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就这么扑过来,抱住了谢瑾白的手臂。
谢瑾白手中的粽子险些掉落在地上。
这般毛手毛脚的人,日后竟然成了东启国的肱骨大臣。
重生这段日子以来,谢瑾白首次生出“东启国国堪忧矣”这样的想法来。
唐小棠哪里知道就因为自己一个饿狼扑食的动作,身旁这人就“担忧”起东启国国运来了。
生怕这人会反悔,唐小棠双手抱住谢瑾白的手臂,低头张嘴“嗷呜”一口,咬了一大口晶莹的糯米肉粽。
软软的糯米肉香充斥着他的舌尖。
太好吃了!
好吃到哭!
唐小棠感到整个人在瞬间都活了过来!
迁移令下得匆忙,又要在雨中长时间跋涉,腹中饥饿自是难免,谢瑾白还是被小公子这饿猫啃鱼干的吃法还惊着了。
“这般急,这是饿了三天三夜了?”
唐小棠也知道这人是在嘲笑他,他嘴里塞满了粽子,鼓着腮帮子,他不服气地反驳道,“你,你试着一,一整天没,没,没进过食,试,试试。”
前世,谢瑾白曾督军北野。
有时战事吃紧,莫说一日未进过食,三天只喝点水充饥,便要上阵杀敌亦是常有的事。
倒是忽然想起白日去知府府,未在唐家端午家宴上见到小公子一事。
他曲起一只腿,将另一只腿伸直,斜睨着抱住他手臂而不自知的小公子,“夜不归宿,故而被罚了?”
“不……不是。我阿爹他,他那么忙,哪晓得我昨夜,回,回没回府。”
不知怎么的,方才吃进嘴里还满齿留香的肉粽忽然尝不出味道来了。
唐小棠低垂着脑袋。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粽子都还吃了完了,自己赫然还抱着人手臂!
“抱,抱歉。”
唐小棠红着脸,忙松开了手。
谢瑾白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小公子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这副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的可怜模样,令谢瑾白想起昨夜小公子喝醉的那句话
“我有时候想啊,想要是那个时候,阿娘连我一起带走了该有多好?”
也不知小小年纪,如何便产生厌世的念头。
罢,且充当一回知心小哥哥吧。
真要严格深究起来,两辈子的岁数叠加起来,他可是够给小公子当爹的了。
唐未眠唤他一声哥哥也不亏。
他懒懒地开口,“想要聊聊么?”
唐小棠愣愣地抬起头,嘴巴微张,“啊”了一声。
“坐吧。”
谢瑾白把手中被唐小棠吃完的粽叶给放到一边,拍了拍另一旁的空位。
唐小棠其实觉得自己跟这人根本就没什么好聊的。
就是觉得吃人家的嘴软,就这么掉头离去,好像不大好。
他犹豫了片刻,想了想,平白吃人家一个粽子,不过是陪着聊聊天。
说起来,还是他赚了。
于是,他最终还是挪了挪步子,慢腾腾,斯斯艾艾地坐了下来。
谢瑾白看着两人之间,位置空得都能够再坐得下第三个人的距离,笑了。
“怎么,怕我吃了你?”
唐小棠这人最激不得。
“谁,谁怕了?”
他挺了挺胸脯,一只手的掌心撑在地上,屁股猛地朝边上谢瑾白的位置挪了挪。
这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大大地缩短。
谢瑾白唇角微勾。
他闻见小公子身上像是混合了玫瑰花与茉莉花的香气。
香香的,甜甜的。
同前世唐未眠时身上那种总是带着的苦气的中药味截然不同。
前世,谢瑾白背着巡按淳安,治水不力的罪责,回了颍阳。
他心里十分清楚,太后同国舅一派定然会借故打压他。他当时在政途上并无多少野心,不过是担心若是他借故被整治,小皇帝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因此,从未开口求过父亲的他,在回到颍阳后第一次开口求了父亲。
也因了父亲的运作,他最终才只是降职处理,人还是得以留在京都,留在小皇帝的身边。
他一心想着如何弥补在淳安所犯下的失误,替小皇帝在同太后以及国舅的角逐当中搬回一局,又哪里会想起那个被他打了板子的知府家的小公子?
余琢指责他,唐未眠因他家破人亡,自己也落一了一个终身残疾。
唐未眠不良于行或许当真同他当年那几大板子脱不了干洗,唐家家破人亡这件事他却并不知情。
当年赤丈河决堤导致淳安城被淹,百姓死伤无数,他尚且被降职处理,唐时茂身为知府,想必是受了更为严厉的处罚。
就是不知道唐时茂是被贬官,还是发配边界充军。
不管是哪种可能,小公子之所以成长为后来的唐未眠,定然与家庭骤然发生变故有关。
他昨夜替小公子捡起他从荷包里滑出的续筋生肌膏时,打开看过,里头的续筋膏少了可不止一点半点。
想必是那个嘴里说着并不稀罕他所谓的狗屁膏药的小公子,平日里抹得挺勤快。
就是方法不当,腿疾或许未能痊愈如初,至少不至像前世那般,落一个不良于行的病根。
如果一切顺利,唐时茂不但此次不但不会被问罪,还很有可能升调他处。
东启或许将会少一个文渊阁大学士,多一个无忧的……官家小公子?
一时之间,谢瑾白竟不知他重生这件事到对唐未眠到底是一件幸事,亦或不幸。
若是给唐未眠自己选,他是宁可当一个无忧的官家小公子,还是在仕途上一施抱负?
谢瑾白对并不觉得两人就这么坐着,彼此都不开口说话有什么不妥,唐小棠却觉得屁股下面仿佛生了刺似的,扎得他难受。
唐小棠“喂”了一声。
“嗯?”
男人的尾音长长的挑起,可不是平日里慵懒的那种尾音,而是带着某种警告跟危险的。
唐小棠也不知道不过就是一个尾音,他怎么就能听出什么慵懒不慵懒,危险不危险的,总之让他再喊一声这人哥哥是没可能的。
所以他直接唤了谢瑾白的字,“谢,谢,谢怀瑜,你,你想聊……聊什么呀?”
谢瑾白曲指,弹了弹小公子的额头,“刚吃了粽子,就不认人了?”
唐小棠哪能想到这人说动手就动手的,他捂着发疼的额头,控诉,“你,你,你怎么老打人啊!”
那日在朝晖楼命人打他板子,昨日在驿站还掐他脸了!
觉着他好欺负是吧?!
唐小棠的额头都红了。
谢瑾白那日在驿站时就发现了,小公子的肌肤太嫩。
一点点力道,便轻易就留下痕迹。
“既是没有被罚禁食,为何今日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
唐小棠气得不行,哧哧哼哼地就要起身走人,冷不防听见这句,楞了楞。
不等唐小棠回答,只听那人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唐家人丁不旺,家中只你同你兄长二人。你是嫡出,不管你父亲对你有多不满,不出意外你便一定是唐家未来的家主。你府中家丁、婢子应当没那么蠢主动你得罪你,除非他们背后有人撑腰,受人指使。
俗语有云,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父亲既是为了你,不惜下跪求我,说明不管他表面对你有多严厉,多不满,他始终视你为宝。你父亲又没有别的偏房,我猜,那个下令不给你吃东西的人,又或者是用了旁的手段使你一整日都没有办法进食的人应当就是你那个继母吧?”
没有人喜欢当面被人揭开伤疤。
唐小棠不吭声。
傻子。
不说话,同默认有什么分别?
忽然唐小棠又闻见了粽香。
他瞪圆眼,但见这人又拿了一个粽子出来。
他到底带了多少粽子上山啊!!!
热腾腾,还冒着粽香。
粽子被递了过来。
唐小棠一呆。
给,给他的?
“不是一整日没吃过东西?”
唐小棠很是有意外,就这么给他了?
不用叫哥哥什么的?
小公子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谢瑾白勾唇,“给你。当然,如果你愿意再叫一声哥哥来听听,我也不介意。”
唐小棠猛地从谢瑾白手中夺过粽子,恶声道,“你……你……想……想得美。”
说罢,便低头自顾自地剥起了粽子。
唐小棠剥开粽子,咬了一口,低着头,忽然出声道,“我……知道,赵,赵妈被……被吓疯的事情是,是你做的。”
闻言,谢瑾白有些意外地朝小公子看了过去。
唐小棠没抬头,他把整个粽子都吃完了,粽叶放到一边,这才继续道,“其实以前,她,她给我当,当管教嬷嬷的时候我,我也耍过心眼,比如故意表现得十分顽皮,什么都跟她对着干,想让她知难而退,早点滚蛋。结果哪知道,那么巧,回回我顽劣捣蛋的时候都被阿爹撞个正着。”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同谢瑾白对视的缘故,那种紧张感瞬间消失不少,于是说话也便越来越顺,很少再结巴。
“阿爹自是气得不行,罚我跪祖宗牌位,罚我一整日不许吃东西。赵妈呢?赵妈便表现地十分心疼,她给我替阿爹求情,偷偷给我送吃的,担心我跪祖宗牌位夜里太冷,还偷偷给我送薄被过来。
她也从不对我生气,和和气气地唤我小公子,在婢子、小厮面前对我表现得恭恭敬敬的。
那时,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太过分了,赵妈虽是杜氏的人,可或许坏人的身边不总都是坏人的。话本里不就是那么写的么,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我便不故意为难了。阿爹见我真的收敛了顽劣,自是十分欣慰,不总罚我跪祠堂了,见到我脸色是一日好过一日,不再总是冷冰冰,硬邦邦的。
我自然是高兴的。
我也不想总是惹阿爹生气。
“直到……”
唐小棠的唇瓣抖了抖,“总之,我后来识穿了她的真面目。但我也没有再继续同她对着干。一旦你对一个人起疑,那么那个身上便处处都是疑点。如何那么巧,回回我顽劣捣蛋,阿爹便出现了?
杜氏知道我对她起了疑,不再信任她了,她也便不装了。人前依然恭敬地唤我小公子,暗地里只要我走路声音太大了,或者是同青鸾两人说话大声了,或者是不小心打破一个花瓶一个杯子了,她便用各种方式管教我。青鸾见了心疼坏了,总是哭。可是哭有什么用呢?
阿娘去世后,我便不喜欢掉眼泪了。便是哭了也不会再有人替我拭去的,也不会有人心疼我会不会哭坏了嗓子,将我抱在怀里哄着。
青鸾不懂,有人疼的孩子,才有软弱的底气。
所以不管那赵妈如何欺负我,我是总不肯掉一滴眼泪的。
我告诉青鸾且忍着,我一定会将赵妈赶走的。
她不是回回选在父亲回来的时候,让父亲撞见我顽劣捣蛋什么的吗?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呗。一次,我让青鸾给我望风,刻意选在父亲来看我之时装睡,引赵妈对我……
我以为父亲撞见赵妈对我做的事情之后,她肯定是要被赶出府的了。
结果杜氏哭一哭,跪一跪,父亲竟也信了她的解释,仅仅只是将赵妈从我院里调走,当然勒令赵妈往后再不许靠近我半步。
不过,如你前些日子所见,不知是杜氏瞒着父亲,还是父亲亦是知情,不过觉得我那时年幼,不记得以往之事了,故而在我身边无人伺候的情况下又同意了杜氏派赵妈过来照看我。
我说这么多只想告诉你,我没有你以为得那么蠢,你也无需……”
唐小棠顿了顿,他将头抬起,唇瓣抿成一条线,“你也无需,同情我。”
唐小棠这话,或多或少有试探的成分。
他在试探谢瑾白对他除同情之外,可参有半点情意。
他是极希望这人能够反驳他的。
然而,唐小棠失望了。
谢瑾白并没有出声反驳。
对方不但没有出声反驳,反而沉默了下来。
谢瑾白的沉默在唐小棠看来无疑是一种默认。
心仿佛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汨汨地往外淌血。
谢瑾白自是不知小公子在他身旁已脑部了一整出虐恋情深的话本。
他沉默仅仅只是出于惊讶。
他未曾想到,眼前的小公子瞧着心思清浅到一眼就能够望到底,在幼年时竟已有那一颗玲珑七窍心。
果然即便是幼崽也是千年狐狸的幼崽之故么?
故而心窍较之寻常官家小公子要多生那么一窍?
寻常官家小公子哪有那样的胆识跟谋略,以自己做诱饵,设计出彼之道还之彼身那般巧妙的计策。
谢瑾白不由地仔仔细细地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小公子来。
小小年纪就开始扮猪吃老虎了,且就连他都没看出来,小唐大人,果然前途无量啊。
谢瑾白天上长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平日里眸光噙笑地望过来时,已极为容易叫人招架不住,何况此时这般近的距离。
唐小棠的心跳又再一次地没出息地如鹿儿狂奔。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做什么?!”
谢瑾白却是忽然出声问道,“未曾想过设计令你父亲识得你继母的真面目?”
赵妈不过一个过河卒子,想要永绝后患,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不是么?
唐小棠这会儿还在难过呢。
他就像是一只被驯化的,在洞口等着主人归来的幼兽,满心欢喜地跑过去,结果主人轻轻巧巧地避开了,说了一句,人兽有别。
语气淡漠,目光悲悯。
唐小棠再一次被自己脑补的话本虐一脸血。
可偏偏由于之前蹲得太久,腿麻了,他不想在谢瑾白的跟前出丑,只闷闷地道,“想过。”
“想过?在可选择的情况下无人愿委屈自己。你既是想过,想必应该也付诸过行动。那也就意味着,你想过,且也将其付诸行动过,只不过没有成功,想必那次行动令你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使得你至今不敢再妄动。”
谢瑾白这一番推断皆是肯定的句式,未有半分疑惑。
以七岁之龄入国子监入学,隔年便从外舍升直接破格升为上舍生;十一岁应举,十二岁参加殿试,一举夺得当年魁首,钦赐状元出生。
太傅之子,同颍阳大才子余琢并称为国子监“双珏”。
谢怀瑜之天资勿可置疑。
饶是如此,在他未备说详细的情况下,这人便知根据他一句“想过”,便能够将事情猜测得分毫不差,这种逆天的能力还是着实将唐小棠给惊着了。
一双乌溜的眸子瞪圆,“你……你这人会……会读心术不成?”
“读心有何难?”
谢瑾白笑了笑,他的视线看向殿中形色百姓,“只要你见的人足够多,你就会发现,读心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些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你死我亡。
踩在他人摞起的尸骨上,一阶一阶地踏上去。
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亦不能走神,否则一步留神,你就会成为他人脚下的踏阶之骨。
久而久之,自是人人都能够练就读心之术。
不知是不是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而佛堂又高阔的缘故,这人说这句话时声音都变得渺远起来。
小棠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追问,“那……那我……我得……得见多……多少的,的人,才……才能像你……这,这般厉害?”
谢瑾白转过头,目光落在小公子的脸上,勾了勾唇角,“你么?”
唐小棠点头啊点头,“嗯,嗯。”
倘使他能变得像这人这般厉害,哼,回回被气得跳脚的人定然不是他了!
谁知谢瑾白轻笑一声,悠然道,“下辈子吧。”
除非这一辈子又经历一次家破人亡,否则官家小公子想要蜕变成日后那个八面玲珑的小唐大人,此生大抵是无妄了。
唐小棠怒了,他涨红一张脸,“你……你……你……你少,少瞧,瞧不起人!你……你等着,总,总有一天,我,我会变得很,很厉害。比,比你还,还要厉害!”
这狠话放的,唐小棠自己都不信。
这不是,输人不输阵呢么!
谢瑾白弯唇,笑了,“傻子。”
唐小棠气坏了。
他发誓再也不理会这人了!
他腿麻的症状这会儿好多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一瘸一拐地就要离开。
只听身后谢瑾白低笑着道,“你以为懂得如何读心,是一件值得高兴之事么?”
唐小棠停住脚步。
唐小棠到底早慧,他或许未能完全明白谢景白话中的深意,可他是个对情绪极为敏感的人。
谢瑾白唇角仍是噙笑,唐小棠却莫名从对方话里听出了几分苍凉同孤寂的意味。
他不明白,像谢瑾白这样的的天子骄子有什么不如意的。
莫不是同那小皇帝感情出现了危机?
也是,世人都传谢怀瑜独得恩宠,独得恩宠才极为容易被当成靶子呢!
那小皇帝定然没安好心!
唐小棠忽然觉得自己肩负让谢巡按回头是岸的使命。
他回转过身,也不在意打脸不打脸什么的,复又重新在谢瑾白边上坐了下来。
心里头还是好奇。
他歪着脑袋,“你,你真会读心?那你告,告诉我,我,我是如何得知那赵妈之事与你有关的?”
谢瑾白唇角微勾,“想知道?”
唐小棠眼睛一瞪,他现在已经得出一个结论了,即这人通常这般笑,定然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休,休想我……我再叫,叫你,哥,哥哥!”
谢瑾白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哎。”
唐小棠憋红一张脸。
敢情,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太坏了!
这人实在太坏了!
谢瑾白虽得了便宜,倒也没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小公子这声哥哥,便开口替人解惑道,“一个正常人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发疯,若是突然发疯,那必然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受了刺激。那晚赵妈从你房间出去之前还好好的,隔日你便听说赵妈疯了。
我猜,你定然向府中家丁或是婢女打听过赵妈发疯的前因后果以及府中当晚可有来过什么可疑的人。你一打听,便不难得出,那晚府中只有我一个外人来过。你稍作联想,便不难联想到我身上。”
谢瑾白眯起眼,“很好奇的是,即便是你通过向府中家丁打听出,那晚只我一个外人出入过知府府,又为何那般肯定赵妈发疯一事定然与我有关?毕竟,凡事都需要一个动机。我同那赵妈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按说,你不该联想到我身上来。”
小公子似乎很笃定赵妈发疯一事定然同他有关呐。
唐小棠抿了抿唇,他直勾勾地盯着谢景白,“我,我也想知道,为何你……为何你,为何你要出手对付赵妈?”
谢瑾白双臂枕在脑后,身子往柱延一靠,斜睨着小公子,“那日在你房中受了气,还不许我找人撒下气?”
唐小棠的脸“唰”一下便红了。
什,什么叫在他房中受了气。
说,说的好像,好像他们是一个屋的人似的。
说起来,谢瑾白之所以出手教训赵妈,还当真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前世,他身负多重罪责,被关刑部。
昔时亲朋,旧日好友,早已不复往来。
唯有唐未眠,偶有前来,且从不空手。
所送之物,不过是一盆腊梅,一方暖炉,几样家常小菜,几本民间话本。
每次送完东西便走,从不多做逗留,更不道一言一语。
他以为唐未眠是专为看他笑话而来,故送些寻常之物进来,暗讽他以阶下囚身份,这些寻常之物都再享受不得。
他便偏偏上下打通,命人送白虎皮子,黄花梨交椅,兽金炉子进来。
那些人忌他却也惧他,恐他一朝出狱,再沐隆恩,故而都不敢得罪。
他那间牢房的东西也便一日奢华一日。
那之后,唐未眠果再鲜少出现。
余琢那番话才终于令他想通,唐未眠所赠寻常之物,哪里是为了嘲讽、刺激他,分明是……为了慰藉他。
双腿因他而残,更是因为他而家破人亡。
近十年朝堂之上的争锋相对,眼见他陷入污泥之中,不但没有重重踩下,反而又因他上书皇帝,结果被杖责于宫廷,连床都下不得。
这份情谊,太厚重了。
前尘不可追。
他还不了唐未眠,故而他特意求书颍阳,讨了那瓶续筋生肌膏,又亲自给小公子送过去。
续筋生肌膏被挥落的那一刻谢瑾白动了怒。
自小受家风熏陶的缘故,谢瑾白鲜少会生气动怒。
他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人。
他既动了怒,便一刻也不愿再勉强自己待下去。
因而一走了之。
心中气闷未散。
翻了窗,见那赵妈行踪鬼祟,站在海棠树下同人商量肮脏事,极污他的耳。
他便略施小计,吓她一吓。
至于那赵妈是真疯了还是借故装疯,谢瑾白自是不关心,也不会因此愧疚半分。
“所以,小唐公子现能否为在下解惑,究竟为何你那般笃定,赵妈发疯一事定然与我……”
谢瑾白转过头,但见小公子靠着柱沿,嘴巴微张,已然睡着了,嘴角还淌着晶莹的口水。
青鸾在远处等了许久,不见公子回来,急得不行。
她让府中其他人替她看一下行李。
还有些百姓是没睡的。
她便四下向人打探,可有人见过她家公子。
终于,在漆红石柱后头瞧见了她家公子今日所穿绣金线流云纹的绛紫绸衫。
青鸾心中一喜。
“公……”
青鸾走上前,瞥见阖眼倚着柱沿的谢瑾白着实一愣。
为何谢巡会在此处?
再一看她家公子,脑袋枕在人腿上,嘴巴张着,身上还盖了一件不知从何处得的薄被,睡得人事不知。
青鸾眉心拧了拧。
公子什么时候同这位谢巡按感情这么好了么?
公子身上的伤,不是都是因了这位谢巡按的缘故么?
青鸾百思不得其解,眉头拧得更深了。
她迟疑着,到底要不要上前叫醒自家公子。
虽说公子并不是女子,无所谓名节不名节,可公子身为老爷唯一的嫡子,日后始终是要成婚娶妻,继承唐家香火的,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总归对公子不好。
青鸾犹豫地走上前。
“回吧。”
青鸾才刚刚上前走了一步,尚未近身,忽听倚在石柱闭目而睡的谢瑾白懒懒地出声道。
青鸾吓了一大跳。
她惊疑不定地一个劲地盯着谢瑾白瞧,但见后者仍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也未动过的模样。
青鸾的心跳砰砰跳得厉害。
她不确定方才出声的人到底是不是谢巡按,可到底不敢再贸然上前。
私心而言,青鸾也是不舍得将人叫醒的。
因着身上的伤结痂发痒的缘故,公子已是连着好几日不曾睡过一夜好觉了。
可要她就这么走了,她也是不放心的。
青鸾只得回原先的地方,把她跟公子的包袱一并拿过来,在柱沿的另一边寻了个位置,翻来覆去,许久才沉沉睡去。
夜已深。
百姓们大都相继睡去,只有守夜的官兵还守在大门。
就连外头连下两个日夜的风雨似乎都小了一些,大殿里只有间或响起的几声咳嗽声。
天方欲晓,百姓们需相继起床洗漱,活动,大雄宝殿大门不再关闭,大殿亦不再有人官兵看守,守夜的官兵们大都派去了寺庙的各大入出口。
有早起的百姓披着蓑衣,持着火把到外头去,爬上在寺庙位于山顶的山亭,眺望城内的情形。
因着山上雾气缭绕,什么都瞧不见,众人只得返回。
到了辰时,天色大亮,又有百姓不死心,或披着蓑衣,或持伞又去那山顶山亭。
山间仍是云雾缭绕,可总算能够依稀辨认山下情形。
雨幕中,淳安城如同未施粉青黛的妇人,安静地熟睡在群山之间,而赤丈河就如同一条绸带环绕着她。
这本该是叫人心怡的一幕,恁是谁见了家乡的秀婉,不为之所折服呢?
可百姓见了眼前的这一幕却是真切地愤怒了。
“不是说赤丈河上的堤坝会决堤,恐有水患吗?看呐,那堤坝不好好地伫立在赤丈河上头吗?”
“是啊,前些日子向咱们征调男丁,日夜不歇地重建那堤坝,还有防水河堤。还以为今年秋汛能过几天安稳日子,秋汛都还没到呢,官兵便兵便挨家挨户地敲门,跟赶牛羊鸡豚一般将咱们驱逐到这山上来。说是这几日突降大雨,那赤丈河堤坝怕是守不住,非要我们连夜搬上来不可!
好么,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拖家带口的一并到这山上来了。说好的淳安会发大水!大水呢?大水呢?!?乡亲们,你们看,你们看呐,这赤丈河像是要发大水的样子么?”
“还口口声声声称是为了咱们的身家性命,呸!这是拿我们寻开心呢吧?”
“咱们现在就回去,要求必须放咱们全部的人下山,下山回家!”
“对,下山,回家,回家!”
十来个百姓回转过身,奔下山亭,直奔大雄宝殿而去。
“乡亲们!乡亲们!都醒醒,别睡了!别睡了!”
“乡亲们!别睡了,别睡了!”
此时,大殿中大部分百姓都还在睡梦中。wWw.xqikuaiwx.Com
听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纷纷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有小儿被吓哭,妇人忙柔声安抚着,抱着怀中稚儿,同大殿里其他被惊醒的众人一样,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口那十几个奔进来的汉子。
人们纷纷慌张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其中一位年纪较长的男子代为答话道,“乡亲们,咱们被骗了!我们几个刚才几个去山顶那山亭瞧过了,咱们淳安根本就没有发大水,那堤坝也根本没塌。乡亲们,咱们现在就动身下山!要求他们放咱们下山!下山回家!”
大殿宽阔,那位年长男子的声音清晰地传至大殿里每一位百姓的耳中。
“什么?堤坝没垮,也根本没有发大水?那咱们还耗在这里做什么?乡亲们,咱们收拾收拾包袱,现在就动身下山去!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么多人,那些官兵怎么拦!”
连夜冒雨从舒适的家中被迫迁往山上,数百人挤在这冰冷的大殿过了一夜。
百姓心中本就不满极了,又听说山下城内风平浪静,根本就没有水患,那堤坝也未塌,累积许久的怒火在眼见官兵伤人的这一刻终于爆发。
“对!咱们这么多人,不怕他们!”
大殿的百姓们纷纷动手收拾包袱,即刻就要下山归家。
唐小棠已经许久没有像昨夜睡得那么沉了。
耳畔听见吵嚷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奈何,眼皮太重了。
只睁了睁,便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忽地又是什么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这一下,唐小棠被吓了一跳,他兀地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青白的襕衫。
唐小棠睡得迷迷瞪瞪。
他揉了揉眼睛,总觉得这青白襕衫上的如意纹,似是在哪里瞧见过。
视线往上,对上一双风流的桃花眼。
唐小棠陡然瞪圆了眼。
他,他怕不是还在梦里?
唐小棠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疼。
对么,他怎么可能枕在那人腿上睡着了。
他果然是在做梦。
唐小棠复又闭上了眼。
谢瑾白看着小公子迷迷瞪瞪睁开眼,又亲眼瞧见他傻乎乎地去拍自己的脸,他也不出声提醒,等着欣赏小公子惊慌失措的模样。
哪想到,那小公子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继续在他腿上寻了个舒服位置,分明是睡回笼觉的架势。
“小唐公子打算,在本大人的腿上枕多久?”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巡按的心肝宝贝(重生)更新,第 28 章 憋红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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