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脉中的灵气充盈无比,金丹圆滚滚安稳浮在丹田中,隐隐约约向四周凸出一点,像是刚刚开始发育的四肢和脑袋,在入定结束后,周边灵气依旧像不要钱似的顺着陆衍每一个毛孔往里钻,功法不自觉运转起来,仿佛迫不及待要使金丹蜕化成小小的元婴。
不受控制的灵气运转让陆衍并不好受。
不是指身体的舒适度,而是一种对于未来的预感,有点不妙。
陆衍试图在神识中推演,似乎有什么在蒙蔽他的感知,故意让他什么也推算不到,让陆衍有种微妙的、被冒犯的感觉。
应三两在旁边为陆衍护法,他比陆衍高一个大境界,自然可以感受到陆衍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应三两爱惜地把今日份最后一口酒喝掉,眼睛中全是羡慕和嫉妒:“你才多大年纪就金丹中期了。”
陆衍依旧盘着腿,一手托脸,懒洋洋说道:“我突破金丹才半年。”
应三两原本没个坐相,闻言立刻站直身体,在房间中来回走了两趟,神色凝重:“你的修炼速度不对劲。”
太快了,没有人可以在半年内从刚突破金丹到金丹中期。
应三两是经历过的,他突破金丹之后,十年内都在稳定金丹初期的境界,外加参悟雷劫,只有稳定,才能融会贯通,进入到金丹期下一个阶段。
如果金丹不稳,后面突破元婴会难上加难。
而应三两从金丹到元婴,用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
陆衍当然知道这个速度不对劲,但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问题,金丹品质看上去也很好,更让人为难的,是灵气自己钻进经脉,并不是陆衍控制吸收,他这次入定,其实是在压抑住灵气的运转,否则任陆衍放开手尽情吸收,恐怕会立地渡劫。
应三两问道:“你给你师父传信了吗?神造化宗说不定有你这种情况的解决方法。”
“神造化宗所有藏书都在这里,”陆衍举起一根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放心,我心中有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衍最不怕挑战。
况且。
陆衍微微转头,天空上,金色线条不停变换,排列成各种组合。
不能直接动手,只能拐着弯针对这种行为,说明对方也在投鼠忌器。
当事人都不着急,应三两着急也没用,他们现在暂时居住于一岳铺子对面的一栋房子里,他们到达当天,城主府特意送了请柬,想请陆衍和应三两去暂住。
但应三两的本命剑在回锻当中,需要时不时取血融剑,以加强与本命剑之间的联系,而陆衍刚把少城主关极致空间里一顿劈,不太好意思见人亲爹妈。
这是陆衍来到后土城的第九天,距离医谷谷主交接仪式还有十四天。
一岳道人一手锻造或回锻的剑成千上万,早有流程,只不过学徒们不在,他一个人会慢一点,尽管如此,在第十天的时候,应三两收到了他想象中的、全新的本命剑。
应三两的本命剑叫问尘,此时这把剑完全不见从前破旧的样子,剑身银白,光可照人,剑刃锋利,吹毛断发,由于陨铁中含有冰晶,应三两是变异冰灵根,剑身上还有几点小小的雪花,甫一靠近,就能感受到寒气外散。
陆衍不是剑修,却免不了对兵器的喜爱,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剑,兴致勃勃:“试试?”
应三两掌心完全贴合剑柄,似乎能够感受到问尘剑的嗡鸣和战意,他眼睛发亮:“来战!”
一岳道人和破军长老搬着小板凳坐门口围观,就差一盘瓜子。
陆衍的剑术是拂衣手把手教出来的,拂衣的剑招讲究直接、快速、一击致命,她自小时练剑起,每日挥剑三千下,基础非常好,而陆衍不同,他平常状态时很缺少剑修那份无处不在的锐气。
如果剑修是“杀”,那陆衍便是“破”。
应三两跟拂衣是两个极端,他是散修,没有系统的剑招,只有在摸爬滚打与生死之间产生的顿悟,他知道,任何人不能小看,尽管眼前这个少年才十六岁,比他整整小一个大境界,并且不是剑修。
“嗡”
问尘剑的剑身附上一层冰霜,寒冰自应三两脚下起始,蔓延至陆衍身下。
光可照人的冰面上,陆衍垂眸看着影子,嘴角挂上弧度:“问尘剑,原来如此。”
冰面上没有影子,看不见来路,看不见归途。
幻境!
陆衍原来为了研究鲛人的声音为何能编制幻境,把皎如烟折腾得够呛。幻境是作用于眼睛与大脑的,尤其修士神识广阔,能够捕捉微小信号、构建模型,比如陆衍的师叔一问道人,他眼睛看不见,全靠神识认人。
换言之,如果不够坚定,加上脑洞比较大,可能会在幻境中直视本心,或是沉迷幻境。
应三两的剑尖直指陆衍白皙的脖颈。
“叮!”
陆衍横剑当前,止住应三两的剑势,反手挥剑。
而后,二人你来我往,连续过了十几招,每一次与问尘剑碰撞,陆衍就会陷入一个幻境,如果放别人身上,在对手领先整整一个大境界的情况下,早就被幻境打得不知今夕何夕,只能任应三两宰割。
可惜就可惜在,应三两对面是陆衍。
能够一眼解构阵法与符文的天才。
切磋到最后,应三两喊停:“不打了不打了,怎么这么难缠。”
陆衍收剑,微笑道:“再过两招你就赢了。”
“你又没用符文,我胜之不武,”应三两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他的幻境千变万化,所以本命剑取名为“问尘”,往常切磋或打架,比他境界高的他可以放幻境逃之夭夭,跟他境界差不多的可以多些胜算,就算是那位以暴制暴著称的朝暮剑拂衣仙,与他切磋时也没有一剑破一个幻境这般游刃有余过,应三两撇嘴,“要不是你的大傀儡没有生命迹象,我都不会被你抓到。”
一岳道人闭着眼睛为自家师侄鼓掌:“小不破好厉害!”
破军长老也不是剑修,奈何看的书多,陆衍的剑招在他看来都不成体系,只是姿态实在是好看,白衣持剑,长身玉立,像极了话本子中顶天立地救天下于危难的剑修们。
再对比一下又糙又穷,偶尔有几招使出来姿势还特丑的应三两,破军长老也闭眼吹:“不破小友厉害!”
应三两丝毫没有被忽视的落寞,他小心地抚摸问尘剑,嘴角控制不住高高上扬,就差亲一口上去了。
话音刚落,铸剑铺子中传出“扑通”一声。
一岳道人和破军下意识回头看。
铺子里跑出一个两米多高的壮汉,头发微焦,衣服破破烂烂,在破军和一岳道人面前如同返祖一般蹦蹦跳跳,手上还有一个雷电小球。
正是在极致元素空间挨了一顿劈的袁持。
破军已经很习惯袁持这个样子,看到雷电小球稳定的样子时满意点点头:“控制得不错。”
一岳道人露出笑脸:“我的学徒们终于可以回来了!”
袁持在两位长辈面前显摆完了,转头看见陆衍,他还记得初见面时自己说错话,而且这个好看的小少年不怕自己身上的雷电!
陆衍把手中的剑收回到储物袋中,转头打量袁持的状态,劫雷的力量没有外散,说明可以很好地隐藏在血脉中,是个好事。
应三两“嘿嘿”笑了两声,举起问尘剑:“不破道友,我们散修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当你还在对决时,在没彻底把对方打趴下之前,千万不要把后背留给别人!”
陆衍倏然转身,手指间夹着一张符箓,没等撕碎,一个庞大的身影笼罩住陆衍。
袁持兴奋地奔向陆衍,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抱住他。
然而下一刻。
“卡啦”
寒冰瞬间包裹住袁持的身体,在灼热的阳光下,把人就此定格,冻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雕像。
陆衍:“……”
应三两:“……”
听说自家二傻子……不是,自家大儿子出关,特意赶来,并想同时邀请陆不破上门做客的城主夫妇:“……”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城主府。
头顶吊灯熠熠生辉,后土城少城主不停打着喷嚏。
每打一下,应三两便羞愧一分。
当时应三两并没有使用杀招,毕竟是切磋,散修确实也有这个规矩,在没有说结束之前,切磋可以再次进行,于是应三两故意挑了一个陆衍没有防备的时候使了一招,按照他的构想,陆衍应该很快反应并给出回击,谁知道后土城少城主会突然出来。
谁又知道后土城少城主,一个雷灵根修士,竟然会因为冻了一小下,突然风寒?
陆衍拿出一瓶丹药,打破晚宴上的寂静:“我看少城主似乎有些天生不足,这瓶丹药刚好适用,温和补气,调养身体。”
袁槊看看自家傻儿子,再看看礼数周到的陆衍,叹息道:“不破小友客气,是我该感谢你,若不是极致元素,也不会为阿持带来如此强大的雷灵根。”
陆衍把丹药放桌子上,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极致元素空间是破军师叔购买,合该是少城主的机缘。”
坐在陆衍左边的袁持吸吸鼻子,用手巾干干净净擦擦手,光一闪,用灵米爆出一捧洁白的爆米花,递到陆衍面前:“不破喜欢吃。”
还没吃过自家儿子亲手做的爆米花的袁槊:“……”
怎么有点嫉妒。
陆衍瞧着那捧爆米花,和高大青年亮晶晶的狗狗眼,不知为何想起自家反应慢的沈二机,他接过爆米花,把丹药放到袁持掌心:“多谢少城主。”
唉,不知道沈二机出关没有。
袁持握住丹药:“不用谢!”
“咳,”城主夫人看出袁槊一张老脸上满是“儿大不由爹”的表情,轻咳一声,柔和道,“不破道友和应道友来后土城多时,有所怠慢,还请二位道友见谅。”
陆衍摇摇头:“是我未拜访城主和夫人,有礼数不周之处。”
应三两连忙跟上:“请见谅请见谅。”
袁槊五百岁的年纪,在真正见到陆衍之前,是不会相信,真的有人在十六岁的年纪突破金丹,待人接物井井有条,说话滴水不漏毫不露怯,既有出身大宗门的礼数,也有与人交往时的亲切,实在不得不让人亲近喜爱。
要知道,就连剑宗那位被赋予厚望的首席段同风,在来到后土城时,那张彬彬有礼的面孔下是隐藏不了的倨傲。
这样的人,一定可以成为未来修真界的砥柱。
袁槊如此坚信。
城主夫人与陆衍交流得非常开心,陆衍投其所好,讲了许多保养心得,并送出一枚金簪。
陆衍早年刚开始卖灯盏时,考虑过灵石与金银不流通的情况,后来他发现金银是很好的载体,在金银上刻画阵法和符文成功率非常高。
等到不落弗来一批学生通过毕业考试,维修部逐渐落成,各地的维修部可以直接收入金银铜等货币,送入神造化宗。
陆衍很少做首饰,这枚金簪原本是给拂衣做的,结果拂衣觉得金子太闪,跟人切磋时容易被锁定,怎么也不要,最后陆衍退而求其次给拂衣做了一枚木簪,这枚金簪便封存到现在。
城主夫人是很慈祥的面孔,十分适合金首饰,陆衍在金簪上刻了一个防御符文,可抵挡一次金丹及金丹以下的攻击。
陆衍道:“后土城传承至今,我只能借花献佛,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只一句话,把后土城镇压魔界之门的信息不着痕迹地吐露出来,令城主夫人不能拒绝,不得不说,在场几个人,没有一个能说得过陆不破。
应三两把今日份的酒喝完后,一个劲的喝茶,摸着茶杯想,陆不破应该改个名,叫散财童子。
晚宴进行到最后,袁槊轻声问道:“不破道友此次也是去医谷观礼?”
陆衍有所猜测,回答道:“正是。”
“可巧,”袁槊说道,“我有一不情之请,望不破道友海涵。”
陆衍道:“城主客气,是什么事?”
袁槊目光转向袁持:“我家阿持正也要去医谷观礼,他一人上路我有些担心,想拜托不破道友带他一程。”
陆衍心中一个咯噔,他不动声色,笑道:“这一点事而已,城主放心。”
袁槊却站起身,同城主夫人一起深深朝着陆衍作揖:“多谢不破道友。”
陆衍哪能受城主的礼,严格来说,城主跟他师父是一辈的,他也站起来,偏过身子,再还礼道:“城主不必如此,毕竟我也需要应道友护卫。”
袁持傻傻分不清情况,学着爹娘的样子,对着陆衍一拜到底。
袁槊对着应三两正要说话,被应三两强势打断,举起茶杯:“放心,护一个是护,护两个也是护,我以茶代酒先干了,冻住少城主的事是我对不住!”
“多谢应道友!”
离开城主府之前,袁槊看着陆衍欲言又止。
陆衍会意,单独走到袁槊身边,问道:“城主有话要说?”
天色完全黑暗,整座后土城已经沉睡,只有城楼亮灯,有守卫伫立。
袁槊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孩巴掌大的令牌,上面雕刻两个古朴的大字“后土”,令牌温热,可见在怀中保存很久,他把令牌放入陆衍手心,说道:“不破道友,我别无所求,若有朝一日后土塌陷,请把这枚令牌交给袁持,他是后土最后的血脉和希望。”
他第一次没有喊“阿持”,而是说的“袁持”。
但陆衍没有收。
陆衍把令牌重新塞进袁槊怀里,黑漆漆的眼睛就算再夜中,也能看到明亮的光,他认真说道:“你得亲自教导他什么叫做责任,然后把后土城交给他,如果后土塌陷,我亲自补阵!”
第二日。
因为多了一个人,陆衍祭出一艘灵舟,载着三个人飞向医谷。
袁持第一次离开后土城,使劲朝着爹娘的方向挥手。奇快妏敩
袁槊、破军、一岳道人目送三人远去,直至化作一个小点。
一岳道人背着手憨笑道:“这两天没憋死我,小崽子总算走了,能忽悠住一啄可忽悠不到我,老家伙们还活着呢,哪能用得着他出头。”
他高大的身躯上,肌肉几乎冲出衣服,一岳道人脸上带笑,另一句话掩盖在唇齿中:“命有个屁用,老子就不信命!”
破军皱眉:“我立刻通知天衍宗长老来后土城。”
一岳道人手里夹着一张传信符纸:“我一尘师弟和一问师弟已经在来的路上,神造化宗只有他们两个最擅长阵法。”
袁槊沧桑的脸上满是坚毅:“剑宗已经回信,不日到达后土城。”
谁也不知道,一只小小的蜂鸟盘旋在三人头顶。
灵舟上,陆衍手上停着另一只蜂鸟,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听到了什么。
“哎呀,一岳师伯原来是个暴脾气啊……”
作者有话要说:陆衍:没想到吧,我预判了你预判我的预判.jpg
大家要注意保暖呀,不要像我一个不小心生冻疮,有个手指乍一眼看上去像那种能生吃的小水萝卜otz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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