去用饭,只剩霍临风立在邈苍台上。

  此台空旷时风大,吹得人衣角摆动。

  霍临风的箭袖飘出一截银灰色,是那条纱带系在腕上。容云望见他,正儿八经地问:“大弟子怎还未走?”

  他配合道:“属下有事禀报。”走近些,趁此刻无人,隔着衣衫捋了把对方的脊背,“伙房烹了羊肉汤,鱼面,宫主可满意?”

  容云说:“不满意,听着都热。”

  一言一语走到千机堂,话多方嫌路短,霍临风陪着继续朝前。途经莲池,他欲解暑意,索性登上小舟。容云立在岸边踌躇,那小舟探手便可触水,他害怕。

  霍临风递手:“我在也怕?”

  容云心想,上回水不就是因为你吗?如此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搭去,被紧握住,又被一把拽上了轻舟。摇摇晃晃,他鹌鹑似的蹲成一团,还哭丧着脸。

  这模样滑稽可笑,投在霍临风眼却变成可怜可爱,他敞着腿,让容云安坐身前,嵌着,围着,还能将他作靠背。

  容云不害怕了,扒着人家的大腿看鱼看花,揪个莲蓬还吃起豆来。霍临风也不是个吃亏的,乱摇橹瞎划桨,故意溅对方一脸冷水。

  “做甚?”

  “光顾着自己吃。”

  容云“哦”一声,剥几颗莲子捧在手心,拧着身子朝霍临风嘴里喂。“嫩生生的,又甜又香。”他自卖自夸。

  霍临风咂一咂,混账极了:“不及宫主好滋味。”

  解去的暑热刹那反噬,容云立即拧回去,害臊啊,窘涩啊,浮想联翩啊……两手攥着那莲蓬施力,滴滴答答榨了一滩莲蓬汁。

  逐渐泛入藕荷深处,舟旁接天莲叶,又清又静。霍临风搁桨采莲,薅下几支塞容云怀里,容云捧莲低嗅,挑剔道:“都未开呢,净是含苞的。”

  霍临风说:“如此开得久。”说着又摘一支,倾身环住容云,下巴抵着对方肩头,“含苞待开,用宫主的话说,嫩生生的。”

  那花苞顶端闭合着,他用指腹摸摸,然后慢慢顶了进去。容云低头瞧着,问:“这是做甚……”

  霍临风答:“给它开苞。”抽出手,花瓣重新闭合,他用胸膛撞对方的后心,“宫主,懂吗?”

  容云面红耳赤地点点头,他不禁想,水有何可怕,人更可怕啊……

  采了满满一舟,经过河心小屋时,听见刁玉良在蓬草亭打鼾。霍临风借题发挥:“四宫主这里煞是简朴,不似藏金阁气派。”提到藏金阁,自然提到陆准,他趁势说,“三宫主与宫主情深,从长安归来第一个便去无名居。”

  容云以为这人吃醋,转念觉出不对:“我似乎没说过老三是去哪里。”

  宫主亲自送,证明不单账簿重要,那边的人物也重要。霍临风坦荡地分析:“账簿掣肘的是丞相,牵扯朝堂,证明对方亦是朝廷的人,因此去的是长安。”

  陷入寂静,容云仿佛在考虑什么。霍临风又道:“人皆有好奇之心,我也有,何况是关于你的。”他把容云拧过来,“我想知道宫主是否受制于人,若哪日办事不利,是否有陷入危机的可能?”

  容云抬眼看他:“是,哪日行差踏错,我就没命了。”

  霍临风惊疑而愤怒,随即化成一腔郑重:“我不允许。”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就算那头是皇帝老子,我不允许。”

  容云怔愣着,他扯谎骗人的,怎料套出这般情真意切的反应。他倾身磕在霍临风的肩上,解释道:“放心,不凡宫并非爪牙,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霍临风蓦然放松,低首吻一吻容云的额头。暗暗思忖,何为各取所需?对方需要不凡宫办事,那不凡宫需要什么?若需帮衬,那他霍将军是否可以?

  边想边摇,到深处,靠岸就是一片竹林了。

  将容云送回无名居,霍临风徘徊片刻,趁午后人罕翻上后山。他从冷桑山绕行离去,往城跑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包袱。

  竹园静谧,杜铮趴在桌边打盹儿,白做一桌吃食。该死的竹梯一通叫唤,他醒来,直愣愣地望向门口。

  霍临风进屋,径直座桌前,把包袱一搁。“少爷,怎的才回来?”杜铮赶忙盛饭,“这小包袱是啥?”

  霍临风说:“官印,公。”

  杜铮一惊,掩住嘴低声:“少爷取来作甚!”可吓死人啦,万一被发现那还了得!一琢磨,忽然茅塞顿开:“少爷,莫非你要坦露身份?”

  霍临风扒饭不言,身份迟早要表明,若是和不凡宫对立,决裂而已。可如今……怕那人生气不谅他,多瞒一日,他也愧疚一日。

  愈想愈烦,抬眼见杜铮盯着他,顿时找到了出气口。伸筷朝那脑袋狠狠一敲,再一脚踹去,屋荡起一阵痛呼。他擦擦嘴:“我警告你,以后少在容云面前胡言。”

  杜铮辩解:“我没有呀!”

  霍临风沉脸:“娶亲说没说?抱月说没说?”他拿只鹅腿砸去,“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叫你说得像失之交臂,给我缝上你那破嘴。”

  杜铮啃起鹅来,又不是他主动说的,是容云先问的呀,怎的怪他呢……况且,说了又如何,也无妨罢,这怎能算是胡言?

  这时,霍临风说:“因为我跟容云好了。”

  杜铮嚼着肉,显然没懂,好就好呗,反正暴露身份就不好了。这副死猪样子气死人,霍临风又道:“我跟容云好上了。”

  嚼肉速度慢下,杜铮问:“……啥叫好上了?”

  霍临风一笑:“亲亲热热,卿卿我我,登床解衣,含苞待放。”

  鹅腿掉在地上,杜铮瘫坐不能动弹,犹如遭受重击。好上了,一兵一匪好上了,男子和男子好上了,少爷和容云好上了!

  他张口欲喊,竟呜儿的一声背过气去。

  霍临风赶忙把杜铮弄上小榻,暗想不至于罢……探探鼻息放了心,将官印和公收好,自己也登床午睡去了。

  大梦觉醒已是黄昏,夜里为段沉璧接风,几名大弟子也要出席。他梳洗一番,与其他人一同前往沉璧殿。

  小街遇见刁玉良,对方骂骂咧咧地扑来:“杜仲!你把我的莲池都要采秃了!”

  霍临风边跑边躲,逗弄小儿一路,到沉璧殿外才收敛形色。众人围桌座,他和容云隔着三位,叫人管不住余光。

  开席,大家齐齐向段沉璧敬酒,好似一家晚辈敬向长辈。

  吃菜的,饮酒的,说话的,霍临风微微出神,忽然有些想家。家此时布着几道菜,大哥有否陪父亲喝两盅,是的话,母亲必定嫌他们酒气熏人。

  “杜仲,杜仲?”

  他回神,看向唤他的容云。容云说:“师父问你话呢。”

  段沉璧问这个练的什么功,问那个杀过多少人,转一遭到了霍临风,问:“白日听你操练弟子时喊号,为何招式打乱?”

  霍临风答:“强化记忆,随机应变,举一反三。”与敌人交手时,对方不会按部出招,应接哪招必须立刻想起。再者,不相连的招式连起操练,以发现新的组合契机。

  段沉璧颔首,目不斜视地盯了片刻。

  “小兄弟是哪里人?”

  “属下从濯沙岛来。”

  “濯沙岛在何地?”

  “长河以北,不远处。”

  “往东还是西,比邻哪座城池,盛产何物,当地大族何姓?”

  “往东,比邻祝家镇,多种粟,小岛荒僻不具大族。”

  “师父何名,家还有何人?”

  “师父乃归隐游侠谢彰,家只有兄长。”

  “你今年多大?”

  “属下今年二十有三。”

  桌上鸦雀无声,皆被一连串追问骇住,确切的说,是被段沉璧的气势骇住。霍临风应对沉着,无一字磕绊,答完平静地看着对方。

  如对峙般,如绷紧弦。

  久久,段沉璧忽地一笑:“陪我饮一盅。”

  霍临风端杯敬酒,仰颈饮尽一盅辛辣。这口酒从喉间滚入胃,衣裳之下,一滴冷汗从后心沿着脊梁滑。

  待夜深席散,众人走得干净。

  段沉璧进内堂就寝,容云跟随侍奉,点灯铺床好一通忙活。他拧湿布巾递上,趁其擦脸的工夫去燃香,问:“师父,你为何问杜仲那般多?”奇快妏敩

  段沉璧答:“他拔尖儿,为师好奇。”

  容云说:“旁的就罢了,操练之事呢?”他将铜炉盖好,“他刚来时极其严苛,弟子不服,被他生生练得服了。”

  段沉璧静静听着,躺好盖被,下帷幔,那徒弟竟然还未夸完。早知这个如斯主动,哪用他浪费口舌亲自去问。

  关好窗,容云备上一碗水,准备回无名居了。还未走到门口,段沉璧在床说:“明日叫怀恪理事,你陪我四处逛逛。”

  他应道:“是,师父。”

  段沉璧又说:“叫上杜仲一起。”

  他问:“为何?”

  段沉璧哼道:“瞧他长得俊,不成?”

  容云答应完出去了,将门关好,转身踏入一片月光。他走下邈苍台,踩阶时自言自语道:“我也瞧他长得俊……”

  一不留神,这轻功第一崴了脚。

  容云感慨,情爱真叫人受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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