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古林这一房就剩玉桑一人,她没有父亲母亲,也没有同胞姊妹。
孙氏怜她单薄孤苦,在征得丈夫与公爹同意后,将笄礼所获一切全拨给了她,让她自己做账,日后添作嫁妆的一部分。
如此一来,也顺道历练她管账的本事,这也是后宅里最重要的学问之一。
玉桑乖乖应下,干劲十足。
文琅院空置多年,院中的库房都生了灰,玉桑命人将库房东西清空,搬到亮堂处清理一番,捡出还有用的,同时打扫库房,待全部物品清点好后统一做账入库。
冬芒原以为玉桑在这事上是生手,没想她虽不如孙氏那般娴熟,但也是有条不紊。
直到玉桑搬出笔墨账册时,冬芒瞟向她单独挑出来的一本账册,下意识伸出手。
“这个不用。”玉桑反应更块,先她一步拿起那本账簿放回去。
冬芒愣了一下,她只是想替玉桑收着,却没想她反应这样大。
然她并未追问,主子本就有自己的私密事,作为奴才,亲近主子是一回事,学会闭嘴又是另一回事。
但她到底多看了一眼玉桑放账簿的位置,记住了这本册子。
入账之前,冬芒先将清点好的礼单给玉桑过目。
玉桑认认真真翻阅着,忽然,她翻页的动作异常顿住。
冬芒就站在她身边,对她任何一个举动都很敏感,几乎是立刻望向玉桑,然后跟着愣住。
玉桑的脸色不太好看。
冬芒不解,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礼单。
她正看到的那页,记得一座蜀州绣屏,送礼之人是……文家郎君,文绪。
冬芒是太子手底下的人,随时都会分派到别处,所以对朝中官员多少熟悉。
可这个文家,好似还真没听说过。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玉桑眼珠轻动,看她一眼,然后指着文绪的名字问她:“你可知这个文家郎君是何许人?”
冬芒如实摇头。
玉桑闻言,未显多失望。
她不是在打听文绪,而是在确定他的出身。
前世这个时候,姐姐已经跟随她一起回到京城。
回京没多久,她便做主为自己定下了文家郎君这门亲事。
文绪是寒门子弟,本配不上江慈,她实属下嫁。
但江慈像是认准了他,文绪对江慈亦是情根深种,且很快在朝中崭露头角,为江慈狠狠涨了一把脸。
直至前世最后时,玉桑与江慈之间的往来,都是通过文绪。
玉桑曾想,那时的姐姐一定是极度信任这个丈夫,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事。
连日来发生许多事,玉桑精力有限,有些事便没有细想。
现在,她在自己的及笄礼礼单上看到了文绪的名字,几乎是立刻想起圣人寿宴上江慈看三皇子的眼神。
这一世,回到京城的江慈,并未选择文绪。
有些事情,不去想还好,一旦在某一刻串联合并,抽丝剥茧,整个人便都如坠深渊。
玉桑轻轻抬眼,望向眼前琳琅满目的厚礼堆砌,又拔下发间玉簪,见簪头坠下的桑叶栩栩如生,翠绿如新。
“冬芒,替我找个细长锦盒来。”
冬芒看一眼那簪子,知道是太子殿下送的。
找来锦盒递给玉桑,冬芒眼见她一手执簪,一手指尖轻轻拭过簪身,直至簪头。
下一刻,她将玉簪放入锦盒,小心翼翼用里头的绒布将它裹好,盒盖扣锁。
她没交给冬芒,而是亲自放到刚才藏账本的位置。
然而,再坐回书案前,玉桑始终心绪难宁,想要认真做江玉桑该做的事,却连精力都难以集中。
她与江家恩情两清,本可以不再干涉。
可和他呢?
从很早之前,玉桑就怀疑过这一世存在的时间与前一世是反过来的。
那些她始终解不开的疑问,只有在这一世找到答案。
男女情爱是分是和是一回事,恩怨纠葛祸及两世又是另一回事。
经历这些事后,她越发觉得恩怨不存的一切有多好。
恩怨的由头,她尚在怀疑揣测,但造成的后果,她却是亲身经历。
稷旻也好,江慈也好,那个不知在哪一世即将面临被安排的自己也好。
都不该再经历这一切。
思绪至此,玉桑已在心中做出决定。
她本不是爱钻牛角尖犹豫不决之人,既做决定,便坐不住了。
“姑娘去哪儿?”冬芒见她将事情撂下,连忙追上去。
“隔壁院。”
刚走出远门,玉桑迎面遇上一人。
那人原本脸上带笑,手捧着一包小食儿步履欢快,一见玉桑,即如见鬼,转身就走。
玉桑心里头想着事,碰见江薇本没多想,这情形反倒让她微愣,然后才缓过神。
想来是知道自己打赌输了,不肯兑现承诺,所以躲着她。
玉桑眼珠轻转,忽然喊道:“站住!”
江薇便没溜成。
有什么办法,如今的江宅已经变了天,玉桑是连祖父都斗得过的人,她怂了。
江薇别别扭扭的转过身,破天荒的对玉桑和气起来:“玉、玉桑妹妹啊,真巧,我都没瞧见你。”
玉桑一见她这样就想笑,心情也轻松许多,逗小孩儿一般道:“是么,还好我瞧见姐姐了,否则不是错过了?”
江薇想,最好永远错过!
然后,她听玉桑道:“我正打算去隔壁院走走,又怕不熟悉路,可否请姐姐为我带路?”
又去隔壁院?m.xqikuaiwx.cOm
江薇皱眉:“你怎么这么喜欢往隔壁跑。”
她就不喜欢过去。
玉桑也不答,就这么笑看着她。
江薇便又怂了,乖乖在前领路。
片刻后,江薇便察觉差异。
以往来这边,她最不喜欢遇上那些姊妹,更不想和他们搭话,总归说不出什么贴心话,平白捞一肚子气。
好似他们只要过来,就一定是来打秋风捞好处的。
可现在不同了,路上遇见几个,江薇远远就瞧见她们匆忙转道的背影。
就连一路上的府奴都恭敬热情许多。
“把背挺直。”玉桑忽然对江薇这样说。
江薇怔住:“什么?”
玉桑却不与她解释,转而望向园子另一头慢了一步的江彤:“彤姐姐,真巧。”
江彤?
这下不用玉桑提醒,江薇几乎是立刻端出得体的仪态。
花丛另边,江彤暗道倒霉,怎么遇上她们了。
她勉力撑笑走过来:“是你们啊。”
接下来,便是江彤最难捱的时刻。
她们本就没什么好聊的,可她又不敢招惹玉桑,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那些尴尬的话头。
玉桑抛着话头,见江薇站在一边忍笑辛苦,见好就收,放了江彤。
江彤麻溜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告诉自己,往后不要来这边散步!
江薇到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扯着玉桑的衣袖抖啊抖:“你看她,差点崴了脚,哈哈哈哈哈哈……”
哈着哈着,江薇笑声戛然而止,抓着玉桑的手僵了僵,默默放开。
气氛隐约变得尴尬起来。
该死,她怎么就拉起她来了?
不料玉桑微微弯唇,冲江薇偏偏头:“姐姐高兴了?”
艳容妍妍,语含维护。
霎时间,江薇心中轰隆作响,如受冲击
眼前的人明明还是这个,却在江薇眼中剥落了讨厌的外壳,变得可爱起来。
江薇的脸倏地红了,“你、你你……”
为什么要这样讲话啊!
明明那日在马车里,她还对她大喊,把所有的错都归于她和她父亲身上。
“……有什么好高兴的。”终于找回语言功能,江薇耿直脖子,竟在玉桑面前摆出姐姐的姿态来:“不错,她们往日的确怠慢我们,但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不必在意!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其实,这些话是从前孙氏教育她的话。
那时的江薇觉得自己在这头受了委屈,回去告诉孙氏,本想要一个维护。
可没想,孙氏回回都同她讲大道理。
江薇又怎么听得进去?
今日,终于有人用小家子气的法子以牙还牙,江薇出了那口急短的恶气后,的确如想想那般畅快淋漓,扬眉吐气,甚至追加回击,反倒不由自主搬出了母亲的训诫。
其实,她都听进去了。
只是年纪尚小,不懂个中道理。
直至走过低落,迎来高峰,心境豁然开朗,她才觉得母亲是对的。
计较这些做什么?
失仪掉价不说,越是计较,越像是印证了他们的揣测!
再者,她清楚今日一切是因何得来。
她之前那样怪罪玉桑,还不至于厚颜道借她来狐假虎威。
即便真要继续回击,也该用她自己的本事。
像玉桑一样。
毕竟,都是祖父的孙儿,江家的孩子,岂会差到哪里去!
玉桑看着江薇,做出一副受教姿态:“姐姐所言甚是,桑桑受教。”
结果,江薇更赧了。
玉桑不是蠢笨之人,倘若她眼界狭小至此,又岂会作出那番举动。
她是故意这样说,故意这样做,给她台阶下罢了。
江薇咬咬唇,脸更红了。
这事算是揭过,玉桑放了她,转而去找江慈。
“等等。”江薇叫住她:“我有话跟你说。”
玉桑驻足回首:“姐姐有何指教?”
江薇闭闭眼,豁出去了:“赌局!我、我输了……”
玉桑微微挑眉,“嗯?”
江薇咬牙:“姑奶奶神通广大!姑奶奶无所不能!姑奶奶教我做人!”
她心中满是羞耻,愤愤望向玉桑:“可以了吧!”
当日她们打赌,玉桑若不能叫祖父认输,便从江家滚出去。
但若她赢了,江薇便要三呼姑奶奶以示拜服。
这一刻,江薇再来看这赌注时,只觉得自己充满恶意,对方却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若连一个玩笑都不敢认,那就太差劲了!
玉桑愣了片刻,噗嗤着笑出来。
江薇非但不生气,反而脸更红。
她老笑什么呀,真是个妖精!
……
玉桑本就有预谋叫江薇同行,现在事毕,江薇走了,她独自去找江慈。
回想江薇那番傻气的喊话,玉桑一路都在笑。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忙完了玉桑的及笄礼,江府归于平静,一切如常,江慈也迎来了自己的事。
“桑桑,还记得在益州时我与你说的那个人吗?”
那时,江古道的事未了,刺史府还陷在一团疑云中,江慈告诉玉桑,倘若心中真有那么一个人,她想堂堂正正,带着骄傲与尊严,还有毫无保留隐瞒的情谊站在他面前。
而今,玉桑终于知道,或者说,终于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宫中已传出消息,圣人有意为几位到了适婚年纪的皇子选妃,太子殿下自然也在列。”
江慈拉住玉桑的手,俨然已将她当做同出一门的亲姐妹:“桑桑,你已寻到太子这个真心人,又得帝后喜爱,前路已稳了,我也想象你一样,虽然此前出了很多意外,但我也要披荆斩棘也要杀出一条路。”
她深吸一口气,心意已定:“桑桑,我想应选三皇子妃。”
……
东宫。
赵皇后来给稷旻送汤,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堆画卷和名录。
稷旻喝完汤,面色淡淡的略过那些东西,故作不知:“这是?”
赵皇后莞尔一笑:“你已长大,有些事情也该考虑了。恰逢你几位皇帝都到了适婚年纪,你父皇的意思,是想趁机一道办了省事。”
说到这里,皇后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旻儿,你喜欢桑桑,母后便为你做主,可太子妃和其他人选,你也该自己拿个主意,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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