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白在第一时间拉着唐棠,来到院子的井边，打水，用冷水一遍又一边地浇着唐棠的手背上的烫伤。
这个时节，井水自然是极冷的。
不一会儿,唐棠原本白皙漂亮的手背此时又红又肿,也不知是烫伤的,还是冻的。
总归没有蜕皮。
谢瑾白放了心，这才牵着唐棠的手回到屋内，扶他在软塌上坐下。
从他腰间的荷包里取出续筋生肌药膏抹上。
续筋生肌药膏对于唐棠的治愈能力可以说是相当惊人，抹下片刻的功夫，红肿的双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不少。
由始至终,唐棠的态度堪称配合。
但也仅此而已了。
谢瑾白将续筋生肌药膏放回。
他将地上被打翻汤碗的碎片给打扫干净,以免唐棠不小心踩到碎片上受伤。
又将地上的汤药拿布擦拭干净。
亲自昨晚这些事情,谢瑾白这才在唐棠的身旁坐了下来，“未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不觉得惊讶？”
“什……”
乌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谢瑾白,“为什么你对于续筋生肌药膏竟然能够快速愈合伤口，没有半分惊讶？还有”
“为什么你会知道，续筋生肌药膏还可以用在上？”
谢瑾白心中微惊。
“棠儿想知道什么？”
唐棠的语气再次激动了起来,“不要唤我棠儿！”
谢瑾白叹了口气。
唤了几十年，一时叫习惯了。
谢瑾白温柔地注视着唐棠,“好,未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唐棠抿起唇。
唐棠之前就发现了，谢怀瑜对他可以称得上是相当温柔。
他们两人大婚至今，这人对他一次都未曾红过脸。
他曾经沉溺在这样的温柔里。
现在，他只想知道,谢怀瑜的温柔，真的是给的他的么？
而不是沾了他梦境里，那个一世不曾忧虑过的知府家的小公子的光？
唐棠漆黑的眸子满是嘲讽，“不如谢少傅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昔年征远大将军顾似泓在同苍岚国作战中的一次战役当中，身负重伤，多处伤口见骨，性命危在旦夕，便是靠的先帝快马加鞭送去的续筋生肌药膏存活了下来。传闻续筋生肌药膏对愈合伤口有奇效，不仅如此，对于止疼亦是……”
“既然你知晓续筋生肌药膏的作用，那你便应该知道续筋生肌药膏乃是旧国南桑的秘药。当年，国师乌恒也只只送过东启帝王三盒。其中一盒赐给了顾大将军，另外一盒遗失在宫中大火。剩下一盒应当只有皇家人才知晓。
你自幼出入宫廷，便应当比谁都清楚续筋生肌药膏有多珍贵。既是如此，为何你从未问过我，为何我身上会有旧国南桑的秘药？”
不等谢瑾白回答，唐棠便又迅速往下说道，“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意外我身上会有续筋生肌药膏？因为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晓我和逢生我的来历，所以对我身上拥有续筋生肌药膏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你会对我跟逢生的来历都这般一清二楚，甚至，甚至你连续筋生肌药膏可用于都知晓？因为你曾经跟他共同生活了许多年！你知道他的一切秘密！
你醒来，发现你并非处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那个活泼天真的枕边人也不见了，是不是一度失望过？
可是，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唐小棠，只有唐棠。所以你只能退而求其次，同我成了婚。
是我太蠢了！
我怎么会以为……”
唐棠咬着唇，并未再接下去往下说。
仔细想想，从谢瑾白忽然撩拨他，到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求娶于他，本身就是错漏百出。
他们一直都势同水火，谢瑾白根本没理由会对他动心。
是他太蠢，太自以为是了，竟然会以为这人当真心悦他……
金碧辉煌，天真活泼的枕边人，这两句话的叙述指代太过明显。
谢瑾白吃了一惊。
“你……”
唐棠双目彤红，却仍是倔强地不肯让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是！我什么知道了！你知道为什么我最近白天总是睡不好么？因为我这段时间总是反反复复地坐一些零碎的，不成段的梦境。十六岁真的是一个人人生当中最美好的年华？不是么？他那样天真，闯了祸，便只需抱着你的脖子，向你撒娇。不高兴了，就嘟起嘴，你自会耐心地哄着。他聪颖，乖巧，他甚至有一双健康的腿。
我呢？除了巧舌如簧的一张嘴，我什么都没有。你喜欢这样的我么？不，你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尖酸刻薄，又满是心机的我？
谢怀瑜，你对我允诺过，你对我不会有任何的欺瞒。你食言了。”
唐棠的眼睛仍是红的，表情却是极冷。
他从榻上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他走的并不疾，他的腿疾使得他若是走快，只会一瘸一拐地更加明显。
他不允许自己那般狼狈。
“你弄错了因果。”
唐棠脚步未停，谢瑾白却是继续道，“一个知府家的小公子，于大庭广众之下冒然求娶，那一通板子，固然为存想要要了对方性命的心思，又哪里值得我备上歉礼，亲自前去探望？”
唐棠背对着谢瑾白，明显放缓了脚步。
谢瑾白从榻上起身。
“我不知道你的梦境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你具体都梦见了哪些。但是，你应当清楚，以我的处事和为人，那通板子打了也便打了，不会因此心生任何愧疚之情。”
唐棠心底骤凉，身子微微发抖。
他想起十六岁那年，一个人躺在榻上，血肉模糊，辗转难熬的那段时日。奇快妏敩
是，那才是真正的谢怀瑜。
他不会因为命人杖责了知府家的小公子，而对那个小公子存在任何愧疚。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的梦境里……
“未眠想不想听个故事？比如，一个佞臣应有的下场？”
唐棠心尖一跳。
谢瑾白的故事很简单，尤其是讲述故事的对象，还是唐棠这样聪颖的人。
他不需要太多的连篇累牍，他只需要寥寥数语，便能使得唐棠知晓宣和十九年，隆冬时节所发生的事情。
唐棠在听谢瑾白讲述故事之前，他便心中已然隐隐有不那么好的预感。
但是，当听谢瑾白提及，在宣和十九年他被皇帝以一杯毒酒赐死时，他还是如同被人瞬间掐住了呼吸，仿佛被一杯毒酒赐死的人是他，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唐棠丝毫不曾怀疑谢瑾白话中的真伪。
因为，好几次，他的确感受到了帝王对他的杀机。
这也是为什么逢生让他回阮凌养病，他始终未曾答应的原因。
他以为，只要他留在颍阳，当制衡谢怀瑜那股势力，帝王便不会那般忌惮他。
但到头来，谢怀瑜竟还是被赐死了么？
半晌，唐棠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缓缓转过脸，“你……”
那声音那样暗哑，像一口漏风的破鼓，这让唐棠一度怀疑，这声音究竟是不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但确确实实，这声音的确是他发出的没错，因为他听见谢怀瑜唇瓣贴在他的耳畔问道，“嗯。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未眠怕不怕？”
唐棠喉结滑动。
谢瑾白的指尖，顺着唐棠吞咽的动作，下滑，“起初，并没有对那时的你起什么心思。只是想还了你错付的情谊。所以备了歉礼，前去知府道歉。
那时，你躺在榻上，身子发颤，额上，颊上全是冷汗。
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杖责，后来更我因为我落了个终身腿疾，乃至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应该恨极了我才是，而不该将我放在心上，那么多年。
所以，开口问你，可曾后悔，后悔平白遭这一通泼天的罪。
哪知，你竟当着我的面我哭了。你应当猜得到，我当中心中有多错愕。
毕竟……”
自做了那个梦境，唐棠便一直将年少的他和现在的他割裂开来，视为两个人。
但是，在谢瑾白提及小公子当着他的面哭了这件事，唐棠还是本能地感到羞耻。
设身处地，若是回到过去的人是他，谢怀瑜因为在他的面前哭唧唧的，他恐怕脸上的表情都未能维持住。
唐棠红了耳尖，否认道，“那不是我！”
“那是你。是年少时的你。你用天真，活泼，聪颖来形容那时的你，但你知道么？远不及此。
朝晖楼求娶固然冒失，但那份少年人的冒失，是一个人一生再不会有的勇敢跟孤注一掷，也是少年人最赤诚的一颗心。
最为难得的是，那个少年在往后无论再艰难的岁月里，都始终保持着那颗赤诚之心。
你说我求我知晓你在介怀些什么。但你大可不必将年少的你同现在的你割裂开来。
你不明白么？
如果不是先认识现在的你，就根本不会有那一场探望，不会有后来的厮守。”
谢瑾白大掌揽住唐棠的后脑勺，同他额头相贴，“未眠，你才是因。”
唐棠张了张嘴。
他可以相信吗？
他能相信这人的解释吗？
唐棠的心思一片纷乱，他的腰身被揽住，谢瑾白的吻已经落来了下来。
许久，许久……
唐棠抬手，缓缓地，缓缓地将手放在谢瑾白的腰间。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个部分的番外写到这里就结束啦。
然后，有小可爱想看，糖糖小时候在太傅府住的那段时间的番外么？
但是在番外里，糖糖就是不会被糖爹接走，会在颍阳长大，跟瑾白就是竹马竹马，没皇帝什么事儿了。
嗯，不知道大家感兴趣不。
如果不感兴趣，就当我没说呀。
还有，有小可爱留言说想看前世谢瑾白去世后的番外部分。
不知道想看的人多不多。
如果以上两个番外都不感兴趣，那我就标完结了哦。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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