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很瘦。显得手指细长，骨节突兀。苍白的指尖按着剑身，剑身映着他同样苍白的脸。
封清忽然想起年少时，在这剑池边，自己练过的第一篇剑法，名叫《满堂霜》。
取“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之意。
剑法简单，仅有十四招。
他脑海里忆起剑法动作，握住剑柄想再舞剑。可那横在膝上的剑，好似千钧重，他使出了全力，右手仍然颤抖不已，左手扶着右手手腕，才堪堪抬离了几寸距离。
须臾，他力竭松开了五指，那把剑跌回膝上。
封清仰头，无奈靠在轮椅上，痛苦的闭上眼睛。
常雯他们只当他心性广阔，上善若水。谁也不知道，他独自一人也曾黯然神伤。
所从剑道，可从此再也不能握剑，舍弃了他毕生所追求的剑道，何其悲哀。
但封清每每想到，这一切是为了尹秋语，便又释然了。
比起剑道，他更不能舍尹秋语。
假若那日是她挨了那一掌，封清不敢想象自己会多惊怕。他甚至庆幸，自己挡得及时，没有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后来，云冉得闻他苏醒，还托人送信前来，问需不需要帮助。
封清拒绝了。
他想，如果秋语还在，定是不愿看到他和云冉说话的。
云冉搞不懂封清哥哥为什么就疏远她了。
她质问过封清很多次，封清都没有回答。唯有最后一次，她问封清：“你为了姐姐，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值得吗？”
封清沉默良久，才说：“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他愿意为她付出健康的身体、深厚的内力、追求的剑道。
其实封清觉得自己活得很矛盾。
宰相府破败后，他便跟着张栾，张栾教他做人要正直，要向善，要光明磊落扶危济困。可张栾自己却不是这样。他年少时，喜欢和尹秋语一起练功、玩耍，等云冉被张栾带回丞相府，他便喜欢跟云冉结伴。其实不止尹秋语和云冉，像许多表兄妹，他都能跟他们玩到一起去。所以，在他的认知里，丞相府中都是好人没有一个坏人。
在皇家狩猎之前，他是对云冉心存好感的。
即使封流和云冉在山洞中发生那样的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云冉是他的妹妹，封流是他亲弟弟，弟弟和妹妹能走到一起，很好，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以为自己付出身心，命运就能按照想象中的样子运行。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惟独他心思最简单，甚至封流都不是他想象中的好弟弟。
他博爱善良的本质成了最大的笑话。
封清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用袖口来回擦拭着剑身，倏忽忆起小时候刚来丞相府的那日，他犯错受张栾的惩罚，跪在池边上擦剑。擦了一天一夜，张栾问他悟出剑道没有，他摇头，张栾愠怒，又命他继续擦三天。
到了傍晚，一个女娃翻上墙头，朝他扔了枚石子儿，奶声奶气地问：“喂，你干什么啦，惹丞相生气？”
女娃垂髫髻上别着两颗白绒球，娇丽的脸蛋俏生生的。
封清没认出她，说：“我没有悟出剑道。”
“悟不出剑道，那就学刀枪棍棒鞭子长枪呗，你还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封清嘴笨，找不到理由反驳，继续沉默地擦剑。
女娃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封清。”
“你就是我表哥？”女娃掰着手指碎碎念，“我爹娘让我认丞相为义父，烦死了，我其实不太想，但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小孩子能决定的……”
她像个小大人自说自话，忽然抬起亮莹莹的眼睛，“封清，我是你表妹啦！你认没认出来呀！记住啦，你以后只能有我一个表妹！”
封清尚有些反应不过来。
尹秋语看着他愣愣的模样噗嗤笑了起来，“以后，我还是要叫你表哥的！”
……
恍惚中，封清好像真的听到有人唤他“表哥”。
他陡然抬眼，望向池旁的墙头，那里只横伸来一截墙外的枯树枝桠，哪有半个人影。
心绪翻涌，又引起剧咳。封清颤抖着拿出瓷瓶，倒出一把药丸塞进口中，以拳抵唇咳了半天，喉间总算顺畅了，掌心却沾染了一片醒目的血迹。
封清苦笑着将血迹清理。
他不愿再细想，艰难地捧起剑，用力一掷，将剑“扑通”扔入了池底。
那把剑好似发出一声悲鸣，池塘水面漾开粼粼波纹。
……就这样好了。
从此剑沉池底，安之若命，莫可奈何。
白墨洁负手立在殿前。
这里不比七年前的金碧辉煌，青铜炉里很久不燃香了，窗户紧闭，光线阴暗，到处都弥漫着陈旧腐朽的气息。
小白在他的怀中不断的挣扎，白墨洁知道它是想去看看以前尹秋语呆过的院落。
白墨洁这些年将它保护得很好，它长大了一圈，依旧是圆滚滚的，白色的毛充满光泽，离远看就好像一个球。
“去吧，看会儿就回来。”白墨洁将它放在地上嘱咐道。
得了白墨洁的话，小白一眨眼便溜走了。
它方离开，封清便到了。
轮椅碾压在青砖上，发出咯吱轻响。封清停在高高的台阶前，眉眼温和，“白少主。”
白墨洁走下台阶，略略颔首：“封兄。”
白墨洁清楚封清的想法，他们心系同一个人，按道理说，应该互相为敌。但这几年相处，白墨洁对封清实在恨不起来。
他多谢封清替尹秋语挡了一掌，封清亦对他慷慨相助知恩图报。
封清内力尽散，功力尽毁，成了个废人，白墨洁没必要和他针锋相对。封清偶尔还会跟他谈起尹秋语小时候的趣事，一来二去，两人形成了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奇快妏敩
封清知他洁癖，忍着喉间的痒意，嘶声问：“有她的下落吗？”
白墨洁摇了摇头。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尹秋语奶茶两杯更新，第69章 沉剑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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