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慕蹊贺濯蛰降>第48章 鱼跃鸢飞(李叔VS白母)
  是不是我诚心诚意的祈祷,我就能回到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天堂。那时侯,我最爱的女人陪在我身旁。

  ——斯蒂芬·金《绿里奇迹》

  01

  小小的少年身着价值不菲的蓝色小西装,站在镂花铁门外,看着眼前的巍峨庄园,有些紧张的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小手。

  “别紧张……”小少年身旁着管家制服的男人安慰道,“老爷很喜欢小孩子的,你看,你身上的小西装还是他送的呢。”

  小少年点点头,跟在男人身后往庄园内走。

  庄园是典型的美国南部的风格,白色的大理石柱,精雕细琢的乌木门框,门口的喷泉池比某些地方的人工湖还大,满庭院娇养着的大多都是他不知道品种的花。

  越往里走,小小的少年越能意识到这里与他过去生活的环境大相庭径,也越能够意识到自己和这里环境的格格不入。

  天气太热,汗滴不断的从他的额角滑落,一双小手绞得死紧。

  “咦?这是谁家的小哥哥啊,我怎么没见过?”

  就在少年埋头走得昏昏沉沉之时,突然听到一道稚嫩甜软的女声,像是骤然驱散了所有疲惫,小少年连忙打起精神,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女孩被一袭粉色泡泡裙拢在其中,不显臃肿,反而将其称得更加白皙娇软,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打着一把粉白相间的小洋伞,伞边上还带着白色的蕾丝,她正坐在鸢尾花丛里,甜甜的对着他笑。

  只一眼,懵懂的少年就飞快的红了脸。

  她好乖啊……

  又软又乖,和他所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02

  “他就是小鱼?”坐在宽大实木书桌前的中年人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打量着小少年。

  “是的,老爷。他就是我的儿子李鱼。”管家先生腰微弯,“如果您同意的话,未来两个月他会和我一起生活。”

  感受着中年人的目光,李鱼的手心被汗水濡湿,垂眸站在那里,安静又乖巧。

  中年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急不缓的。

  良久,才屈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随手抽出了一支放在桌面笔筒里的金尖钢笔,递给管家,“去吧……”

  管家立马会意,连忙道谢,能够明显的听出他话里的笑意。

  “看来老爷很喜欢你。”一进自己的房门,管家便迫不及待的对李鱼说道,“他很少会和小孩子说话,更别说送东西了。先是西装后是钢笔,这两个月你就安安分分待在这里,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情,老爷不会赶你走的。”

  管家将手里的钢笔别在了小少年西装的上衣口袋里,鼓励似的拍了拍。

  小少年垂眸看着笔帽,沉默不语,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03

  李鱼刚刚放了暑假,这是幼儿园毕业的暑假。意味着暑假一结束,他就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了,不是孩子了。

  可是这个暑假,没有妈妈带他去海边玩沙子、挖贝壳;也没有外婆让他农村小院的摇椅上纳凉的声音,和记忆里清甜的西瓜香。

  只有面前这个素未蒙面的男人,自称是他的父亲,要将他接走,说去过好日子。

  可是从李鱼出生开始,他的生命里就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他的家人只有母亲和外婆。

  她们都对他很好。

  好吧,有时候也没那么好。

  母亲有时候会抱着他说些她很爱他之类的话,可有时候也会扯住他的头发,面目狰狞的将他的头往墙上砸,一边说着“为什么会有你的存在,是你毁了我的一生”,一边又在清醒后抱着他不断的哭泣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还会给他买甜甜的糖果。

  在别的小朋友会因为一颗糖可怜巴巴的求人时,他的衣兜里却总是装满了各色的糖果,嗯,都是他挨打换来的。

  而外婆,也总是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有怜悯,也有怨恨。

  他也是在几次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中明白,母亲是一夜情有的他,是意外。因为早些年伤了身子,若是流掉了,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有孩子了。

  但他来的确实太早,她还没玩够,也还没赚够钱。

  这也是为什么她们对待他的情感总是又爱又恨。因为她以后的孩子只有他,养老送终都要靠他,不得不爱;也因为他,她们现在,不仅要多养一个孩子,也丧失了经济来源。

  当这个管家打扮的男人出现时,看着母亲和外婆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还有抑制不住的喜悦时,早慧的小少年已经在心里将自己和“拖油瓶”画上了等号。

  他没有犹豫的跟着管家走了,换上管家为他准备好的小西装,家里的东西他什么都没带走——管家也不会让他带的,既然要把人带走,那么关于这段过去也没有保留的必要。

  面对位置的环境、不熟悉的人,小少年的心里很是不安,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乖巧听话——比承包家中所有家务还要听话才行。

  04

  自从到了庄园,李鱼已经有一周没有踏出过房门了,他害怕未经允许去到某些自己不能去的地方,触碰到某些不能碰的东西会惹上麻烦,或者仅仅是自己的存在就会让别人不喜欢,会再次被抛弃。

  小心翼翼的让人心疼。

  不过管家的房间是一个很大的套房,他不仅有自己独立的小房间,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每日的食物管家也会拿回来放在客厅茶几上,足不出户也基本能够满足他的每日需求。

  只是、只是每天都待在窗户前看风景的日子,有一点的无聊。

  这一日,管家结束工作回房后,发现客厅内的灯还没有关。往日这时候李鱼已经进入梦乡了,看着强撑困意乖乖坐在沙发上的小少年,管家的眼眸里惊讶一闪而过。

  “您回来了。”管家关门的声音吵醒了小少年,他打起精神坐直,怯怯的笑了笑。

  管家看着他谨小慎微的模样,心中不喜,态度冷淡道,“有事?”

  李鱼笑容微顿,似是被面前人的态度吓到,有些退缩。但又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想说出口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觉得没有问题后才试探性的开口。

  “请问,我……我可以碰您书房里的书吗……”话一旦开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小少年一鼓作气,闭眼不敢看他,“我想学更多的知识。”我也想快点长大。

  管家坐在沙发上,松了松脖颈前的黑色领结,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依旧淡声道,“这世界上,任何东西的索取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少年点点头,然后坚定道,“我会将您的书房还原,并且负责整间屋子每日的清洁和整理工作。”

  管家神色不变,“我以为这会是你在这间屋子的食宿和工具使用的报酬。”

  小少年沉默片刻,“那我可以在庄园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么?”

  管家点头,“可以。”

  第二天,小小的少年就成为了庄园里,年龄最小的花匠。

  05

  老花匠种了一辈子的花,爱极了这些东西。怕李鱼毛毛躁躁的弄坏花房里名贵的花,便安排他去院子里除草。

  小小的少年蹲在院子里,揪住草根,将其拽离泥土。艳阳高照,汗水滴落,小小的人儿也没有坐下来偷懒的打算。

  李鱼年龄小,力气也小,拔一棵草需要使用很大的力气。不一会,白嫩的小手上就起了一串水泡,上面还有青青黑黑的草汁和泥土。

  小少年一声不吭,他咬牙,伸手去拔下一棵草。

  老花匠抬头,就看到了院子里正卖力干活的小少年。拔下一棵草,就要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呼一呼,然后又咬牙伸向下一棵草。

  老花匠摇摇头,有些看不下去了,起身到杂物间找出了一副半旧的白手套和一顶草帽。

  “你的手受伤了,不要弄这个了。”

  小少年正拔着草,一道甜软娇俏的声音传了过来,长时间低头动作,让他在抬头看到太阳的那一瞬间有些头晕眼花。

  小女孩察觉到了他状态的不对劲,快步走过去,将她那把红粉相间的小洋伞遮在了李鱼的头顶。

  明晃晃的光线被阴影遮挡,小少年回神,抬眼向声源处看去。

  “咦?我认得你。”小女孩看清小少年的脸后讶异出声,笑道,“你是那个我不认识的哥哥。”

  四五岁的小女孩还不能很好的将她想说的意思表达出来,一会认得,一会不认得,但是李鱼却毫无理解障碍。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再看到小女孩又穿了一身漂亮的蓬蓬裙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换做木讷的点点头。

  “你的手受伤了。”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李鱼才注意到自己掌心的那串水泡不知道什么时候破掉了,透明的组织液混着搓开皮肉后流出的鲜血,还有青色的青草汁,有些恶心。

  他下意识的将手掌攥紧,藏在身后,仿佛这样就能够遮掩住他的狼狈似的。

  “欸!你干嘛呀!!”小女孩娇软的语调里带了一丝嗔怪,“管家叔叔说要用药药,不能藏起来,不然会染染(感染),手手会断掉……”

  李鱼其实想说没关系,之前有一次为了追外婆家跑掉的一只鸡,翻山越岭的走了很久,脚上的水泡也是磨烂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第二天还跟着外婆下地种菜。所以没关系的,脚没有断掉,手也不会断的。

  但是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带着不赞同的目光看向他时,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将难看的手掌摊开在小女孩面前。

  看着面前血手模糊的小手,小女孩“嘶”了一声,然后满是心疼的看着他,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她受伤了一样。

  “小哥哥,你痛不痛啊?”小女孩伸手,像是想碰却又不敢碰。

  阳光下的那双泛着暖玉的色泽,真真是个粉雕玉琢的白娃娃。

  最终,那双暖玉般的小手还是没有握上来。小女孩低头,在他的伤口处轻轻吹了吹。

  “痛痛飞,痛痛飞,鸢鸢吹吹,小哥哥就不疼了……”

  06

  李鱼受伤当天,管家就知道了。他只是打开客厅茶几下的抽屉,告诉李鱼医药箱在哪里。

  至于花匠的工作,他没说,那就是还要去的意思。

  管家冷淡的态度并没有让李鱼感到多受伤,相反,他很期待花匠这份工作。

  应该说,他很期待看到小女孩灿烂的笑靥。

  或许是小女孩长得太过可爱,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也或许是他在这里太没有归属感,小女孩是第一个这么直白的对他表达善意的人。

  不管怎样,这个举着小洋伞,爱穿泡泡裙的小女孩,以一种强硬的姿态闯进了他的世界里。

  让李鱼,头一次在这个庄园里,开始期待起了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李鱼就收拾好了自己,换上了干干净净的短袖衬衫——那是管家送给他的。当然,要记账以后还回来的那种。

  李鱼换上了新衣服,一举一动都格外的紧张。虽然话依然不多,但还是能够很明显的让人感觉到他紧绷的情绪。

  只不过小女孩却没有来。

  从热浪袭人等到晚风习习,李鱼眼眸里的光,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了。

  ——直到快要吃晚饭前,才听到那一声悦耳的……

  “小哥哥……”

  一听到这道声音,小少年的脸上便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笑意,转头,看着穿着泡泡裙的小女孩在夕阳余晖中哒哒哒的向他跑过来,这一刻的画面便镌刻进了他的生命中。

  “小哥哥,你怎么还来工作了啊……”小女孩堪堪站稳,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便看到了小少年手中的白手套,有些不开心的嘟囔道。

  “我找了你好久,以为你离开这里了呢,幸好幸好。”小女孩拍了拍胸口,一副虚惊一场的小模样。

  小少年不断飘散的思绪被小女孩的声音唤了回来,收敛起脸上灿烂的笑意,故作老成的绷起个小脸,只是舒展的眉眼暴露了他的情绪。

  小女孩并没有多注意小少年的表情,只是埋头,在随身背的粉色小挎包里翻找着什么。

  “小哥哥,别弄这些了,你的手还没好呢。”小女孩将小少年手中的手套拿过去,然后神神秘秘的伸出了自己攥在一起的小拳头。

  白、嫩、还带着一丝奶香味。他没有碰过,但是入手想必也是极其柔嫩丝滑的触感。

  小女孩让小少年摊开手掌,将自己的小拳头放了上去,展开——掌心里攥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你的手受伤了,他们说要把这个贴在伤口处才可以哦。”小女孩做了一个贴的动作,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有点饿了。

  于是小女孩朝着小少年挥了挥手,“小哥哥,记得好好养伤呀,我该走啦!”

  说罢,不等少年反应,便一溜烟的跑走了,边跑还边回头看他,奋力的挥挥小手。

  这时,自从小女孩开始和他说话,就感觉自己在梦里,没有实感的小少年终于上线了,朝着小女孩离开的方向,机械的举起了右手,向招财猫一样挥了挥。

  直到夜色降临,天完全黯淡下来,一阵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拂过脸庞,小少年的神思才彻底归位。

  看着手中的卡通创可贴,确认这并不是一场梦,嗅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的淡淡奶香味,小少年的脸后知后觉的红了。

  07

  自那一天起,小女孩会隔三差五的来找小少年玩。

  有时候她会跟着小少年的身后除草——但因为她力气小,更容易被割伤手,一根都没有拔下来过就被少年禁止了。

  有时候她会坐在树荫下,看着小少年的卖力工作的身影,一旦他停下擦汗,小女孩变会拿着小水壶,哒哒哒的跑过去给小少年补充水分。

  她并不介意小少年的沉默寡言。在她心里,这个话不多的小哥哥对她很好,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他会任由自己跟在他的身后还不觉得烦——要知道,自己一旦跟在父亲身后就是被他指挥管家将自己提着衣领丢远一点的下场。

  遇到自己不懂的事物,他会耐心的给自己解答,他好像无所不知;他还会做一些小手工,风筝、小木雕,都是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他好像无所不能。

  小孩子对善意是很敏感的,即便不多说,她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小哥哥真的对她很好很好,她也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小哥哥。

  只不过小女孩好像有很多事情,每天要学习很多东西,并不会长时间的待在这里。

  李鱼有一丝的失望,但是又很快打起精神来了。

  能一直看到她,还能和她一起玩已经很好了,不能太贪心了。要知足啊,李鱼。

  在和小女孩的相处中,李鱼知道了她叫白鸢。

  “白鸢?”李鱼沉默了,识字不多的他并不知道“鸢”字的写法。

  “是‘冤枉’的‘冤’吗?”小少年用树枝在土地里写了一个不太工整的“兔”字。

  小女孩来到小少年身边,对着地上的字左看看又看看,小小的眉毛拧成一团。

  “好像不像哦……”小女孩指了指远处花园里的花,思考道,“他们说我的‘鸢’,是‘鸢尾花’的‘鸢’,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啊。”

  小少年默默记下了小女孩的话,等回房后便迫不及待的翻开了字典。

  原来这样写……

  小少年拿出笔记本,一笔一划的誊抄下来,抄着炒着,自己的脸却控制不住的红了。

  鱼跃鸢飞。

  小少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小女孩的名字并在一起,有些心虚的看了看门口,发现并没有人后,继续看了下去。

  出自《诗经·大雅·旱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意思是鹰在天空飞翔,鱼在水中腾跃。形容万物各得其所。

  “万物各得其所……”小少年在心中重复道,会的,一定会的。

  这样美好的祈愿,一定会实现的。

  08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流淌着,小少年依旧习惯性沉默,只是在小女孩面前,才会露出一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朝气和活力来。

  期间还有一个小插曲。

  在某次管家陪着那个被称为白老爷的中年人出去应酬,喝得醉醺醺回来的时候,李鱼从他酒后吐得“真言”里,知道了自己身世的下半卷。

  李鱼知道管家和自己的母亲是一夜情,但他并不知道管家之所以和母亲发生了关系,都是要帮白老爷挡酒的缘故。

  显而易见,那杯酒里加了催情的东西,还是依照设定,医学无法解决,不啪啪啪,就会死翘翘的那种东西。

  母亲是白老爷临时找来的一个坐台小姐,样貌不错,时间紧迫,人不算干净,但最起码没病。

  白老爷出了高价,本就打着钱货两讫的主意。李鱼的母亲却以为这是一条好宰的肥羊,将避孕的东西全都扎了孔,事后也没有吃药的打算。

  她自以为这些小动作天衣无缝,但实际上却是白老爷根本懒得理会的小心思罢了。

  一个孩子,养还是不养,那是她的事。想用这点小手段来讹白家,心未免也太大了。

  很快,李鱼出生了,李鱼的母亲也在孕期被白家的手段折腾怕了,彻底歇了攀附白家的心思。然而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像往常那样浪了,后悔也没有办法,只能拿李鱼来撒气。

  直到六年后,管家的年龄也大了,老一辈的种花家人总讲究传宗接代,而管家一心都扑在白家的经营上面,对自己的私事完全没有任何的想法。

  毕竟是陪着自己长大的人,白老爷做媒无果后,便想到管家在外面还有个儿子,一调查发现李鱼处境并不好,于是提议让他将李鱼接到身边来养着。

  管家对白老爷的话并没有异议,又给了那个女人一笔钱,彻底买断了她和李鱼的母子关系。

  这才是他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全部始末。

  只是管家见惯了氏族少爷们高贵大方的模样,再看看从小养在妓子妈身边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亲生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过这些对他来讲都不重要了。

  无论管家的初心如何,目的如何,喜欢或是嫌弃。但是自己遇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那就没什么值得去在意的了。

  反正这里只是一个暂时停留的地方,早晚有一天,他会离开的。

  他不喜欢自己,不和他产生羁绊,这样更好。

  只是李鱼没有想过,这个离开会来的那样快。

  很快,暑假就要结束了。这就意味着,他要去全封闭式的学校里读书,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小女孩了。

  不,应该说,以后见不见得到还未可知。

  09

  还是那个压抑冰冷的书房,还是那个压迫感极强的严肃中年人,他蜷曲着食指,轻轻敲击着实木桌面,发出“笃笃”的响声。

  李鱼不知道中年人为何喜欢做这个动作,但是实打实的感受到了压力,双手的掌心不自觉的濡湿了。

  “马上,你就要开学了吧?”

  李鱼有些紧张的攥了攥衣角,点点头。

  “学校找好了么?”这话是对管家说的。

  “已经找好了,是市小学。”

  “是吗?”白老爷看了李鱼一眼,轻飘飘道,“转去实中附小吧。”

  管家闻言,心中诧异。眼珠转了转,应声道,“是。”

  李鱼依旧站在那处,什么话都没说,像一个乖巧的木偶,仿佛他们二人讨论和决定的不是他的命运一样。

  “老爷对你很好。”回到房间后,管家再一次对李鱼说道,“他居然会让你去附小读书。”

  看李鱼面无表情的样子,心知他根本不知道在实中附小就读意味着什么,管家解释道,“实中附小是为氏族子弟、豪门贵女提供教育的场所。”

  这意味着,他从小接触的人群就不一样,未来的眼界和成就,也会远比仅在某个小学、或是某个小镇待着要高得多。

  从小养在豪门的人才会有门第观念,对于市井生活的李鱼来说,听不懂普通人和天之骄子之间犹如天堑般的鸿沟。

  他所认为的差距,只是直观的感受到自己和别人家境差异,而忽略了他们背后所享受的资源。

  刚刚管家所说的话,在他的脑海里仅存留下一句。

  “实中附小是为氏族子弟、豪门贵女提供教育的场所。”

  氏族子弟、豪门贵女……

  那她……以后也会在那里读书么?

  10

  他要学习,他要成长。

  他要让万物各得其所的愿景实现……

  开学前一晚,小少年将管家带给他的行李收拾好后,在寝室里写下了这一句话。

  暑假结束了,小少年便没有再在庄园里待下去的理由了,管家和白老爷请了半天假,在开学前一天将他送到学校。

  实中附小可以选择寄宿,包括寒暑假的时候,都有托管教育服务,管家告诉他这些,多多少少也带有一丝想要抛弃这个“拖油瓶”的意思在里面。

  在第二天,看着班上学生们全部都在或父母、或管家、女佣的前呼后拥下陪伴着到学校时,小少年并没有羡慕或是难过的情绪;同样,在班上的富家少爷带头孤立他,排挤他时,他也并没有表现出愤懑或是害怕的情绪。

  ——这些情绪离他太远太远了。

  他总是疏离的看待这所学校的人,面对同龄人的强势和恶意的玩笑,他也只是沉默以对,眼眸满是冷漠。

  他疯狂的汲取着知识,像是永远吸不饱水的海绵。

  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的小少年忘记了时间,因为看一本书而错过图书馆闭馆时间,导致他只能在地板上睡一晚的事情也是家常便饭。

  后来他就发觉,地板虽然很硬,但是图书馆离教学楼很近,他每天早上会有更多的时间来看书。更何况,寝室里属于他的床铺,早就被同寝室的少爷霸占了。

  时间缓缓流淌着,很快,天一天天的凉了下来,图书馆闭馆的时候会关空调,这个时候他要是再睡在地板上会感冒的,他总想着,再等一等吧,天很快就会暖和起来的。

  然而等天真的暖和起来之后,他才发现,图书馆内的窗户都是常年封闭住的,在那里睡一晚,随时都会感受那种“窒息般的热”。

  小少年咬牙坚持着,他必须要强大起来啊。

  寄人篱下的日子,真的太难过了。

  11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快到足以让小小的少年开始崭露头角,再抑制不住锋芒。

  李鱼用了三年的时间修完了小学的课程,这让偶尔会打听他消息的管家大为震惊。

  氏族子弟神童并不少见,管家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因此对他表现得多么热络,管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只是按照老师的建议,将他从小学部跳级到了中学部

  ——就连手续,都是小少年自己跑着办的。

  跳级转班了,小少年自然是要换寝室的,他将自己的随身物品放在收纳箱内,回头再看了一眼寝室。

  很奇怪,他并没有什么扬眉吐气的畅快感,或是卸下重担的轻松感,这些感情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模糊了起来。

  小少年推着巨大的收纳箱从林荫道穿过一栋栋教学楼后方,齿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刷刷声,被家长送学生的声音掩埋。

  又是开学季了啊……

  小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埋下了头,推着收纳箱继续往前走。

  不要看了啊……没有人陪就没有吧,你一点都不羡慕的。

  你能有学上已经很好了,要知足啊李鱼。

  心里这样想着,可在转弯时,小小的少年还是口是心非的将头转了回去。

  就算、就算自己得不到,那看看……看看别人的幸福总是可以的吧。

  然而他的目光,却扫到了一个众星捧月般的小身影。她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女佣,以及推脱自己有事不来、并教育他要独立的管家。

  在触及到管家警告的眼神里,小少年转过了头,咚咚咚的跑走了。

  12

  李鱼才九岁,自然是初一年级里年级最小的学生。

  初中的学生,最起码的三观已经成型,不会分不清恶意和玩笑。更何况李鱼还是跳级上来的,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个小孩,自然也不会没品到去欺负他,应该说,不屑。

  所以托他们的福,李鱼在这段时间里过得还算安稳。

  小少年回到寝室,一边整理衣物,一边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小女孩好像长高了一点,因为要到学校,她没有穿最爱的蓬蓬裙,而是穿着一条嫩绿色的连衣裙,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像一个精雕玉琢的小仙女一样。

  她的变化不算大,还是那么乖巧软糯的样子,看得人心尖都要化了。

  小少年的脸不自觉的红了,小手按住胸口,胸腔内的小鹿正不安分的四处乱撞。

  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汹涌的情感起伏了。

  小少年的眼眸里有些迷茫,但却又觉得美滋滋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有些憨傻的笑来。

  “小鱼儿,你没事吧?”李鱼的室友看着小少年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禁担忧道。

  “嗯?”小少年的思绪被打乱,看着室友的关切的目光,回神道,“没关系。”

  似乎是担忧自己讲话太冷漠,干巴巴的找补道,“我、我先去洗澡了。”

  室友看着小少年逃也似的背影,轻笑。

  李鱼的室友也是他的同桌,名叫白跃。

  托实中财力雄厚的福,从初中部开始,寝室便安排成了二人寝。

  白跃人很好,对人很有耐心,也是乐于助人的班长,在班上就没有得到过差评。

  他们关系熟络的原因,起源于一瓶牛奶。

  李鱼年级小,按理说应该注意饮食均衡,多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但他好似并不在意这些,满脑子都是读书,有时候连饭都懒得吃,哪里还记得什么营养不营养的。

  所以每天晚上,白跃都会将一瓶插上吸管的牛奶递给李鱼,“牛奶已经打开了,不能放到第二天了,如果你不喝,那就只能倒掉了。”

  饿过肚子的孩子最见不得食物浪费,李鱼收下一次,就再也阻挡不了白跃投喂他的行动了。

  如果是面对恶意,李鱼还能够保持清醒和理智,但是对于这种暖心又善意的举动,他真的有些无所适从。

  似是察觉到了李鱼在不安,白跃轻笑着讲述出自己的故事。

  他是世家大族的一个旁支的私生子,母亲总想着靠自己扬眉吐气,或许等他足够优秀了,她还能够被扶正也说不定。

  所以从一出生,母亲就这样洗脑版的教育着自己要出人头地,更是花了大价钱才将自己送进这个学校。

  李鱼虽说只是管家的儿子,但毕竟背靠白家,那些人虽然折腾他,但是手段并不敢太过分。加上李鱼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是一副死人脸,时间久了觉得没劲也就不愿意去做了。

  但是白跃不一样。

  他没有任何后台,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他每一次的奋起反抗,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折磨,这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像是一段永远不会完结的噩梦。

  小少年看着眼前依旧带着灿烂笑脸的人,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自来熟了,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怎么安慰,只是默默无言的看着他。

  “噗嗤……”白跃哈哈一笑,“骗你的!”

  小少年的眉头紧紧拧着,他刚刚感受到的悲凉和痛苦的情绪不似作伪。

  看着小少年有些苦恼的模样,白跃伸手撸了一把他的小短发,轻笑,“真真假假,谁能分清呢?反正都过去了,不是么?”

  13

  自那次谈心之后,李鱼和白跃的关系飞速的进展着,白跃更加肆无忌惮的投喂小少年,甚至开始督促起他的一日三餐,尽量纠正他的生活习惯。

  李鱼很是配合的接受了,投桃报李的当起了白跃的家教,硬生生的将他的成绩跩高了一百多个名次。

  在那时,能够拨动小少年情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白鸢,一个叫白跃。

  那时候小少年还因为白跃的名字比自己的好听,听起来更适合“鸢飞鱼跃”这个成语,闹了点小小小的别扭。

  一头雾水的白跃还是照常投喂他,搞得小少年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偶尔的偶尔,小少年也会打着去看曾经老师同学的幌子,偷偷跑到小学部去看刚上一年级的白鸢。

  小女孩长得好,到哪里都受欢迎,更别说有家境加成,多的是人讨好,众星捧月般被人拥簇在教室中央。

  她就像一个小公主一样,合该用天底下最珍贵的事物精养着。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巧合的缘故,就在小少年偷偷透过教室玻璃偷看她的时候,小女孩也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眸里满满都是笑意。

  小少年瞬间惊惶的躲了起来,按压着自己的胸口平复着呼吸。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变态,躲在暗不见光的地方才能够肆意的窥伺着不属于他的光亮。可他却想放任这样危险的想法。

  她是他不愿沾染玷污的光亮,亦是无法肆意光明去看的存在。

  那么,就这样……

  在阴暗的角落里,悄悄的、偷偷地,再看一眼,一眼就足够了……

  白老爷自然是舍不得白鸢住校的,每日都由管家亲自接送,周围还有化身老师、清洁工等各种职业的保镖埋伏在暗处。

  小少年并不算隐蔽的举动被人看在眼里,毕竟有年龄优势在,李鱼没有被他们列为对白鸢不利的危险人员,而是将这件事情汇报到了管家那里。

  管家的眉头皱了皱,心中不满。

  可是想起开学时偶然那一面,又觉得好似一切都有预兆。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是他以为的埋怨或者失望,而是躲避。

  想来,那眼神多半也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吧……

  14

  “混账!”向来以礼仪著称的管家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在房间里大声的吼叫。

  面前的小少年还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看得管家更是心头火起,抄起手边的笔筒就往少年的身上砸去。

  木质的笔筒棱角分明,只一瞬,少年的额头便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汩汩的鲜血不断涌出,模糊了视线,少年连擦一下都懒得,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原本失手伤人的管家有些愧疚,但看到少年又是一副“死人脸”的模样,不就愧疚消散了,连火气都更大了些。

  “我不同意!”管家提高音量,重复道,“你给我死了这条心,我不可能同意。”

  很早很早之前,小少年就知道,普通人和豪门之间是有壁的。

  上层的资源只有那么多,被一些人独占着,且一直独占着。

  富商的儿子生来就是富商,可花匠的儿子长大后也只能成为花匠——顶了天由室外拔草,变成室内弄花。

  至于成为白领或自己经商,那更是天方夜谭了。

  很悲哀的是,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这种壁,却无法打破它。

  李鱼也曾试着努力过,结果就是,哪怕自己的成绩力压全校所有学生,可白老爷还会因为自己是管家的儿子来反对他和白鸢接触。

  ——是的,早在这三年间,他恶补了豪门贵族间的礼仪知识。

  说通俗点,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是有鄙视链的。他们很看重身份和血统,尤其是白家。

  白鸢是白老爷的独生女,自然是举全家族之力来培养的。和她接触的人,必须是天之骄子,亦或是某行业的佼佼者。

  其次则是出身。

  但这样的人,不是老学究,就是不屑于和小姑娘一起玩。当然这也有白老爷的意思,想和她一起玩的同龄人,都被白老爷拒之门外了。

  但白老爷也会担忧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因为接触不到同龄人而不能够健康的成长,于是像李鱼这样,只会出现一个夏天或一个寒假的小孩们便出现了。

  ——既能够满足自己女儿和同龄人玩耍的需求,也能够在事后轻易的将他们打发的远远的,而不干扰到女儿的正常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白鸢在看到李鱼第二面时发现他没走会那么惊讶,因为她已经习惯分别了。

  李鱼尝试过让自己变成神童,让自己变成佼佼者,有能够陪伴在白鸢身边的资格。

  可他没能够成功。

  也是,白家在这里扎根已久,在庞大财力的支撑下,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各行业的顶尖人才。

  那么看重门第的白老爷,怎么可能会允许他的存在?

  所以若是想要留在白鸢身边,他只能剑走偏锋——他要当她的管家。

  在这个圈子里,管家与雇主并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因为他们是与雇主最亲近的人,也是知道他们秘密最多的人,他们的身份很特殊。

  真要说的话,就像是古代的皇帝和太监的关系,当然,人道点,他们不用去势。

  管家往往是从从小培养起的心腹,但很明显,这样的行为处于灰色地带的。虽未明确规定这样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但毕竟太不人道,若是商业对手攻讦,这就是最好下手的点。

  于是管家教育学院便应势而生了。说好听点是培养家族管家的学院,可说难听点就是一座洗脑学校。把他们的三观、日常统统洗掉,将服从根植在脑海。

  管家是从小跟在白老爷身边长大的,因为他是个孤儿,年幼时被还是小娃娃的白老爷救了之后就心甘情愿的留下来照顾他。

  他的情况特殊,所以在他心里是十分瞧不上专门培养管家的学院的,更别提把人送到那所学校去培养了。

  更何况那人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便他不讨喜,他对他不关注。

  可小少年并不在意管家的反应,连例行通知都不算。

  ——要不是管家那里有他的护照和身份证明,他连告诉他都懒得。

  不过看管家的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同意了。

  不过无所谓,不同意有不同意的办法,只是麻烦了点。

  管家一眼就读出了少年心底所想,不由得更气了,将桌子上的杂物扫落,气愤道,“你给我滚!”

  小少年深深的瞥了管家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少年的脚步渐行渐远,管家的心底没由来的一慌,嘶吼道,“你要是出了这个家门,你就别回来!”

  小少年连步伐停顿的动作都没有,继续前行。

  看着少年坚毅的背影,管家颓丧的坐在座位上,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精气神。

  说是一往无前的少年,却在出门前用余光偷偷看了眼瘫在座椅上的管家。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渴望陪伴,受欺负想找倾诉对象的时候,他连一丝一毫的关注都不愿意停留在自己身上。

  现在自己变得冷冰冰的,以为这样自己再也不会受伤的时候,为什么他要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上演这样慈父孝子的戏码呢?

  就像他不懂为什么家庭伦理剧,说完“你给我滚”之后,一定要加一个“你要是出了这个家门,你就别回来”一样,真不懂他们到底是想让人走还是不想。

  15

  少年只身偷渡到了雾都,没有身份,没有钱,他的外语水平也是磕磕绊绊还不算合格。

  他在街上流浪了好一阵,他因为一枚硬币被周围的小乞丐打得遍体鳞伤,发烧到晕厥;也被黑心的商人骗走险些做了矿工,一辈子只能暗无天日的生活。

  好在这些都有惊无险的熬过来了。

  管家学院不止招收贵族子弟送来的人,也会接收一些无家可归且可塑性强的孤儿。李鱼便在某次学校招生时混了进去。

  只不过贵族送来的人身上难免沾染一些世家子弟的习性,捧高踩低、狐假虎威更是屡见不鲜。小少年的处境远比之前更糟。

  毕竟之前的人好歹知道分寸,现在不仅贵族送来的人欺负他,连同是平民的孤儿也因为他外来者的身份而排挤他。

  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少年过得多么艰辛可想而知。

  小少年一边忍受着屈辱,一边承受着学校的洗脑,抽出时间便疯狂的汲取知识,那架势远比之前还拼命。

  这都是他自己选的路,他要走下去啊……

  他不能回头,也不愿意回头。奇快妏敩

  为了能够站在唯一一个对他释放善意和温暖的小女孩身边,他别无选择。

  小少年将那个有些褪色的卡通创可贴放在了心口位置的口袋里,嘴角勾起了一抹有些僵硬的笑。

  时光荏苒,一晃小少年变成了少年,这些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很难,可还是坚持下来了,并且以远超第二名的成绩拿到了毕业证书。

  管家学院的学生不缺出路,尤其是名列前茅的。因为越是优异的成绩,就意味着他越是全能且忠诚的狗。

  身穿毕业服的少年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offer,有些不耐烦的将他们归拢在一起,然后丢到垃圾桶。

  “诶诶诶……别扔啊,你看你那那么多,我这里一个都没有,兄弟,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话是这么说,但那道自来熟的声音主人却并没有伸手取接offer的打算。

  “走,出去吃好吃的,我请你。庆祝我家兄弟出息了。”那声音的主人搂住了少年的脖颈,笑着把他往出拖。

  那声音的主人不是白跃还能是谁!

  七年前,白跃也到了这里,白跃对他到这里的原因绝口不提,只是笑嘻嘻的说家族内斗,他被放在这里保平安的。

  不过不管原因为何,李鱼实实在在的因为白跃的因素在学校里日子好过了不少。

  十年的砥砺,让少年绽放出了冷冽的锋芒,看似变了,实际没变。

  他的内心还是柔软又怯懦的,他会以冷漠来包裹自己,以为这样就不会受伤。一旦有人站在他的身亲,哪怕不是披荆斩棘,都会让他的心软成一汪水。

  他们互相鼓励着度过了一段格外艰难的岁月,在李鱼心里,白跃虽然比不上白鸢,但也是无可替代的朋友了。

  小小的少年还傻乎乎的上网查过,朋友之间要如何相处,被白跃知道还好一阵的嘲笑。

  “这种事情怎么会有标准答案呢?”白跃拿起啤酒瓶咽了一大口,坦率道,“按照自己舒服的模式来相处就好了啊,朋友不就是这样一种包容性的生物吗?”

  “真的是按照自己舒服的模式来就可以吗?”小少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询问道,“那你能把啤酒瓶拿开吗?你每次喝啤酒都爱打酒嗝,臭死了。”

  “而且……”少年全然不知自己毒舌模式打开了,继续补刀,“而且你还未成年,酒喝多了,会变傻。”

  “臭小子……”白跃朗声大笑,拿起酒瓶就往少年脸上怼,“来来来,你也喝,大家一起臭……”

  又是那个小酒摊,这次少年破天荒的也开了一瓶酒,和白跃碰杯。

  “哟,难得啊,我要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白跃装模作样的伸出头去看了看天,然后一本正经道,“忘了,雾都随时都有雨,没有太阳……”

  少年轻笑,抬杯示意。

  酒过三巡,白跃有些醉了,又菜又想喝,说的就是他。

  “说真的,那么多offer你都扔了,是决定好要去哪家了吗?”白跃眼眶红红,有些醉醺醺道。

  “嗯……”少年垂眸,他随身的包包里装的是白家聘用管家的证书——自从收到后他便随身携带着了。

  他不会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不会中途返航。

  “真好……”白跃眼眶依旧红彤彤的,像是哭过一般,笑嘻嘻道,“那就祝我们,心想事成。”

  “嗯,心想事成。”

  玻璃杯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细小的白泡顺着杯壁在黄色的酒液里不断升腾,跃出水面又沉寂。小酒摊上昏黄的灯光被玻璃杯折射,映照在人脸上的光晕有些诡异。

  16

  一个月后,少年出现在了白家庄园门口。

  与十年前胆怯忐忑,穿着小西装总像是偷穿别人衣服的羞涩模样不同,少年身上的衣物裁剪得恰到好处,一举一动都适宜得体,让人感觉很是舒适。

  也不像之前那般无人在意。他一出现,门口早就有女佣迎了上来,帮他拿行李,走进庄园,还可以用观光车代步。

  偌大的庄园依旧巍峨壮观,不管是花园的打理,还是建筑的修建保养都做得极好,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岁月对待景与物宽容,但对待人却不是。几年不见,管家老了很多,鬓边有了白发,尽管他看起来依旧精神,但在李鱼看来总有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李鱼没有改名字,但他的资料全部都是管家学院补办的,加上不管是样貌还是气度,都与过去大相径庭,说是另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可以。

  管家看到李鱼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公事公办的交代着注意事项,全然一副职场前辈交代后辈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认出他了还是没有。

  “管家伯伯,你说今天我的管家要来,他到了吗?”正在二人交接完毕之时,一道娇俏甜软的嗓音从二楼传来,打破了客厅内若有若无的僵持氛围。

  一听到那人的声音,少年眼眸像是瞬间被星光点亮,璀璨极了。

  “呀,你就是我的管家吧?”人未到,声先闻,小女孩的嗓音由远及近,最后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出现在了李鱼眼前。

  当年那个小豆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柳叶眉、含情目,娇俏可爱,轻飘飘的看你一眼,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她。

  少年的心跳有些加速,像是浑浑噩噩的旅途中,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温暖、安心。

  未等少年回答,白鸢又笑眯眯的打量着他,疑惑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啊,我总觉得你很熟悉。”

  一个四岁小女孩的记忆能够保留多久,谁也说不好。更何况,那个人还大变样了。

  原本有些怯懦的小少年成长为一个有些刻板的绅士,面无表情的脸变成了连弧度都计算好的微笑,他变成了像是批量化生产出的机器人,再不复她所熟悉的模样。

  说起来,也是他先不辞而别的,就和之前的人一样,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求呢?

  忘就忘了吧,反正以后我能够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这就足够了。

  少年闻言,垂眸,轻笑道,“怎么会呢……”

  17

  怎么会呢?

  这是小少年在十年后与小女孩重逢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在今后数年最后悔说出口的一句话。

  白鸢对李鱼这个管家很是满意,和老管家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他到了自己居住的副楼中。

  一路上白鸢像只小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讲述着家庭背景和每个人的性格注意事项,事无巨细。

  哪怕李鱼什么都知道,依旧觉得心中熨帖,嘴角含笑,眼眸满是鼓励,加上杀伤力十足的笑脸,让白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脸蛋红红的噤声了。

  另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小女孩脸红,自己脸蛋也红了个透彻的李鱼不好意思的埋下了头。

  两个人之间相处仿佛有奇妙的磁场,仅仅一面就能够碰撞出奇妙的火花。第二天起来时,白鸢对待李鱼的态度就像是对小时候的他一样,有空就会找他玩。

  唔……应该说看着李鱼处理公务——那些原本都是白鸢应该处理,但因为她年龄太小,于是交权到了李鱼这里。

  这是这次二人的角色互换了,处理公务的李鱼随时注意着白鸢的情况,小女孩口渴了,李鱼就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将准备好的饮品放到白鸢手边,那张书桌的抽屉里,永远准备着小女孩喜欢吃的零食。

  小女孩依旧有很多课程,有很多要学习的事情,但是这一次,作为管家的李鱼可以全程陪同。看着小女孩认真的模样,或是开小差下意识看向他的方向,少年的心跳的很快很快。

  在副楼的日子里,是少年从未想过的安静与祥和,不用疯狂的汲取知识,也不用忍受着恶意与排挤,更何况,那个心心念念,恨不得让她把一切虔诚献上的女孩,就在自己身边。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少年心想,若是这一刻能够长久留存,他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来换。

  哪怕是十年换一天的比例,他也愿意。

  只可惜,上天听到了少年的祈祷,但上天选择让他长命百岁。

  夺走了他唾手可得的幸福。

  18

  转眼又是两年。

  种花家的人老了总讲究着落叶归根,白老爷当初抓住机遇下海经商,属于时代杀出的勇夫。

  后来又紧抓出国潮,将产业发展到了国外,并在国外扎了根,产业越发壮大了。

  尽管每年会捐一大笔款项回国,但毕竟是异国他乡,思乡之情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浓厚。

  眼看国内形势一片大好,白老爷决定将产业的重心迁回国内。但毕竟发展落后挨打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祖国大地各个行业的发展形势大好,在国外扎根多年的白氏若是想要回国发展,并不算容易。

  白老爷打算先将一些企业迁回去试试水,这些年便不断在国内外往返,加上他对管家学院出来的管家有一种盲目自信,暂时还没空管李鱼的身份。

  管家早年间有些操劳过度,这些年身体一向不大好。他知道了李鱼的身份,但好像并没有和他相认的意思。家里的事情也在放权给他,就像只将他当做同事后辈一般。

  小少年在老管家不动声色的帮助下一点点接管着他手里的权利,小少年意识到了,但并没有任何表示。

  装作互不认识,装作相安无事,这不是很好么?

  这些年过得太过安逸,总觉得日子会这样安逸的过下去,总觉得他还能够陪她很久很久……

  却在小女孩十六岁生日前夕,白老爷的归来告诉他,这一切都不过是他构想出来的海市蜃楼,都不需要外力干预,只轻轻一吹,一切都会变为碎片泡影。

  白老爷回来那一天,便注意到小女孩对身边的年轻管家很是依赖,虽说贴身管家理应是雇主的心腹,但人的感情是不可控的。

  尤其是感情正处于懵懂期的少年少女……

  白老爷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晚在白鸢睡着之后,将小少年叫到了书房。

  认命李鱼为自己的管家,让他连夜跟着自己回国,去接管国内的公司。

  小少年走得匆忙,来不及和他的小女孩告别,也来不及和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他从没有拒绝的权利,一如当年的模样。

  恍然间,好像什么也没变。

  当小女孩从睡梦中醒来时,说着会一直陪伴她的年轻管家不见了,说着陪她过生日的父亲也回去工作了。

  小女孩惺忪的睡眼中有些许的迷茫,有些许的失落,但很快便又恢复平静。

  早就习惯了的,不是么?

  她太习惯这种不告而别了,哪怕前几天赌咒发誓说着再不分离,说得再诚恳,也从未有人真的一直陪伴着她,就连离开后再回来找她的人都没有。

  小女孩拍了拍脸颊,机械性的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一如往常的优雅得体的笑——那是李鱼见过的、能够治愈他的笑,然后强打起精神,走入宴会厅。

  众所周知,上流社会的宴会实际上就是交际场所,男人们觥筹交错谈论生意,面上一片静好,内里满肚子算计;女人们说着奉承夸奖的话,实际上内心在不断的拉踩攀比。

  这里的每个人都带着假面,看似笑意盈盈,实际上心黑手脏,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捅人一刀。

  哪怕每年都要参加无数次,但是小女孩还是习惯不了这样的场合,拿着一杯果汁,坐在角落里有些无所适从。

  嘛……虽然每年都会分别无数次,可是,每一次都很难过也是真的啊……

  就在白鸢目光无神,放空之际,一枚粉色的卡通创可贴出现在她眼前。

  抬眼望去,是一张灿烂的笑脸,身着整洁,五官周正,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灼灼的看着你时,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那人把手中的创可贴在小女孩的眼前晃了晃,轻笑道,“我说话算话,我回来找你了,小姐……”

  白鸢像是宕机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看着那枚小小的,早已经褪色的创可贴,小女孩的思维像是追溯到了很久远的时候,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小鱼……小鱼哥哥……”

  19

  “谁干的?!!”小少年声嘶力竭、眼眸红的像是要滴血的模样是白鸢从未见过的。

  “我踏马问你谁干的?!”少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癫狂的在屋内咆哮。

  老管家放下手中刚抿了一口的红茶杯,没有呵斥他的失礼,也没有想象中的解气。

  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他想告诫自己的儿子要有尊卑,不要存着侥幸的心理,抱着不该有的想法;但看着他疯狂的模样,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口觉得闷闷的,像是钝痛。

  老管家突然觉得有些颓丧,那种无力感比之前他离家出走前更甚。

  李鱼双手抱着头,痛苦的蹲下了身。双眸血红,表情狰狞,像是走投无路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没想到,没想到白老爷说的出差一段时间就是让他在国内待了两年。

  他也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小女孩孩子都有了。

  他以为自己是得到了白老爷的赏识,拼了命的挣表现,拼了命的想要掌权,这样才能够有更多的筹码,才能更长久的站在白鸢的身边。

  连续工作超过三十个小时,晕倒在工作岗位不省人事的时候小少年什么也没说,拔下点滴继续改方案;应酬喝酒喝到胃溃疡自己去做手术的时候小少年也依旧面无表情,连休息的时间都要压榨着工作。

  这样一个坚韧得像是精密运转的工作机器的小少年,在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女孩,怀孕了,还是未婚先孕的时候,彻底的崩溃了。

  她特么还没成年,还是个小孩子啊!

  这些年来,他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不敢打听小女孩的消息,甚至在辗转无眠的深夜,都不敢去想她,害怕一回想,想到的就是自己不辞而别后,小女孩的失落与怨怼。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什么时候变质了,他变得越发贪婪,他不再是只看着、守着小女孩就满足了,他要她的身边,只能有他的存在。

  所以他开始渴望权势,想要用自己的手段跨过这道天堑,向白老爷证明他真的可以的。

  可是他却忘记了,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他的一厢情愿,不代表小女孩也是同样的想法,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永久的等待下去。

  他也没想到,跨越艰难险阻的途中,仿佛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所有人都在和他隐瞒小女孩的消息。

  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小女孩心有所属。

  20

  躲在门缝里偷看到少年大发雷霆模样的白鸢,有些害怕,轻轻抿了抿唇瓣,浑身都紧绷着。

  她从不知道,原来在她心里一直以温和绅士著称的少年,也会发这么大的火,气场凌厉的骇人。

  可她又看到老管家离开房间之后,小少年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崩溃抱头,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幼兽的模样,不得不说,心里还是一阵酸软。

  小女孩生来感情就充沛,加上在孕期情绪波动很大,不自觉得也红了眼眶,有些小委屈的耸了耸鼻子。

  明明、明明是他先离开的不是么?为什么他还那么生气,还那么凶……

  小女孩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惊扰到了蜷缩在角落的人。

  李鱼的情绪被低低的呜咽声打断,拉开门,正是门口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女孩。

  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只是这样欲说还休的看他一眼,他变溃不成军,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可那仅仅只是他的期望,少年从自己西装的口袋中拿出一块折叠工整的方帕,恭恭敬敬的将其递了过去。

  小女孩没接,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咬了咬唇,轻轻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小鱼哥哥在一起?”

  小少年微顿,点头。他不想对她撒谎。

  小少年意外的坦诚,让小女孩想要说出口的话都顿住了,气氛难得尴尬。

  小姑娘垂下头,轻声呢喃,“可是……我真的好喜欢小鱼哥哥……”他是那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会回来寻我的人啊……

  最终还是小少年不忍心让小女孩难过,有些僵硬的摸了摸白鸢的头,安慰道,“我虽不喜,但我会尊重小姐的决定,我依然会遵守承诺,陪伴在小姐身边,做好管家的本分。”

  少年笨拙的安慰却极大的宽了小女孩的心,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好坏好贪心的,自己都有小鱼哥哥了,却还是希望管家哥哥能够陪着自己。

  她知道这样不好,但是这份贪婪却如跗骨之蛆一般。小鱼哥哥表现出的喜欢有时候她会觉得很违和,相比之下,管家哥哥对她的好却更为自然,让她更加留恋。

  只是,小鱼哥哥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回来找她的人,这就足够了,她怎么能这么想他呢?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少年整顿好情绪,听到门口的女佣说有位小鱼先生来做客了。

  他看着小女孩欢呼一声,不顾自己的肚子,欢欣雀跃的跑到门口,扑到了那人怀中,浑身洋溢的幸福挡都挡不住。

  那人同样伸手将小女孩揽在怀中,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的肚子,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让她小心,注意身体。

  二人的氛围太过暧昧,气氛太过甜蜜,小女孩脸上甜蜜的笑太过刺眼,让小少年只想躲在不见天日的角落。

  心像是破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的从中穿堂而过,像是无情的从他的身体里剥夺了什么。

  他全然丧失了,想要和那男人拼个你死我活,或是痛打他一顿的勇气。

  21

  小鱼哥哥……小鱼哥哥……小鱼哥哥……

  小女孩声音轻柔,神态娇媚,樱唇血红,杏眼迷蒙,娇娇怯怯的音色,无端的让人酥了骨头。

  李鱼一个激灵,从梦里惊醒,伸手按压着胸腔内飞速跳动的心脏,感受到下半身的异样,不由得面红耳赤。

  只是一个称呼……还是不属于自己的称呼……为什么他会……

  起身,拿浴巾,开冷水冲凉,一气呵成。

  等到浑身冰凉,再也没有那股躁动的时候,小少年那出走的理智仿佛才回归了一般。

  幽蓝色的电子钟上显示时间凌晨一点,他拿出手机,想了想,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白跃。

  与性格孤僻的李鱼不同,白跃的交际圈极广,让他帮忙调查一下这个拱了他的小女孩这颗水灵灵小白菜的野猪到底是什么来历,会更为方便一些。

  更何况,从老管家和白老爷都瞒着他这件事的行为来看,他们不止知道了自己难以启齿的小心思,但因为自己是一条很好用的狗,便没有使用极端手段。

  要是让他们发觉自己在私下调查那个人,大概是要被白老爷打发的更远了……

  心中装着事,李鱼睡不着了,打开台灯,将放在保险箱内的创可贴和日记本拿出,因为害怕纸张年久泛黄,外层全部做了塑封保存。

  看着手里的东西,小少年想到了当年毕业前一夜,白跃对他说的话。

  “不管你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对你的小姐来说,你就是不告而别、抛弃她的叛徒,不管你解释出花来,她的心里有结,还是会怨你的。你只能用全新的身份去接近她,一切重新开始……”

  没有接触过异性的小少年欣然听取了游戏花丛的花花公子的意见,回到庄园后便绷着一张小脸和小女孩装不熟。

  只不过……重新开始,也只是历史重演,他和她,依旧没什么发展下去的故事。

  而另一边,给小少年回复了“ok”之后的白跃,嘴角勾起了一个轻蔑的笑。

  将手机关机,随手一扔,一只手搂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大波浪女人,另一只手举着一杯啤酒。

  灯光晦暗,灯红酒绿的歌舞厅内,白跃伸手和另一个人碰了碰杯,带着气泡的泛黄酒液滑入喉咙。

  那人不是白鸢口中的小鱼哥哥还是谁?

  此人叫慕飞,是白跃的同行。或者说,伙伴……

  慕飞此人,是一个资深的pua,巧了不是,白跃也是。

  白跃给李鱼讲述的身世,真假参半,不,应该说讲的都是真的,只不过隐藏了一部分。

  他所受的欺辱是真,排挤是真,是私生子、也是弃子是真。

  但他没有说,他在落魄绝望的时候遇到了慕飞的父亲——一个资深的老骗子。他原本只是想让白跃和慕飞作为自己行骗的工具,不曾想这二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夺了他的饭碗,还联手将他逼上了死路。

  他也没有说,曾经欺辱他的人,都被他用特殊的手段折腾的险些家破人亡。

  更没有说,他其实是白家分支的私生子。

  他那亲爱的父亲,总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觉得白家是他的。可笑,白家又不是家族企业,那么大的家业是白老爷自己打下的,他是不过是一个远方表亲罢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看他家里穷给了他一份工作,他却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打着白家旁支的身份,到处招摇撞骗小姑娘。他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

  更可笑的,他的母亲信了那套说辞,她想当正宫,想他接管白家。拼了命的要他上进,疯了一样鞭笞他。嗯,真的动鞭子那种。

  小小年纪总是遍体鳞伤,不知不觉间,对白家的恶意,对这世界的恨意根植骨髓。

  哪怕他明知道白家是无辜的,但他就是忍不住去恨。甚至迁怒到了和他在学校境遇有些相似的李鱼身上。

  他在泥潭混沌挣扎,凭什么,同样身处污泥的李鱼有那么超脱又蔑视的眼神,凭什么他什么都不放在眼底?!

  他让人变本加厉的欺负他,可是他却依旧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些动作无法撼动他的心神,反而更映衬出了他的卑劣!

  他不在意,要么是心如死灰,要么是有其他值得坚守到东西……

  他不要!

  垃圾就应该有垃圾的样子,他的眼底不配有光,不配有希望。

  很快,机会就来了,李鱼居然跳级到他的班级,还和他成为了同桌。

  呵……白跃甚至顾不上心里对他天分的嫉妒,只是想着先接近他,然后再狠狠的给他一刀。让他知道,泥潭里的蛆虫并不是龙,没有可以翻身的机会。

  只不过,他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二人关系还没好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突然转走了……

  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他去读了管家学院。

  哈……管家学院?好好的学生不当,要去当奴才,果然是颜奴婢膝的货色。

  白跃虽然心中看不起,但却不由得往深处思考他这样做的含义。多方调查,也只能查出他在偷渡前和他的父亲,也就是白家的老管家大吵了一架。

  别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在这个圈子里,但凡是把一件事紧紧捂住,不让外人知道的,那必定是有鬼的。

  白跃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管家学院走一趟。

  ——不只是想折磨李鱼,若是他能挖出什么白家秘幸,能一举扳倒白家也说不定。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破学校只能进、不能出,这一耽误就是他十年时间。

  在学校的每一天,他都心急如焚,看似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实际上时刻都处于煎熬中。

  那刻板和洗脑的课程简直不是正常人能学习的,最可气的,这种恶心的课程只有李鱼一个人能一次性通过,他被罚了数不清的加练,简直折磨!

  不过这十年倒也不算没有收获,尽管时间长了些,但还是成功的接近了李鱼,并且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远超预想。

  这样才好玩啊……啧,我很期待你从泥潭爬出又再次摔进去,还是发现自己是被最信任的人推进去时候的表情呢……

  千万要足够绝望,足够痛苦,这样才对得起我这十年来的付出呢……

  妈的,想想就晦气。

  很快,白跃的脸上再次露出了诡异的笑。

  没想到啊,那个卑贱的家伙心中居然肖想着白家大小姐,还是为了她才来的这个鬼地方。啧,真痴情呢,连他都感动了……

  嗤……也不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什么都敢想!在白老爷眼里,他不过就是个消遣的玩意罢了,轻贱的甚至比不上一条野狗。富人的游戏罢了,只有这个蠢货会当真。

  居然还天真的妄想着将白家那个小丫头当成光,还想上演一番久别重逢的戏码?

  呵,可笑!

  只不过还是要多亏了他天真的想法,多亏了他面红耳赤给他将自己和白鸢故事的行为,让他在心里生成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谙世事、过度保护、内心孤独的豪门大小姐,加上回忆滤镜的加成,那简直是最好的肥羊了,不对她下手都说不过去了。

  白跃的想法和慕飞一拍即合,决定联手干一票大的。于是一边给李鱼支招,一边向他问取更多细节性的东西。

  李鱼的目标是白家?呵,巧了,他也是。

  22

  “我不同意!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这样的对话还真是熟悉呢……书房外的李鱼垂眸,面无表情的想。

  “可是父亲,您这样做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您不能剥夺我的,我并是一个联姻的工具!”

  小女孩义正严词,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顶撞她的父亲。

  “联姻工具?!”白老爷的声音陡然提高,在女儿的心里居然这么想他。

  白老爷是时代杀出来的勇夫,虽说现在的产业规模很大,扎扎实实的站稳了“豪门”的脚跟,但“暴发户”这个称呼着实跟了他很久,也让他大为受打击。

  白鸢出生后,家庭条件已经与白老爷刚打拼时不能同日而语了,最起码再也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提起“暴发户”这个词了。

  但俗话说,人最缺什么,往往最会炫耀什么。白老爷便将白鸢打造成一个表里如一的名媛,高贵优雅,到哪里都是表率的那种。

  却不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从屠龙勇士变为了恶龙,门第之见狠狠的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甚至,把和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硬生生的从助手,扭曲到了管家的位置。

  可是,自己的女儿说他将她培养成联姻工具的时候,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的戳进了他的胸膛,也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彻底清醒的看出了自己到底有多么荒唐。

  明明……他只是不想让女儿像他一样被人嘲笑而已啊。

  “反正……我只是告诉父亲一声,并不是要征得父亲的同意,更何况,我还有了小鱼哥哥的孩子,他,我嫁定了……”

  小女孩并未发现面前的父亲身躯的僵硬,毫不留情的在他心上补了一刀。

  “你……”白老爷气得胸口痛,但是对于亡妻留下的唯一血脉,又不舍得苛责,只能僵硬道,“你年纪还小,不明白婚姻所承担的重量,你自己都是个孩子,更遑论对另一个小生命负责?”

  只是从来都不走慈父路线的白老爷突然和白鸢谈心,非但无法让白鸢听进去,反而更加激发了小女孩的逆反情绪。

  小女孩脸色骤变,冷冰冰道,“那么父亲您扪心自问,您是一个好家长吗?”

  白老爷被小女孩讥讽的眼神看得有些无地自容,但很快又心头火气,怒不可遏道,“我是你老子,对与不对,好与不好,轮不到你来评判!”

  “你身体不好,这个孩子可以留着,但是你要是想和那个把你肚子搞大的畜生结婚,想都不要想!”

  事情似乎就这样拍板决定了,一如既往地没有其他人发言的余地。

  小女孩脸上的嘲讽越发明显,轻嗤一声后转身离开。

  书房门口的李鱼看着小女孩怒气冲冲又无端悲凉的背影,毫无犹豫的遏制住了上前安慰的情绪,踏进了白老爷的书房。

  他今天早上已经收到了白跃发回来的慕飞的资料,出身不好,无父无母,但有学历,有正式工作,无不良嗜好,为人可靠,是个良配。

  那份资料太完美了,简直像是李鱼梦寐以求的样子,不求富贵,但求干净。短短几页,看得李鱼心都要碎了。

  完美到,让李鱼都生不起嫉妒或是破坏的心思。

  “怎么?你也是来劝我让白鸢和那畜生结婚的?”白老爷对着李鱼可没什么好脸色,“要我把女儿嫁给那种人,绝无可能!”

  那种人三个字一下子戳中了李鱼的痛点,怎么?又是门第太低么?又要从中作梗硬生生的把人拆散吗?这种人……这种人是哪种人?凭什么在他嘴里,他们生来就低人一等?

  “老爷,这是小姐的婚事,不应该以她的意愿为主么?恕我直言,您的管束太严厉,过犹不及……”

  “放肆……”

  白老爷还没说话,就被管家抢先接过了话头,狠狠的甩了李鱼一个巴掌。

  小少年被打的偏了偏脸,下意识的用舌尖顶了顶脸颊,错过了老管家颤抖的手紧握成了拳头。

  李鱼沉默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许久压抑的愤怒会一朝爆发,会歇斯底里的质问是不是身份真的能够决定一切,大清早亡了,为什么还要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呢?能不能抛弃出生和家庭,他真的,还可以……

  亦或是抓着老管家的手问他到底能不能给他一点点的爱,哪怕只有一点,他也不至于这般无助。

  但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人一旦愤怒或压抑到了极致,是丧失了爆发的勇气的。是无力,是晕眩轰鸣,是世界扭转不再清晰,就连逃离这样让人发笑的念头都无法产生。

  他的自卑和内敛早就在日常的琐碎中刻进了骨子里,曾经设想的狂傲和张扬被现实一一磨平。

  李鱼身体僵硬的鞠躬出门——他完全没有任何意识,全凭着肌肉记忆在做这些事情。

  直到小少年的身影消失,白老爷和管家才收回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明天就把他送到蒲甘去吧……”

  “是……”

  23

  当小少年才踏入这片遍地是佛塔的土地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是白家的弃子了。

  对于和雇主离了心的管家,他们在不杀人的情况下自然也有他们的解决办法。该庆幸他还没接触到真正核心的产业,不然就不是把他往一个贫穷的国度一扔就不管的下场了。

  哦,也不是不管,手机设备等都是监控了的。别人可能是防止商业机密泄露,他的话,大概是防止他和白鸢联系吧。

  好在这里穷虽穷,自然环境还行,气候宜居、矿石资源发达,李鱼白手起家,靠贩卖翡翠原石起家,三年间也赚下了一份不小的产业。

  李鱼积攒着力量,积蓄着金钱,哪怕直到自己这些并不算微薄的存款相比于庞然大物一般的白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他还在不断的囤积着。

  他不是为了撼动白家,只是想给她的小女孩多一条退路,多一点金钱傍身才能够在以后走得更顺畅一些,尽管她可能并不需要。

  就算作是迟来的新婚贺礼吧……

  生日缺席,婚礼缺席……她的人生,他一直都在缺席。

  是他亲手将小女孩推得越来越远,从没有一次奋身反抗。

  他活该……

  小少年的手中捏着刚刚求出的姻缘签,苦笑。

  智者不入爱河……

  可遇她,难做智者。

  时间就这样沉沉的流淌,宛如死水。老管家的一个电话,却搅皱了一池春水。

  电话那边的男人沉默不语,李鱼也不急,静静地守着电话,无言的对峙着。

  最终,还是老管家长叹一声,道,“你,回来一趟吧……”

  老管家的语气太过无奈悲凉,让他都升不起讥讽或是反对的心思,只沉声道,“好……”

  又站在白家庄园大门前,嘴角苦涩的小少年尽然诡异的有点想笑,自己算不算三进三出?

  但这座庄园,好像有些荒芜了。外墙的建筑没有及时粉饰,花园内有几株荒芜的杂草未除,处处透露出荒凉斑驳的场景。

  原本看似高不可攀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阅历的增长,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强大无畏。

  小少年心里一咯噔,这是出事了?

  那个时代的网络还不算普及,蒲甘又地处偏僻,无法及时获取国际消息——甚至若是白家真的内乱,都算不得国际消息,顶多是圈子内部的谈资罢了。

  这一次,破天荒的是管家亲自出的门迎接他。

  管家真的老了,身躯佝偻,头发早已花白,精神也不算好,倒真的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可他还不到五十岁啊……

  小少年看着眼前人观感很是复杂。他也曾对他有过期望和怨恨,尽管随着时间流逝,更多的是冷眼和麻木,再不愿在他的身上放置任何的情感。

  而当他真的看到曾经山一样的男人倒下时,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难受。——这是任何一个善良的人看到处境不好的老人都会流露出的情感,小少年在心里为自己开脱到。

  但不得不说,在他认为老管家错过了他成长的岁月里,他也错过了自己父亲的老去。

  “您……您还好吗?”小少年紧皱着眉头,看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有些担忧。

  “啊?”似是从没有听到过自己儿子关心的老管家,露出了一个普通老人般的、让年少时的李鱼幻想过无数遍的温和的笑,看得少年心中一阵酸楚。

  原来在他走后,白鸢也搬走了。白老爷虽然心中不满,但碍于不想再激化父女矛盾,只能同意。在外为她安置了一套别墅,保姆、女佣置办齐全,因着肚子里有孩子,处处需要人手,白鸢也就没有拒绝。

  但是白老爷以为只是父女间赌赌气,很快就会和好如初的事情,却成了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慕飞的小动作或许可能骗一骗白鸢这个未涉事的小女孩,也能够用信任蒙蔽处事不算老辣的李鱼,但在白老爷面前,这个人完全就是透明的。

  他知道他恶劣的手段,也知道他的打算。——他也曾经用手段打压过慕飞,但奈何他将白老爷的软肋白鸢掌握的太好,导致白老爷做起事来只能瞻前顾后,最后反倒变成了只能死守户口本不给二人领证的被动处境。

  但白鸢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了,导致一遇到慕飞这样的情场高手,她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嗯,包括智商。

  她忘了字不能随便签,尤其是在白纸上。慕飞以办结婚证为幌子,打着她怀有身孕不能多动,他全权办理的旗号,要到了白鸢的签名。

  并将签名用到了股权转赠书上。

  直接将白鸢手中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全部抛售变现了——那是白老爷刚给白鸢的成年礼,还没捂热乎就被骗出来了。

  白老爷向来讲究不亏待有功之臣,在公司规模扩大过后,他就将公司的部分股份给了几个亲信。殊不知,人心都是越喂越贪婪的,他们不会对自己得到了不应得的部分而感恩戴德,反而会因为自己得到的不够多而耿耿于怀。

  加之没有足够的深谋远虑,只顾眼前思维,那才是为公司埋下的重大隐患。

  慕飞用抛售出股份的现金来收买几个眼界短的大股东,直接停掉了迁移回国内的几个大项目,那本来就是股东们不太情愿做的长投资的项目,他们看不到之后的收益,只觉得一直从自己的口袋往外拿钱很亏。

  项目一停,相当于直接断送了白氏回迁的路。

  雪上加霜的是,白鸢手中的股份一抛售,彻底打破了白老爷持股率最高的情形,众股东联合起来,撤了白老爷的职,并开始肆无忌惮的对“亲白党”一派进行清剿辞退。

  自己的公司被下属占领,改了他姓,白老爷一时不知是觉得悲哀还是可笑,一口血呕了出来,有了中风的前兆,彻底病了。

  公司和老宅只剩老管家一人苦苦支撑,可毕竟大事决断都由白老爷做,老管家脱离职场多年,加之他早就是孤立无援的光杆司令,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

  偌大的白家,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火速的崩坏溃败。

  白鸢则对一切毫不知情,换句话说,她被慕飞变相的困住了。

  总所周知,慕飞是个渣男,还是游戏花丛的那种。白鸢这种不食人间疾苦的大家闺秀如同空谷幽兰,高不可攀却让人心中难耐;但对于慕飞来说,一旦攀折成功,便会发觉还是富贵牡丹这种艳俗的更带劲,更适合他。

  在那么多牡丹花里,只有一朵是他心头好,唔……或许可以称之为臭味相投,没错,对方也是个骗子。

  在慕飞诱骗白鸢发生关系后,柳叶也有了慕飞的孩子。但因为早期白老爷防慕飞比防贼还谨慎,导致柳叶只能暂时放弃慕飞这条线,不和他联系。

  然而看着白鸢的吃穿用度,再对比自己的处境,柳叶着实心中不忿。在慕飞的努力下,白老爷派遣在白鸢身边的人逐一被替换,眼看白鸢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了,柳叶便撺掇着慕飞换了白鸢的保健药物,并在某次产检时将她推下楼梯……

  过程虽然痛苦血腥,白鸢九死一生才生下了一个女儿,因为药物的干预,小白慕一出生便被医生宣告换上了先天性心脏病,加上她身体很多指标都不达标,很难活下去。

  生女儿的痛苦还未散去,那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丈夫就在病房外搂抱着另一个女人,小心翼翼的安抚,告诉她一切都是小事,他会为她摆平一切。

  于是,慕飞便再一次换了白鸢的药,让产后本就有抑郁倾向的白鸢精神彻底被扰乱。每天面对着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疯子,慕飞当然选择眼不见为净——虽然他之前半年都不见得回来几次。

  白家虽然落魄了,但慕飞不能明目张胆的落井下石,毕竟以后若要是生活在这个圈子里,要保持一定的形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人知道一直手握重拳的白老爷到底手里有什么底牌,把他逼急了,搞一个玉石俱焚,谁都讨不得好。

  所以双方就这么干耗着、僵持着,最终以白老爷熬不住离世、白鸢彻底疯魔为结束,那时小白鸢还不到三岁。

  24

  后面的故事就可以想象了。

  即便小少年对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调离白鸢身边的白老爷是有怨恨的,甚至在看到他落魄时心中有一瞬是产生了扬眉吐气的感觉的;

  也哪怕明知道他所作所为却从未将他放在过心上的父亲现在已经穷途末路,才想着让自己搅入一滩浑水中,他到现在对自己想着的还是利用,他并不爱自己。但看着他两鬓的白发,疲惫的眼眸,他的心还是可耻的软了一下。

  直到看到有自残倾向——双臂都被她自己用剪刀划得鲜血淋漓,不得已只能注射镇定剂被绑在小房间内的白鸢时,那种让人窒息的心痛感延伸至了身体的各个角落。

  小少年的心终究还是软的,看不得原本就应该高傲生活的人这样落魄凄凉,咬咬牙,义无反顾的跑到他们面前,用自己并不算健壮的身躯为他们遮风挡雨。

  可是啊,一个没有股份、没有身份,就连经商才能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管家,怎么可能能在群狼环伺的白氏集团里立足呢?

  更何况,当他发觉公司最大的股东竟然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是最好兄弟的白跃时,那种打击对他来说无异于世界毁灭。

  所以早些年小少年过得很是艰辛。一边和白氏集团里各怀鬼胎的老股东斡旋,想方设法保住白老爷给小白慕留下的股份,另一边则伪装神志不清的白鸢口中的“小鱼哥哥”,白鸢受不得刺激,李鱼只能以“小鱼哥哥”的名义,小心翼翼的照顾病弱的母女二人。

  ——老管家在将事情交代给李鱼的当晚,就在白老爷的坟前自尽了。后人评判二人之间的事时,总带着迷幻、暧昧的色彩,自负霸总vs绅士管家,上穷碧落下黄泉,到哪里都不离不弃之类的。

  在察觉到老管家的心思之后,李鱼对老管家的恨意、怨怼,或是故作毫不在意的情绪,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嗤”的一下,全部消散了。

  不管是意外有了自己也好,还是听白老爷的话把自己结果来又送走也罢,这些行为仿佛都有了解释,自己的存在是对他爱情的玷污,他确实没资格要求老管家必须对他怎样。

  事实上李鱼很理解老管家的所作所为。因为他同样也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无法割舍放弃的爱人,换做他是老管家,他不见得会做的比老管家好。

  李鱼觉得自己很卑劣,知道没人会发现他和白鸢私下相处的情形,他便开始贪心的假装自己真的是白鸢口中的那个人,悄悄的拍下“一家三口”的照片。

  照片里,三岁的小女孩睡得很香,美貌的小妇人褪下青涩,笑得很甜,而那名温文尔雅的男士,则眸色专注的看着二人,眼底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

  事关白鸢身体,哪怕知道这是一场美妙至极的幻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小少年还是果断的选择了治疗白鸢。

  甚至放弃了对公司的把控,选择带着白鸢到了一处清净的环境疗养身体,顺带调养小白慕的——天知道小少年在抱起那瘦瘦巴巴、小小的一团,看到那双澄澈的黑眸里透露出警惕的眼神时,心都要碎了。

  父母之祸不殃及子女,更何况是那么让人心疼的小团子。

  李鱼真的将那个小团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真的幻想着,若是白鸢一辈子好不了,他们就这样当一辈子的一家三口也未尝不可。

  可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或许自己上辈子是罪大恶极的人,才要每次都在快要得到幸福的关头被人夺走,以此来赎罪。

  看着白鸢眼底流露出的依赖越来越少,人渐渐恢复理智,看着小白慕一天天长大,初露睿智锋芒,李鱼果断放弃了自欺欺人,重新做回管家,当一个沉默的背景板。

  后面的故事都能猜的出来了,小白慕的头脑很厉害,不仅一举夺回了白氏集团,还让白跃和慕飞把那部分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怎么吃下去的,就怎么吐了出来。

  白跃落魄时曾经找上门来,试图想要打感情牌让李鱼放他一马,可笑,他掌权时刻没想过放他们三个一马。要不是他早年在蒲甘经商时认识一些人,他们早就活不到能够站在他们面前说话的这一天了。

  李鱼也并非不念旧情的人,根据白跃这些年来掌权白氏时的所作所为,他果断的报了警,为他提供了免费的三餐以及食宿,还能保证规律的作息,免除了他这么大把年级还无家可归尝尽苦楚的辛酸,你看他多念旧情。

  至于慕飞,呵……

  白鸢神志恢复清醒之后,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她忘记了白老爷离世的真相、慕飞的有意接近和蓄意谋划,也忘记了这些年来与李鱼之间的种种。

  唯独记得,一个“小鱼哥哥”的称呼,是对她最好、最不可侵犯的存在。

  人们总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没错,因为人犯过一次错,永远都会再犯第二遍。

  当初,慕飞因为很好的把握了作为白老爷软肋的白鸢,导致整个白氏陷入了被动的境地,险些大厦倾覆;

  而今,他又很好地把握了作为李鱼和小白慕软肋的白鸢,不仅在这次集团哗变中全身而退,还再次依靠“小鱼哥哥”这个身份,在白鸢那里求了一张“免死金牌”,还堂而皇之的养着他的外室和私生女。作威作福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后面小白慕“诈死”,才“逼”得白鸢彻底清醒了过来,摆脱了这个吸血虫。

  这些发展都可不提,只是现在的情景,让李鱼有些头疼……

  25

  “你才是小鱼哥哥,对不对?”

  白鸢手里捏着“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李鱼心里一咯噔,面做沉稳道,“你要的文件在抽屉左边,并未上锁的那个隔层里。”

  淡定的,就像照片里的不是本人一样。唔……前提是,要忽略他在身后攥成拳头,微微颤抖的左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李鱼喜欢白鸢,像是众所周知却又全体缄默的秘密。除了当事者本人。

  慕蹊,或者说是换了芯子的白慕,也知道。

  慕蹊他们去参加学校的素质拓展活动,以他年纪大了不适合多跑动为理由,将他和白鸢的司机换了,并暗搓搓的提示白母他有经商的经验,有什么不确定的问题可以多问。

  白鸢还是那个心思单纯的白鸢,李鱼只是出言指出了几个策划案的小瑕疵——小到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慕蹊故意安排人做的那种,白鸢就用星星眼盯着他了……

  短短一天时间,李鱼彻底从背景板兼职司机的管家,跳变为白鸢亲信以及代言人。

  由于初入职场的缘故,丢三落四、分不清文件的轻重缓急是常事,李鱼不紧不慢的将文件收拢,等白鸢需要时,便不用再回公司拿了。

  只是……没想到白鸢自己去找文件,还找到了那张合照。以及……一个被塑封保存的卡通创可贴。

  其实这些年白鸢养的很好,尤其是这段时间,不止精神状况好起来了,脑海里还出现了些断断续续的,一家三口相处的画面。

  只是故事里的那个小鱼哥哥,脸始终是模糊的。

  直到看到这张照片,那模糊的脸像是调整了光圈,聚焦后逐渐清晰。

  与此同时,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不断翻阅,从现在有些皱纹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再到那个意气风发绅士有理的精英模样少年,最终定格在她小时候,看到的那个小手攥着衣角,怯怯的看着她的小男孩。

  “你就是小鱼哥哥……”白鸢话没说完,声音就沙哑了,豆大的晶莹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你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

  看到白鸢落泪,李鱼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从胸口位置拿出手帕,笨拙又僵硬的擦拭着她的眼泪。

  白鸢并未拒绝,或者说并未在意他的动作,含泪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他,语气笃定道,“你就是我的小鱼哥哥……”

  李鱼僵直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飘忽,干巴巴道,“楼下张婶在叫我,我先下去了,文件在隔层,小姐您可以自己找……”

  李鱼怂了,他承认自己没有勇气再面对白鸢了。

  他是说自己,那就代表在小白慕的童年期间,他一直欺骗她们母女二人,不知廉耻的扮演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觊觎和窃取着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若他否认,先不说白鸢相不相信的问题,那就意味着他又要再次将他的小女孩推向别人,就像他刚回白家时的悲剧会重演一样……

  承不承认,都是死局。

  不顾白鸢在身后的呼喊,李鱼遁走了,背影凌乱……

  “哦豁,濯哥哥,这是不是耍脱了……”门前突然钻出两颗小脑袋,扒拉着门框,小心翼翼的往里看。

  “哦豁,好像是……”贺·眼神从没离开自家媳妇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媳妇说啥我就跟着说哦豁·气氛烘托组·濯附和道。

  “这样不行啊,要想个办法。”小姑娘摸了摸自己白嫩的小下巴,思考道。

  眼神在房间内游移,最终在看到白鸢手中的文件时灵光一闪,惊喜道,“我有主意了!”

  “嗯?”贺濯疑惑道。

  小姑娘微扬起下巴,带着小小的傲娇,“濯哥哥你有没有听过小说界的三大法则?”

  “唔……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解释不通,穿越时空……啊,不对!”意识到自己被贺濯带歪了的慕蹊猛地摇头,纠正道,“是失忆、下药、带球跑……好吧,应该说是霸总小说的三大常见梗……”

  “你不会……”贺濯瞪大眼睛看着小姑娘。

  “我不是啊,我没有啊,别瞎说啊……”慕蹊否认三连。

  二人的对话音量减小,身影也渐行渐远,一直藏在书房门后将二人对话听了个完整的白鸢暗暗握了握拳,在心中下了决定。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贺濯慕蹊二人同时抬头,相视一笑。

  “慕慕,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在诱骗岳母下药。”贺濯轻笑,显然他的重点是在用“岳母”这个称呼来调戏小姑娘。

  “我们什么都没说哦……”小姑娘没有在意贺濯的调戏,反而含情脉脉的看向贺濯,轻声道,“我已经有濯哥哥啦,母亲的话,还是要找一个人陪我才能安心,李叔也是……”

  他们被剪短的红线已经让慕蹊手动系上啦,这辈子都不会解开啦!可把我牛逼坏了,叉会腰.jpg

  贺濯被小姑娘赤诚的表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耳尖红红的。让注意到这边情况的慕蹊也后知后觉的笑了起来。

  26

  “李叔,房间门锁已经坏掉啦,打不开了!今晚就只能委屈你睡在这里了哦,等明天我会联系维修人员上门哒!”小姑娘娇娇甜甜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却让李鱼十分抓狂。

  五分钟前,李鱼以“大小姐(慕蹊)在白鸢房间发病,陷入昏迷”为理由,被骗到了白鸢的房间,谁知道自己刚刚进门,就被“发病中”的小姑娘给锁在了屋内,还特别贴心的隔着门来了一句友情提示。

  李鱼突然觉得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朋友居然有熊孩子的潜质,十分头疼。而且这是白鸢的房间,自己在这里睡一晚上算是怎么回事啊。

  正这么想着,李鱼听到卧室里传来一阵难耐的闷哼声,声音暗哑,带着丝丝魅惑。

  只可惜童子鸡李鱼并没有听出来,以为白鸢有什么不舒服,一时间也顾不上失不失礼的了,快步走过去,却看到了让他瞳孔张大的一幕。

  他的小女孩的确长大了,像是一颗娇艳欲滴的樱桃,一颦一笑,别具风情。杏眼含情,湿漉漉的眼眸里满是魅惑,或许是吃了什么,有些难耐的在床上翻滚,扯下睡裙露出白皙的锁骨和肩膀,以及若隐若现的春光……

  只是一瞥,李鱼的鼻血就有奔涌而出的趋势。李鱼赶紧扭过头,在心里默念金刚经。

  “小鱼……小鱼哥哥……”而身后的人却不愿意放过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不难让李鱼脑补出身后是怎样一番魅惑春情。像是勾人的女妖,口中吐露着塞壬的歌声,魅惑人心。

  “你就是小鱼哥哥,对不对……”白鸢支起身子,眼波流转,让李鱼酥了半边骨头。

  “我……”

  “嘘……”李鱼还没开口,便被白鸢带着香气的纤长玉指堵住了唇,继续用娇软的嗓音问着,“你就是我的小鱼哥哥,是不是?”

  也不是是月色太美,还是眼前的人太过让人喜欢,李鱼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白鸢小脸红扑扑的,惊喜的抱着李鱼的脖子,“我好想你啊,小鱼哥哥……”

  也许是怕李鱼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孟浪,白鸢猛地抱住又很快松开,小脸红扑扑的,一路蔓延到了脖颈。看得李鱼也不由得浑身燥热了起来。

  折腾了这么久,白鸢也累了,本想着再和李鱼说会话,却也不由自主的靠在床沿合上了眼睛。

  李鱼任命的将白鸢抱回床上,将她脸颊上的碎发别在耳后,大拇指鬼使神差的点上了她嫣红的唇瓣。

  李鱼的脸已经红的不能看了。

  虽说二人身份都已经说开,但相处模式并没有多大变化,归根究底,还是李鱼放不下心理包袱。

  直到被卓立逼上绝境的慕飞拿着一瓶强酸躲在白氏集团地下停车场,打算和白鸢同归于尽,李鱼下意识的将白鸢护在怀中,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突然爆发的白鸢推开,义无反顾的替他承担了所有伤害……

  好在有惊无险,瓶子里装的并非强酸,而是普通的生理盐水——根据调查结果来看,是慕飞在来的路上和一个路人的瓶子拿错了,阴差阳错间救了白鸢一命。

  看着自己怀里惊魂未定的白鸢,李鱼释然的长叹了一声。反正栽都栽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乎这后半生,就这样吧……

  知道她心里在意的只是那道影子,不过没关系,有他这个本尊在,那道影子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出来了。

  “搞定……”不远处的慕蹊拍了拍手掌,做出一副收工的表情。

  贺濯则是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太阳伞遮在她的头顶。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前行,深藏功与名。

  嘛,有时候,狗血的故事虽然老套,不过确实有用呢……

  27

  小小年纪的白鸢饱受分离,她曾祈愿,望有人能够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再次重回她的身边;

  小小年纪的李鱼颠背流离,为了那惊鸿一瞥,移山填海,带着守护与祝福,尝尽世间苦楚。

  索性苦难和灾厄终会过去,阳光终会照耀未来的路。

  万物各得其所,我们终将得偿所愿……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慕蹊贺濯蛰降更新,第48章 鱼跃鸢飞(李叔VS白母)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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