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陆良的遗体告别仪式，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遗体，他的尸体据说被找到的时候东一块西一块的，甚至拼不起来，他们说找到了他的手机，不得不说那年头的诺基亚是真的结实，这么一通祸害下来居然还能用。
他看到了陆良最后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东西。
是照片。
邪灵的大头贴，法阵的□□照。
常一经拿着手机认真地看着那一张张小小的图片。
“他有什么遗言吗？”他记得那时候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军人说他在墙上写了一行字。
“写了什么，社会主义好吗，还是银行卡密码。”常一经笑着问道。
“不，他写的是，相信未来。”军人说道，然后转身离去了。
常一经垂下头继续看手机，然后他划到了前一张，看到了陆良的其他的照片。
不得不说陆良这小子手机里的相片还不少。
他看到了尼山萨满围着火堆跳舞，北国的森林，蓝色的湖水，灯光下的烧烤和绿色啤酒瓶。
然后他看到了陆良很久之前的一张照片。
那应该是盛夏的时候照的，气候看着就很炎热，路面都被蒸腾地空气变形，有个剃着平头的家伙正在找方向。
是自己。
陆良应该是拍了自己的照片发了个彩信给祝兰生。
常一经久久地看着手机，直到眼睛发酸。
然后他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相信未来。
他们相信什么未来呢，经历了那十年之后，整个中国这方面的人才基本上已经断档了，而且萧建英那一代人不知道纷纷遇上了什么霉运，大多英年早逝。
所以他们什么都不会。
绝大多数干这行的人都是从军队或者警察里抽掉而来的，甚至有些人进入之前都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真的有鬼。
他们能做成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不会啊。
他们不会道术，不会看风水，也不会算命，绝大多数人都是入行之后后补习的功课，所以他们的存活率很低。
因为世界上太多的事情是不能照本宣科做好的。
但是没有办法。
国家需要他们，他们什么都不会，也要去做这些事，因为除了他们，就没有其他人去了。
这些事总是要有人做到的，常一经记得自己去开会的时候，前面挂的条幅是，用生命来保障人民群众的安全。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会的话，那么总是有一条命可以用的吧。
虽然这样很不好，所有人都能说出一百条解决方案来，比方说引进国外专家，比方说增设学科，谁都能写个好几页的计划出来。
然而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有理想中的队伍呢。
在那之前，唯有牺牲。
前赴后继的牺牲，在我们理想的队伍建设出来之前先顶住，仅此而已。
相信未来。
纵使蜘蛛网查封了我的炉台，纵使灰烬在哀叹着贫困的悲哀，我们能做的，唯有相信未来。
常一经抽了口烟。
他以为已经十几年过去了，他不会再感到难过了，他当时不也没有掉眼泪么，然而他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了出来。
他已经是一个快要四十岁的男人了。
为什么还会哭成这个样子呢。
会让孩子笑话的吧。
然而他忍不住，他的眼泪疯狂地流出来，就像眼皮或者表面张力都是摆设一样，他哭得感觉自己很想吐出来，他知道他很想陆良，也很想祝兰生，也很想他失去过的人。
他记得那个时候陆良喜欢穿着跨栏背心站在水边上吹风，然后被抓游野泳的民警拎着后腰带去批评教育，他出来还在继续说松花江人家是给游的，不像你们这里规矩这么多。
“游完了泳，吃个小烧烤。”陆良伸了个懒腰，“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舒服的呢。”
“等哪天有空了，我带你去体验一下。”
说起来你知道吗大师兄，常一经忍不住想，他的确去过哈尔滨，然后去松花江边上看了看，里面游泳的人不少，但是他没敢下去，然后买了一盒锅包肉发现太甜了吃不动。
他就自暴自弃地坐在江边上吹风，哈尔滨和他幻想的不太一样，没有尼山萨满，也没有黄皮子或者出马仙，它看上去很正常。
非常正常。
正常的让人感觉阳光都是不真实的，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冤魂厉鬼妖魔鬼怪。
天色晚了，他打算去吃个烧烤，结束他的行程，然后就回家了。
老板很热情，在每一桌都陪酒。
“说起来小兄弟，你长得挺精神啊。”老板拍了拍常一经的肩膀，“你是哪里人啊。”
“杭州。”常一经答道。
“是当兵的？”老板问道。
“怎么看出来的。”常一经说，喝了一口啤酒。
“你这个发型不是当过兵就是刚出狱。”老板笑着说，“我看小兄弟你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不像是出狱的。”
常一经沉默了，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是吗？”他笑着说，“我大师兄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他是东北人。”常一经笑着说，竭力保持着笑容，“他说等有空了请我来吃烧烤。”
“来东北的朋友，哪有不吃烧烤的。”老板热情地说，“你师兄呢，不会尿遁了吧。”
常一经理解了几秒钟尿遁的意思，笑了出来。
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笑得越来越张狂，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
“没有，他死了，”常一经吐出了这几个字，“一等功，骨灰盒里领的。”
老板沉默了一会，然后他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空的塑料杯子，灌上了啤酒。
“你师兄叫什么名字啊？”老板问道，声音变得沉闷了起来。
“陆良。”常一经笑着说，“大陆的陆，张良的良。”
邻座的人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陆良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看到过。”一个中年人说。
“我们那个中学的高我一届的中考状元，我看到过学校的喜报。”有个人突然说道，“就是个叫陆良的，然后听说后来去南方了。”
“他当年还有这个光辉事迹呢。”常一经笑了起来，拿起了酒杯，一下子全都倒进了肚子里，“不过他是个挺厉害的人。”
在那个年纪，能马上作出这样的决断，妥善的办完最后一件事，实在是太厉害了。
常一经拿起了啤酒瓶对着嘴喝了下去，他感觉胃里很热很苦，但是有一种奇怪的温暖。
陆良那家伙实际上不太喜欢喝酒。
但是常一经莫名想喝下去，把眼前看到的这些啤酒瓶子都喝下去。
“你们挺危险的吧。”有人似乎这么说着。
“是啊，我们就剩我一个人了。”常一经轻声说道。
就算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那唯有再坚持下去，再坚持下去，当年祝兰生也是一个人坚持了很久啊，常一经忍不住想，她怎么坚持下来的，一个人面对这些可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无形的恐怖，面对这些乱七八糟背后的利益牵扯，这个世界最灰色的一面。
“我导师也死了。”他低声说道。
他也不记得自己后来怎么样了，反正他应该是被老板送回去的，老板没要他买单。
你得向前走，从今天开始，你们师门就全靠你了，老板当时是这么说的，常一经赶上了回去的火车，孤身一人再一次回到了那座小楼。
然后他开始了招生。
不会停在我这里的，常一经在心里默念着，他没来由地就想起了小时候语文课本上的东西。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请你务必相信未来。
最终他坚持下来了，那一天是一个聒噪的夏日，他看到了站在路边等公交车的李时晴，青年正在核对着什么，拿着一张照片打听着有没有认识这个人，然后露出满脸的失望。
他在追凶。
常一经从旁边走了过去，在一片嘈杂中听见了那个青年的嘴里说出了黑弥撒的名字。
他折返了回去。
“跟我干吧。”常一经说，“如果你要找的人在黑弥撒的话。”
他感到了意外，但是他点了点头。
“你愿意和黑弥撒对立么，即使他们会杀了你？”常一经问道。
“愿意。”李时晴将手放在了胸口上，“可以。”
他在散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青年正在把一个卡在下水道里的鬼□□，这个青年看上去很瘦弱，有着浮肿的脸和脚踝，一看就是所谓的宅男。
“为什么要把它拽出来呢？”常一经问道。
“因为这样大概很难受吧。”祁涵颖回答道。奇快妏敩
常一经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他刚从文印店拿出来的名片。
他在某个闹鬼的地方遇到了黄绍东，那个青年文质彬彬，对他的邀请很是恭敬。
“恶鬼一旦杀了人，就没有理由存在了不是么？”黄绍东轻声说道，“他们理当惧怕于我，而不是我害怕他们。”
常一经点了点头。
后来终于有了个学妹，林湘去干活的第一天抱着马桶吐了一天，然而第二天她又去了，常一经曾以为她坚持不下去。
然而他低估了她。
决心，善良，勇敢，坚韧。
他的学生们，是建英实验室最好的一批。
一切都的确在好起来。
以后只会更好的。
我们理当相信未来。
无论遇到了什么，都要继续相信未来。
（荒村嫁娘，完）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国家认证灵异实验室更新，第 58 章 合之二、还有后来人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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