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玄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暗室中,给这里笼罩了一层阴翳诡秘的气息。
“那个女人,孩子丢了没多久,她就疯了。疯了以后她杀的第一个人……”说到这里,他嘴角轻轻勾起,“是她自己的丈夫。”
阮宁心中疾风骤雨一般倾塌一片,面上表情却死死不变。
谢九玄睫毛颤了颤,眼睛里闪过一丝惋惜,仿佛不能让她变了脸色很可惜。
“后来呢?”阮宁握紧手掌,控制着自己的语气,竭力平静下来。
“后来?”谢九玄斜躺下去,只留下一个侧面轮廓。
“后来,唔,她疯得越来越厉害,杀了不少人,死了。”他漫不经心,带着旁观者置身事外的冷漠,“不过,死了不是挺好,活着不如死了。”
阮宁坐到一处石椅上,摩挲着剑柄,久久无语。m.xqikuaiwx.cOm
谢九玄仿佛不想理她,阖上眼睛。
石室上方有一束微弱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肌肤近乎透明,眉山眼水依稀比少年时多了几分坚毅。
阮宁屏息凝神,没堤防谢九玄睁开眼睛,带着一丝探究,语气幽幽道:“你还不走?”
阮宁眼神平静:“伤口还是上些药的好。”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
靴子踏在石阶上的声音渐渐消失,不久,密室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谢九玄目光从出口收回,嗤笑一声,眼睛里戾气从生,他仿佛再也压抑不住体内滋生的暴虐,掌风在石室中肆虐,一应器物皆落了个“毁尸灭迹”的下场,铁链“哗啦啦”的声音连绵不绝。
等到头顶天色暗下,汗水顺着他苍白的下巴滑落,青丝散乱,唯有阴冷煞气久久不散。
阮宁出去时,管家和九幽还在门口候着。
“阮姑娘,主子他——”管家抹了把汗。
阮宁:“宁国公将自己关进去多久了?”
九幽:“月余。”
“是,主子察觉不对便将自己锁了起来,说起来,这些日子主子几乎很少清醒,上次挣脱竟然去找了姑娘,回来时人是清醒的,还好有惊无险。”管家道。
阮宁似乎又听到了密室中传来的声音,这次,她知道那是铁链撞击的声音。
她道:“宁国公以前也这样过?”
管家擦了把汗:“建宁三年,大小姐出事那晚,是第一次。”
他仿佛想到什么可怕的画面,脸色白了白,浑身发抖:“主子将自己关在这里,不让人进去,几日后……我们进去时,主子他,浑身是血,已经不成人样了。”
阮宁走出一段距离,想起什么,站住,回过头看着管家:“这病,能治好吗?”
管家张了张口,瞬间老了几十岁一般,脸上带着浓郁的沧桑。
他只说出一句:“姑娘有空,多来看看,主子他会高兴。”
当天夜里,阮宁将剑架在千金老人脖子上,问了宁国公病情。
“这病在脑中,需得平心静气,我虽千金圣手,对此也无能为力,药物不过隔靴搔痒,并不能药到病除,这等病情极其罕见,老夫一生不过遇见三次……”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怕是祸及子孙。”
阮宁一怔。
“什么叫,祸及子孙?”她张了张口。
“那前两例一为祖母,一为其孙女,江湖世家,正道之人,发病以后六亲不认,屠戮无辜,师门大义灭亲,方才平息众怒。”
“那孙女呢?”
千金老人瞪了她一眼,絮絮叨叨:“死了,得了这病,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一把挥开脖子上的剑:“要不是看在那家伙可怜巴巴的份上,你这小丫头敢对老夫动手动脚,我第一个饶不了你,走吧!”
说完哐哐当当开始整理药材。
阮宁:“谢了。”
她闪身出来,在院中撞上秦明月。
秦明月愣住:“你来做什么?”
他望着窗户里师父忙碌的背影,瞬时了然。
阮宁没有停顿,身影如幻,消失在院中。
秦明月看着看着,忘了收回视线。
阮宁回去后将药庐里的书籍翻得乱糟糟,清晨,阮夫人推开门一看,简直吓了一跳。
“宁宁啊,你这是做什么呢!一夜没睡?哪个要救命也用不着你一宿翻医书啊!还不如直接去求千金老人。”
阮宁趴在一堆书里,衣衫不整,鬓发散乱,毫无形象。
她眨了眨眼睛,幽魂似的飘到床上,躺上去,声音平静:“小红,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阮夫人心疼得要命,暗搓搓骂死那给阮宁找麻烦的。
她挥手让下人都出去,别打扰阮宁休息。
关上门,她捏着手帕喃喃自语:“宁宁最近不太对啊。”
走出一段距离,她声音蓦地拔高:“不会是哪家花言巧语的酸秀才给她吃了**药吧!”
话本里写的那些心黑手狠的负心汉她可是熟得不能再熟,骗他们家宁宁这样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那可不是一骗一个准??
想到这里,她风风火火就往前院去了。
下人们满头雾水。
虽然阮宁让人把她叫醒,但是阮夫人看她这么累,怎么肯,她直接将下人赶出去了,勒令不许打扰小姐休息。
阮宁醒来时,肚子里一阵饥饿传来,视线一扫,太阳高高挂在正空。
她猛地起身,梳洗一番后让下人摆膳。
阮夫人盯着她仔细瞧,越想心里越慌。
“宁宁,今日不出门了吧?”
往日里阮宁不出门她担心,如今天天出门,她更加吃不下饭。
阮宁低头喝汤:“要出去,有事。”
阮夫人手里筷子掉了。她暗想,不好,果然不对劲。
“去哪里?……见谁?”她试探性地问。
阮宁吃饭比往日里快了一些,阮夫人没吃几口,她已经填饱了肚子。
“我走了。”
阮夫人左想右想不对劲,伸手找来一个人:“远远跟着小姐,看她去了哪里。”
阮宁自家药庐中收藏的医书当然不及宁国公府,她翻遍古籍,不过找到只言片语,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她再次出现在宁国公府,着实出乎九幽意料。
“开门。”阮宁没什么表情。
九幽深深看了她一眼,将门打开。
再一次踏进这个密室,阮宁心里极其冷静。
地下轰隆隆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夹杂着镣铐哗啦啦的撞击声,管家似乎在说什么,引来更加凶猛的攻击。
阮宁眉眼一肃,施展轻功,飞身入内。
她视线在石室中一扫,伸手将躲得狼狈的管家提到一边,闪电般出现在面色阴冷的谢九玄身边,伸手点了他穴位。
谢九玄浑身一僵,眼睛渐渐恢复清明。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嘴唇干燥:“滚。”
阮宁看见地上食物一片狼藉,又看了看谢九玄愈加瘦削的脸。
“再拿份吃的来,还有热水,干净的布。”
管家擦了把汗,总算松了口气,不禁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忙出去了。
谢九玄扭头:“你还不滚。”
“咔哒——”他手腕上镣铐解开了。
谢九玄一怔:“你做什么?”
阮宁面无表情:“你打不过我。”
她抿了抿唇:“所以安静一点。”
谢九玄额角青筋直跳:“你这是自找死路。”
阮宁:“你把自己关起来,是因为怕滥杀无辜,有我在,你杀不了人。”
谢九玄冷嗤一声:“不知死活。”
阮宁不受影响:“我比铁链有用,你要是发作,我就点你睡穴,或者揍你一顿。”
谢九玄静静坐着,不动了,僵硬着,眼睛里漆黑一片,不知在想什么。
管家打破了这里的安静,看见宁国公身上枷锁去了,他不禁往阮宁脸上看了看。
将装菜的食盒放下,除了热水和干净的布,他还带来了许多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主子炼的药,虽不及圣药,但对伤口很有好处的。”他笑眯眯说着,扫了眼宁国公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眼睛有些红。
说完,谢九玄眸子里戾气似乎又有蔓延的趋势,阮宁及时道:“我会看着,你出去吧。”
桌椅都给谢九玄轰成了碎末,阮宁将饭菜放到谢九玄面前:“吃吧。”
谢九玄手掌刚一动,就被阮宁拦住。
她探究地看了眼他眸子里的戒备,心沉了沉。
管家准备了两副碗筷,阮宁拿起其中一副,先从茶壶中倒出两杯水,自己那一杯先喝了,才将另一杯递给谢九玄。
谢九玄看着她将一杯茶喝了一半,眼睛动了动。
阮宁还递着那杯茶:“喝。”
这次,谢九玄皱了皱眉,伸手接过,盯着阮宁喝了一口。
阮宁杯中剩下的茶喝完,谢九玄才又喝了一口。
她垂下眸子,情绪分辨不清。
她又每样菜往自己碗中夹一筷子,然后再往谢九玄碗中夹一筷子。
谢九玄必要她吃过才肯放进嘴里。
阮宁用过膳才来的,她没吃几口便已饱了。
只是,她筷子一放,谢九玄说什么也不肯再用,好像那些菜里下了剧毒一样。
阮宁只得再倒了茶喝,她喝几口,谢九玄才肯喝一口。
她观察着谢九玄一举一动,说他是个疯子,偏偏比任何时候都警惕;说他正常,他又实实在在随时要动手杀人。
“啪——”阮宁喝不下去,她将茶杯放下。
谢九玄便也不肯再喝了。
他脸色一直是苍白的,眼睛如黑曜石,透亮,随着阮宁的动作而转动。
阮宁视线扫过他手腕,抿了抿唇,缓缓伸出手去,同时戒备,预防他随时出手。
没想到直到她抬起谢九玄的手,他也没动手,只是目光探究地盯着她,好像在研究一件东西。
阮宁拿起干净布巾将他手腕伤口周围擦洗了一遍。
那些伤口狰狞丑陋,生生将一双完美的手毁得差不多,这人倒像是没有知觉,丝毫不觉得疼。
只用漆黑的眼睛静静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或者什么都没想。
“那瓶药呢?”阮宁问。
这样的伤口,深可见骨,再多箍些时日,这双手就废了。寻常药物怕是没用。
谢九玄眨了眨眼睛,没反应。
阮宁再问一声:“昨日给你的药瓶在哪?”
谢九玄沉思了半天,看上去像是在发呆,随即伸手,从衣襟里掏出来那个药瓶。
就放在最贴近胸口的地方,他很宝贝似的,攥在手里。
阮宁伸出一只手:“拿来,给你疗伤。”
谢九玄眼睛里闪过戾气,手指握紧。
阮宁深吸口气,道:“给不给?”
可能听出她话中威胁,谢九玄眉头拧得很紧,不情不愿将药瓶放到她手里。
阮宁面色冰冷,一点点将药抹在他伤口处,随即用布包扎起来。
手上那些细小伤口她用其他药涂了一下,这人不觉得疼,清凉的药物涂上去他反而要缩手,阮宁警告地看他一眼:“老实点。”
他也就安安静静不动了,目光盯着阮宁,像一个木偶。
偶尔眼睛里闪过的杀气提示着这不是一个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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