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被直接击碎喉咙,溘然毙命。
有个年轻人还没死透,喉咙上的血洞打偏,得以苟延残喘。他双手堵住汩汩涌血的血口,发出细弱蚊蝇的嗬嗬声,像一只破了洞的风箱。
“救……”他腾出一只手拉住将要擦肩而过的裙角:“救……”
蛊虫也没死透,在血泊里扭动挣扎,一只手垂下来,捏起它翅膀,掌心一合,蛊虫莫名其妙不见踪影。
“还不走?”少年的声音。
“这个人还活着。”身旁的是少女的声音,他努力撑开血肉模糊的眼皮,少女的脸庞蒙着一层血红的阴翳,映入眼帘。
白梨俯身看着年轻人。
他看上去不过凡人的弱冠之年,少了蛊虫的操控,双目血红,眼瞳却异常地清醒明亮,乞求地看着她。
她扫了一圈,地上几十条人影僵直不动,像一块块石头,都已经没了气息,只有这个人侥幸活了下来。
“这些都是活人。”一缕寒意像蛇一样爬上白梨的脊背:“不是死人。”
那些婢女才是死人,是蛊虫伪装成人类的皮囊,而这些人纯粹只是被蛊虫操控的傀儡。
就如之前那个和寇小宛暗度陈仓的男人一样,估计是受了引诱或得了好处,才甘愿拜入风陵园樊家。
白梨裙角又被拽了一下,脚下的年轻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右前方,沙哑地挤出一个破碎的字眼:“那边……”
眼泪和鲜血一齐从那人眼眶里涌出来,他屈起鲜血淋漓的手指,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我听着呢,你想说什么?”
他艰难地张开嘴,“救……”
一道并不算凶狠的白光擦过白梨额前碎发,在这人的喉咙上击出一个血洞,他眼中本就日暮西山的光溘然消散,眼瞳像一粒崩碎的玻璃球,呈现一片死灰的冰裂纹。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连半句话都没说完。
“靠这么近,”薛琼楼面色漠然地收回手:“你不怕他暴起伤人?”
白梨最后看了眼他手指的方向,轻轻用鞋尖将他的手拨回去,往左边指了指:“我们走这边试试看?”
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姜别寒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废力地搅动淤泥,两条手臂垂在他肩膀两侧,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轻,几乎已经感觉不到。
前方出现十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围截起来。
既是迷宫法阵,也是围杀之局。
“师兄……”绫烟烟强撑起一口气:“……你把我放下来吧。”
姜别寒背着她纹丝不动,两道剑光如乖巧的游鱼,悄然在他身侧飞驰,“都是死人罢了。”
“这回不是死人。”绫烟烟拍了拍他勾住自己腿弯的手,提起些精神:“你背着我放不开手脚,把我放下来吧。”
姜别寒走到一旁,将她轻轻放下,让她靠着墙壁休息。她摸出几张上品符箓,咬破指尖用自己的血一点,“带上这些,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些蛊虫逼出来。”
姜别寒立刻会意,长鲸出鞘,绵长而凌厉的剑光犹如一把缠绕着雪白电光的长矛,刺破浓雾,霎时间照亮了一整条狭长的巷道。
浓雾中心亮起一点渺渺火光,遽然暴起,犹如火蛇游窜,将这一整片浓雾卷裹起来,几缕黑烟冉冉升起,被烧焦的蛊虫纷纷从半空坠落。
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
有个面相稚嫩的青年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被人提起衣领,“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他蜷缩着身体抬起头,有个年轻剑客俯视着他,浑身剑意磅礴,远非等闲之辈,还没开口,气势先弱了三分。
“我、我也不知道啊,这里……”青年迷茫地四下环顾,悚然一惊:“我怎么到法阵里来了?!”
看来被.操.控前的记忆已经没了。
姜别寒不跟他废话:“你知道怎么走出去?”
“我、我不知道啊,我一个月前才刚来,不熟悉这个,你、你问问我师兄们,他们比我来得早,或许比我清楚……”
话没说完,他身旁月门砰然砸下,如一把高悬的铡刀,差点将他横在地上的手臂切断。
砰砰砰。
接连几声重响。
地面被砸得震颤不止。
地势又变了,姜别寒心中有不妙的预感,猛然回首,原本坐在墙角的绫烟烟不见踪影。
仿佛有人从背后刺中致命一刀,他心脏骤然揪紧,面色如覆寒霜,将那人衣领抓得更紧:“告诉我怎么出去?!”
“我、我知道……”一个年级稍大的男人捂着汩汩流血的喉咙,竭尽全力,挣扎着在地上划出几道血痕,“法阵……是这样的……”
他写的是。
没错了,那日坐在樊妙仪的纸船上,还没降落到峰头,从高处俯瞰风陵园,这些长廊宅邸便组成了这样一个庄严肃穆的符号。
“我们、我们走这边,找到……”
姜别寒已经等不及男人婆婆妈妈地分析地势,他现在只有找到绫烟烟这一个念头。
心念乍起,一道白虹自身后拔地而起,将死气沉沉的雾海刺了个洞穿,天地一瞬变得无比狭窄。这道如彗星拖曳的剑气,长久未曾消散,而是如极光一般横亘整片天空,这道极光又从天而降,变作大地上一道巨大的沟壑。
连绵万里的白墙红瓦,如一条暮年长龙,从尾部开始腐朽坍塌。墙皮剥落,砖瓦倾砸,厚重天幕剧烈震动。
一剑斩下。
法阵,强行开了一条豁口。
白梨正扶着墙找出路,突如其来的地震差点让她摔一跤。
仿佛一只巨手撕裂天幕,滚滚浓雾被生生扯开,雪白的墙皮片片剥落,露出凿刻在墙壁上的一枚字符。
她眼前一亮:“我找到出口了!”
那个拼尽最后一口气的年轻人果然没有骗她。
站在她身后的少年不作声,眸光沉沉地望着那道从天而降的剑气极光。平地而起的狂风将他袖袍翻卷上去,犹如浑浊飓风中一只逆风而飞的雪燕。
身旁一堵墙壁上裂缝在扩大,剑气之长,竟绵延到了他们这边。
薛琼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在那道裂隙上轻轻一按。
姜别寒一口血喷出来。
他强撑着这道豁口,几近强弩之末。
有人在阻拦他。
是风陵园背后的人吗?
他咬紧牙关。
剑气虹光暴涨,犹如一条奔腾不息的江流,撞入豁口。
整座庞大复杂的法阵轰隆隆震颤,犹如滚滚风雷之声。
伫立不动的少年,看上去只是在轻轻扶住墙壁,但这股洪流一般的雪亮剑气,悉数势不可挡地撞进他手心,像握了满手月光。
他当然不可能让姜别寒强行闯出法阵,至少要让他伤筋动骨。
可这回姜别寒彻底被触怒,拼着七窍流血的危险,也要凭一己之力撑开这道豁口。
薛琼楼抗衡得有些吃力,狂风烈烈,不断有血珠从他掌心迸溅,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动了一下,冷不丁被人拉住手臂撞到墙上,砖瓦从头顶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碎一地。
墙上裂缝少了干扰,哗啦一声被剑气洪流冲溃。
那些瓦片砸下来的时候,是白梨拉走了他,她自己扑得太猛,哐当砸在墙上,正蹲在地上抱着脑袋。
烟尘斗乱,少年站在高墙阴影下,看不清神情,汩汩鲜血沿着他指缝滴落。过了片刻才俯身,身影笼下来,手背贴在她额头:“你撞疼了吗?”
刀出鞘前会装温柔。
白梨瞬间警觉,“没没没有,我头很铁的!”
他微微一笑,如春水冲散碎冰,冰释前嫌:“我们走吧。”
白梨提心吊胆地松了口气,还没迈步,一声巨响陡然在耳边砰然炸开,锋利的石砾飞扬在半空,扑在面上,如劈头盖脸的暴雨,有尖锐的刺痛感。
她一颗心径直下坠,僵直地回过头,隔着一片尘埃雾霭,最后一扇门法阵的出口,从两侧缓缓合拢,将那抹雪白挤成细细的一线,直至严丝合缝,水泄不通,将她困囿在里面,无处可去。m.xqikuaiwx.cOm
他之前杀那个年轻人,不是担心她受到偷袭,而是不许她知道真正的法阵出口。
“喂喂!”白梨扑上去拍门:“我刚刚还救了你啊!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这里都是尸体啊!要是诈尸了怎么办啊?!”
“你还在不在啊?!”
“薛!琼!楼!”模糊的声音从石门里传出来,裹挟着满腔怒火:“你卑鄙无耻!”
纤尘不染的少年扶着石门,如琼冰碎雪,光风霁月的模样,看上去和“卑鄙无耻”这四个字相隔万里。
石门里喊完这一句话,便再无声响。
只有过尽千帆,或是心如死灰,才会泯却恩仇。
这片沉默格外漫长,仿佛刽子手落刀前的死寂。
“你还没走啊?”她听上去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现在这样的处境下,居然还能镇定地质问他。
“在你眼里,像我们这种人,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还是随手可以一救的麻雀?”
他扶着石门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粗糙的石面将掌心伤口蹭得鲜血淋漓。
“很多时候,杀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男人手里那根筷子又戳上额头:“还会把事情变得一团糟。”
姜别寒背后是整个巨阙剑宗,绫烟烟背后是整座玉浮宫,盘根错节,唇齿邦交,想斩草除根,难如登天。
“那我就诛心啊,消磨他的意气,让他自己杀自己。”被绑在椅子上的少年侃侃而谈:“或者,借它山之石去攻玉……”
那根筷子又戳在他额头:“谁教你的?”
少年满脸戒备地闭嘴。
“难不成还是天生坏种?”男人摸着下巴,头疼地看着他:“这让我怎么整?”
他随手在窗外一探,捞来一只麻雀。
“如果这个小家伙受伤了,你会救它吗?还是说,你会继续把它的翅膀扯下来?”
男人将手伸向麻雀扑腾的翅膀,那双眼睛黑亮剔透,无知无畏,还未意识到危险将近。
指缝间挂下一条鲜红的线。
“等等!”他心脏骤然刺痛。
男人张开掌心,麻雀安然无恙,他笑了:“你还不算无可救药。”
白梨滑坐下来抱起腿。
这心肠又冷又黑的混蛋又把她一个人扔这了。
哪怕姜别寒强行闯出法阵,他也不会让她找到绫烟烟,他要用这座铜墙铁壁困住她,让她心余力绌,只能在这里干跺脚。
风沙吹了一头一脸,白梨被吹得迎风流泪,头昏脑涨地揉着眼睛,在这一片雾蒙蒙里昏昏欲睡。
一根冰凉的手指触上面颊,面前垂下一条雪白的瀑布,雪白的尽头是墨黑。
白梨愣愣地抬起眼。
又……回来了?
少年半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脸上轻按一下,擦过脸颊的袖袍柔软得像云,指尖揩下一抹水光,有些出神地端详。
耳畔风声消隐,他又黑又冷的眸光像烛火一样晃动,也像烛火一样渐渐升起温度。
如果有旁人经过,会看到有这样两个人,少年用自己的袖口,轻轻给蜷缩在墙角的少女擦泪。卷翘的长睫微微抬起,呼啸的风、迷蒙的雾、憧憧墙影倒映在眼眸中,一下子变得无比乖顺,仿佛一片风平浪静的夜空,夜空下倒映着她的身影。
又来了,一回比一回逼真。
他一声不响地站起身,衣角像一片无情的流水淌过去,石门轰然砸下,无边黑暗如海潮席卷。
又走了。
白梨揉着眼里的沙子。
冷静,想一想最后的大团圆结局,囹圄是短暂的,她一定可以逃出生天。
胸前压着又冷又硬的东西,她一低眼,发现怀里躺着一块玉牌,四周镀了一圈柔和的白光,上面一尾金鳞栩栩如生。
漆黑的眼珠是一枚乌黑的琉璃子,手指放上去,隐约有一层金光潺潺流动,像一片恬静澄澈的水,凝滞在掌心,不带任何攻击性。
他什么时候留下的?
白梨猛然坐直身体,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手心攥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虫子。
是方才从那年轻人身上偷偷拿走的蛊。
她突然间有了主意。
蛊虫有自己的意识。
这是薛琼楼亲口承认的。
他的话一半可信一半可疑,不过这句话只是随口一提,没有任何目的性,白梨觉得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她将小虫子两片透明的翅膀捏起来,“听得懂我的话吗?”
它耷拉着脑袋,细长的腿微微抽搐,看上去命不久矣。
“我和你主人寇小宛……做个交易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麻雀指路第33章
别光说男主狗啊,注意玉牌啊玉牌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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