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这回你和小松要在我这儿多住些时日才好,”沈砚虽不是十分好客之人,也希望她们母子出门一趟能尽兴,“自从你离了郓州,我们也没好好说过话,难得在燕京相聚,倒是个机会。”
“这话原该我说,我来之前也没有给你去信,倒是给你添乱了。”沈珏比她早来北地,又是长姐,原该是她照顾沈砚,如今她们姐妹只以夫家论……她倒要仰仗这个妹妹。
沈砚的目光闪了闪。她确实没有收到只言片语,说白了沈珏事前也不知自己要成行,忽然间被人指哪去哪,说来是有些尴尬。虽不知沈珏在范家过的如何,但显然,沈珏的意愿和自由在范夫人与范家人眼里,是可以随意做主的。
“四姐太外道了。”
客院中,沈珏母子的行李已经送到,从太原随同而来的侍女姜娘正在屋里铺放器物。
按理说,沈砚原该叫四姐和外甥住在她那里以示亲近。不过一来崔家房舍多的是,二来沈砚不是惯会客套的人,不勉强非要凑一个屋檐下。
七月的天已似火炉,暑气蒸腾。
幸而崔宅的屋宇都有双重梁架和高斗拱,屋子也十分轩阔,前后窗相对而设,又有铜冰釜里冒出丝丝凉气,倒是捱得过酷夏时节。
隔着一道珠帘,小范槟坐在外间的竹垫上玩耍,姜娘和阿杏几人小心照看着。沈砚和沈珏把人都打发出去,只余姐妹两个坐在里间说话。
“七妹,这大半日了怎么没见着吴娘?”
沈砚解释道:“今日正巧叫她有事出门去了,我先替吴娘谢过四姐惦记。”
沈珏便放下心来,但看外边一屋子的妙龄侍女,又蹙眉轻声道:“七妹身边的人还是单薄了些,吴娘毕竟年长晓事,你是新嫁娘,有她在凡事也好转圜。”都是年轻脸皮薄的,她真怕崔家若有个什么刁难,沈砚姿态强了会叫人说嘴,弱了会叫人欺负,倒是吴娘来周旋正合适。
“四姐说的是,我会注意的。”
沈珏见沈砚应承,看得出她并没放心上,心想七妹年幼还不知道做人媳妇的苦,这一屋子好颜色一个不慎就是给自己添堵。但也只能点到为止,她转而低声道:“七妹这些时日可有写信回去?”
“还不曾,”沈砚摇头,“可是郓州有信来给四姐了?”
这世道可不能千里通讯,信息流通全靠人畜脚力,还得托付给可靠之人,若不然信物暴露、丢失、调换只在前后脚的功夫。她还没有建立邮路,但沈珏嫁来太原已有四五年,她有自己的渠道。
“不错,若不是这趟凑巧,我也要派人来找你的,”沈珏隔着方几朝她移近了几分,“七妹,你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职责?沈砚一瞬间想问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眼前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姐姐,年轻容颜上美目流光,笑面盈盈,眼中若隐若现的三分严肃两分审视,让沈砚恍然觉得陌生。
她们之间见面没有温柔亲近的慰问,也没有姐妹异地相逢的喜悦,有的只是彼此肩负的责任。
“没有忘记。”
联姻的意义,不就是互通信息,彼此扶助,建盟立约么?
沈珏点头,郓州已成了崔岑的岳丈亲家,她便直言道:“七妹怕是还不知道,郓州因着四月里的水祸已有多处萌发疫病。虽然父亲极力救治,但一时还未能压制住,眼看进了七月只会愈发凶险,七妹,父亲的意思,你看能否请崔侯派几位军医南下料理此事?”
沈砚捧杯的手指一顿。
北地长年争战,两军对垒丢下无数尸首,杀戮过后军中多会派遣军医在战场周围防瘟防疫——相比安逸的江南,燕地军医处理大面积疫病的见识和经验,确实要老道许多。
话是没错,只是要让她去求崔岑。
她有些意兴阑珊道:“我知晓了,想来崔侯也不忍见灾疫横行,应不会推辞。”
沈珏见她答应,脸色一缓,温声道:“阿砚长大了,也能为父亲分忧了,父亲知道了必然欣喜。”
沈砚笑了笑,太守府对她有生养之恩,原本父女之间守望互助也是应有之意,只是这样特特提出来反倒冰冷了些。
她低头一饮,春茶的涩味就充斥喉间。
见她神情不热络沈珏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对这个七妹,沈珏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不怎么爱说话的腼腆印象。她透过珠帘看见自己的儿子在外间玩耍,就转了话头:“母亲也带了话,一来是问你在燕地的食宿,盼你能早些习惯,二来也叫你趁新婚这两个月,趁崔侯在家时赶紧怀个孩子,她还盼望明年能见到你的红蛋呢。”
汉家习俗里,富裕些的人家,家中妇人若诞下麟儿,会煮红鸡蛋分赠亲戚和邻里。
这下沈砚镇定多了。
沈珏见此暗暗叹了口气,露出亲昵的嗔怪神情,劝道:“七妹听声劝,女人生孩子还是需趁早。崔侯志在天下,往后还不知后宅会是怎般情形,你若早些有了子嗣才能在崔家稳住脚跟,才能叫郓州更有底气,就是你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些。”
沈砚的眉梢轻轻一跳。沈珏语声温柔又中肯,理所当然,只是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她声音里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悲凉。
“四姐说的是。”
她不无讽刺地想,没想到第一个劝她赶紧生孩子的说客,会是她姐姐。
想到这大半个月坐在家中,一日如三秋的滋味,沈砚原就不明朗的心更沉郁了。偏偏沈珏没有说错,如果她不争气娘家就借不到力,如果娘家没落了,崔家也会看轻她,这都是相辅相成的。
但她和沈珏这样一心一意为家族谋福祉的世家女不同,她骨子里十分抗拒这样的捆绑。
这注定是个不愉快的下午。
直到落日渐西,金光橙橙,窗外的草木披霜抹蜜似的,柔和的夕阳下北风吹过,枝枝叶叶似扬起一层朦胧的金粉。
不知为何沈砚忽然想起范礼,那个属于天地间的男子应该早就离开崔宅了,如今正行在这样的夕阳下。
……
天边火烧似的云霞黯淡下去,夜幕落下,铜灯台一盏一盏点亮,雕梁画柱在晚风中慢慢显出轮廓。
花厅里,云馨领着诸人轻手轻脚忙碌着,预备沈珏母子的接风晚宴。
俏丽的侍女在扁肚双耳青瓷插瓶里换上新鲜的白兰和栀子花枝,沈砚在一旁看着,凑趣道:“不若再去择一些石榴花来点缀,会更好看。”m.xqikuaiwx.cOm
那侍女不意她出言提点,忙应道:“是,奴婢这就拿剪子去院里剪些来。”说罢丢开手,去寻剪子。
吴娘瞥见沈砚一本正经捉弄人的模样,不免低笑一声。她午时不在府中,这会儿正在查看沈珏此次上门递来的礼单。她思量着如何回礼,口中不忘拆穿道:“娘子真淘气,这天暗下来,园子里的蚊虫正是冒头时候,她们个个身娇肉贵,好险别被叮肿了。”
“可你看咱们屋里的,”沈砚抬起下巴示意了一圈,“二话不说就去了,恭谨守礼,个个都深藏不露。”
吴娘有些看不懂了。这些侍女也不知背后站着谁,偏偏她们几个从南边来的在崔府里是生面孔,无论怎么拐弯探听都太醒目。
见阿杏抱着年年门神似的站在左近,吴娘便道:“娘子既知她们不简单,这月余怎么毫无动静,哪些人可用,哪些人打发出去,我们该早做打算才是。”
沈砚却不接话,调侃道:“你看她们,是不是长得一个模样?都是一样秀丽,就连性情也一般的温柔顺从,莫不是侯爷喜欢这样的?”
吴娘被她逗得好笑:“做奴婢的不是这脾性,难道还敢张扬放肆不成?崔府里规矩大,可容不下太过出挑之人。”
沈砚含糊嗯了一声,点头赞同。
两人正说着话,小蛮的身影从门口进来,吴娘想起之前的话茬便努嘴笑道:“娘子快瞧,这位就长得不是一模样。”
可不是么,一身浅碧直领襦裙的小蛮身量苗条,乌鸦鸦的秀发即便绾着与众侍女同样的双平髻,一眼望去亦格外灵动。这一阵小蛮常在跟前行走,她出身贫家,虽年幼却也颇有主见,不是一味柔顺之人,真论起来也是个出挑的。
须臾间小蛮近前来,见两人瞧着她笑,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屋里烛光晕晕生辉,壁橱、帐幔、博古架和插屏、花罩、飞罩将室内隔得巧致雍容,又有壁藏、字画、灯具、鼎炉、盆景等诸般摆件点缀其间,雅致端方,而沈砚仿佛画中人坐在前方,深杳明静。
即便这些日时时接近,小蛮仍是被沈砚晃了神。她忙低头禀道:“女君,方才门房遣人来报,侯爷下了衙已往家中赶来。”
崔岑还真是给面子……沈砚吩咐左近:“派人去请四姐过来罢。”
须臾,去剪石榴花枝的侍女也回来了,特地拿给沈砚看:“女君瞧,这花瓣傍晚晒焉巴了不怎么精神,奴婢选了许久,可还用得?”
“挺好的,我不挑。”沈砚接过,亲自插入白兰栀子瓶中。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沈砚崔岑扇坠子更新,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乱世根源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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