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天,布满了旖旎的流光,那里的地,长满了云朵状的璀璨金莲。
在七十二幻梦结界的中心,有一座漂浮在金光流云中的古老神台,那是历代天空岛掌权者向天理祈福的地方。
神台的后面,长着一棵盘根错节的巨大古树,高高的树枝上除了垂落下来的丝状藤蔓,还挂满了红丝带。
丝带底部悬着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的,是历代神明大人沉甸甸的愿望。
它们在风中,寂寞地飘荡了千年之久。
帝释天此时正伫立在古树下,望着漫天红丝带出神。
按理说,天空岛七十二幻梦之境,只允许历代天理代表者进入。但有一次,他拗不过她的纠缠,偷偷带她来过一次这里。
还记得那是她即将离开天空岛,去往遥远提瓦特的前些日子。
她望着巨大的古树上,红丝带吊着的小玻璃瓶,眼里全是惊奇与欢喜:“我也想往树上绑红丝带。”
“这是历代天空岛掌权者祈福之地,你别胡闹。”
“不嘛,凭什么只有掌权者才能向天理祈福?”她开始赌气,朝他伸出小手讨要红丝带和玻璃瓶,“我也有愿望,我也要祈福!”
帝释天无奈,念在她即将离开天空岛,于是破例给她一次向天理祈福的机会。
她满心欢喜地接过红丝带和玻璃瓶,背对着帝释天,偷偷摸摸在纸条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小心翼翼卷起来塞进小玻璃瓶里。
她写了好久。
至于内容写了什么,帝释天并不好奇,无非就是一些小女孩幼稚的心愿而已。比如,买好看的裙子,吃好吃的蛋糕,之类的。无聊透顶。他没兴趣。
只是看着她写个愿望还要背对着自己,藏着掖着生怕被发现的样子,他当时就忍不住在心底嘲笑了一番。
风吹过,留下一叠叠细碎清脆的玻璃碰撞声。
从过往的记忆中回过神后,帝释天看向古树上许许多多的祈愿瓶,回想起穆切将军说过的那句——她自幼争强好胜,却甘愿委屈自己当一颗棋子……大人可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也不知,她在许愿瓶里写了什么呢?”
帝释天在树下转了转,很快就找到了两千年前晚星萝祈愿的那根红丝带。因为它太显眼了,她说要显得自己的祈愿瓶与众不同,所以专门把红丝带绑了个蝴蝶结。
他在指尖弹出一道神光,将她的祈愿瓶啪一声打落,接在手心里。
拧开尘封千年的瓶口,落下一圈圈尘埃碎屑。
在卷起多层的泛黄纸条上,记录了她当年一笔一划的稚气——
「我的神明大人,他超级厉害的。他养的莲花,能开到海的彼端,他挂的星星,能点亮云的尽头。他只要往云巅一站,整个天空岛的神官都肯为他俯首称臣,他只要说一句话,整片天空都要为他斗转星移。他唯一未曾实现的梦,是那被称之为绝对和平的东西,我知道,他要铲除世界上所有的不公,而这一切的前提,则是用最强力量亲自掌管全世界。那么今后,就让我站在他身侧,帮助我的神明大人实现那个美梦吧。我想成为他的影子,追随他厮杀到底。」
“小丫头片子……真是大言不惭!”
一朵火莲在他掌心愤然绽出,将她一纸愿望焚成灰烬。
暮风轻拂而来,残烬从他手里飘零飞散,消弭如烟。
他离开七十二幻梦,回天空岛主城一路格外出神,一遍遍回想方才那张纸上她认真写下的话语。
面色百年难得一见地温和下来。
这么说,那是她的初心?
那么,不管之后如何……只要初心是好的,应该罪不至死,对吧?
“穆切将军离开天空岛了么?”
“启禀帝释天大人,是的。穆切将军已离开半个小时有余了。”
帝释天背过身去,眸底纠缠出忧虑。
现在反悔似乎已经来不及了,除非他亲自下提瓦特阻止……
璃月天衡山谷口,暴风雪汹涌依旧。
也许是雪下得太猛烈的缘故,天空呈现出一片压抑的乌黑色。昏昏沉沉的天色里,黑衣少年被风雪弥漫的双目突然出现了不一样的神采。
“他来了,”穆切将军侧目而视,将金色阵法分配给身边的四个天理维系者,“分开隐蔽于隘口两边,做好准备!”
“是!”
他们迅速在隘口两侧隐蔽身形,开始守株待兔。
可等了片刻,目标并没有靠近,而是突然转身离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匍匐在冰石后面的穆切将军神色微惊——莫非他早就知这里有埋伏?
“追!”
他用神力向四位天理维系者传音,起身朝目标逃逸的方向疾行奔去。
四位天理维系者也迅速收起阵法,紧随其后。
“穆切将军,深渊灵祖真是此人吗?”
追出了天衡山谷最狭隘的通道,穆切将军发现雪地上布满了星海水色暗流的痕迹。
“就是此人!”
众人加快了追击速度,可天衡山隘口附近布满弯弯绕绕、但与露天平地相互连通的山洞,加上雪下得很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让人眼花缭乱,让他们的追击变得十分困难。
公子本来就是驻璃月的执行官,天衡山脚下的地形他还是熟悉的。虽然有狂风暴雪遮挡,转久了有可能会让他迷路,但引开身后那群天理维系者绰绰有余。
只是雪越来越大,极致的严寒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从深渊之底他偷跑出来的时候,夜行衣上附着了许多水汽,现在在冰雪中穿行久了,水汽全都凝结成了冰。
跑出最后一个雪洞,估摸着时间已过上午十点,他索性将穿在外面结了冰的夜行衣脱下来。
心想身后那群人要是追上了他,觉得他看起来不太像深渊灵祖,幡然醒悟追错了人,再返回天衡山隘口也错过截杀她的最佳时间了。
这时,
风声乍然从后面掠过耳际的发梢,紧接着是几声低沉的怒喝。
“站住!”
“这么快就追上啦,”公子转身看着黑衣少年与他身后四位天理维系者,摊手一笑,“可惜你们追错人了。真正的灵祖大人,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到深渊了吧。”
黑衣少年猛然一愣,僵在距离公子几步之外的雪地上,不是因为追错了人,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怎么是他?!
身后四位天理维系者,纷纷启动阵法要进攻,却突然被黑衣少年周身迸发的神力挡了回去。
对于他的阻止,四人很诧异:“穆切将军!”
公子神色一怔,眼前之人,就是穆切将军?
黑衣少年用神力向他们传声道:“你们统统退下,立即返回天空岛!此人,我独自会会他。”
四位天理维系者转眼间消失无踪,公子愣了一愣,掉头就跑。穆切将军的实力他是知道的,像这样未知的危险,他才不会贸然冲上去。
跑到一个两头相通的雪洞中时,他发现身后那黑衣少年并没有追上来,正疑惑的时候,一抹耀眼的金光突然从天而降,落到前方堵住了他的去路。
此刻,一种虚无的极度严寒环绕在周围。
可那不是冰,更不是雪,而是神明身上漫出来的清淡莲光,以及那双清透无神的碧色眼眸。
“挺不错的。竟然连穆切将军,都被你骗了。”
“帝释天?”——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要亲自对晚星萝下杀手吗,她现在在哪,平安回到深渊了么……
帝释天步步紧逼,冷如坚冰的凝视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压得公子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开,又见帝释天面无表情地在空中抬起手。
咔哧咔哧——
一声声怪异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公子回头看到一簇簇金莲从雪地上疾速生长,莲花梗细得像一根根金线,相互交织缠绕,在短短几秒间形成一道茂盛繁密的篱笆,断掉了他身后的退路。
“来让本座数一数,”帝释天阴恻恻地低下脸,面目变得一片模糊,“七十二天弥离宫崩塌,浮光秘境失控,北极孤岛意外碰面,擅闯梵莲神殿带走她……常言道,事不过三,可本座却曾放走了你四回。所以这一次……”
帝释天说到这里的时候,黑衣少年突然出现在他身侧。
公子望向黑衣少年的时候,与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对视了一眼,这种熟悉的感觉,是……
“你不该出来的。”帝释天淡淡道,对于黑衣少年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早就知道他在附近。
他再次抬手,黑衣少年突然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帝释天大人!”他恐慌,无措,颤抖,别无他法,只能求他,“求求你……放了他吧。”
公子很突兀地往后退了退,手指不慎碰到如同丝线般锋利的莲花梗,指尖被划破了一个血口。
他惶然无措地抬起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跪在帝释天面前的黑衣少年。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是他……
原来,真的是他。
高高在上的神明抬起脸,眉眼的色泽变得清晰,他垂眸看着伏在近前的黑衣少年,就像在看一滩卑微的烂泥,扯了扯嘴角:“穆切将军不是从不求人的么?”
“求求您……放了他吧!”他沙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颤抖着手拽住帝释天的垂落在洁白雪地上的衣角。
“别紧张,穆切将军,”帝释天幽幽伸手将衣摆从那只发颤的手里抽离出来,目光极淡地扫视在公子脸上,“本座只是——想和他聊几句而已。你且出去,在外边候着。”
雪不停地下,似要下穿穹顶,死一般的宁静持续了几秒,忽又刮起朔风的低哑呜咽。
黑衣少年艰难地用两条发软的腿将身体支撑起来,望了公子一眼,转身走出雪洞外面。
“呵呵,没想到穆切将军宁可暴露身份,也要跟本座求情……”帝释天望着公子,笑意宛如不达眼底的迷雾,“不知你现在的滋味,如何?”
“不怎么样,”公子坦然地望向雪洞外的少年,脸上早已没有了震撼的神色,“或许有点高兴,能有一个这么厉害的朋友。”
帝释天微微一怔,难免有些失望。
“我不在乎那些,至少他对我是真心的就足够了,”公子看着帝释天空空如也的眼睛,叹了口气,“当然了,真心这种东西,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神王是理解不了的。或者说,你并不需要。”
那一瞬间,帝释天想到了晚星萝写在许愿瓶里的话语。
他不想杀她了,他看到那些的时候就后悔了!他是要来阻止穆切将军动手的!
可现在让他受不了的是,杀不杀晚星萝明明只有他自己说了算!而眼前这个人类,居然敢藐视天神,利用那点微不足道深渊力量糊弄他,扰乱他的计划!
“你说的不错。本座,当然不需要那些可笑的东西!”万千情绪宛如毒蛇噬咬着帝释天的理智,他再次抬手幻化出簇簇交错纷杂的金莲,“就算本座真的想杀她,也轮不到你来阻挠!胆敢戏弄天神之人,就看看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吧……”
数不清的锋利金丝从他脚底雪地里疾速生出,分别缠紧他左右两只手腕和脚腕,不过几秒的间隔,他的腿上,腰上,肩上已全被金莲丝层层环绕。
公子震惊地低头看着全身缠满的丝线,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动一下,这些细如发丝的莲花梗就会立刻划破他皮肤底下的血管。
“你最好别乱动……你只要动一下,什么后果不用本座多说,”帝释天转过身去,目光森然而冰冷,因为他现在看到雪洞外的平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看到外面是谁了吗?好好看着哦,看看本座是怎么杀她的。”
公子慌乱地抬起头,看到雪洞外那个小姑娘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人捧起从高高的地方猛地摔下去,狠狠砸了个粉碎。
帝释天迅疾抬手,在附近布下一层层错综复杂的透明结界。
“你不必喊叫,因为,我已经把你们隔绝在不同空间里面了。你能看到她,但她永远不可能找到你,也听不到你发出的任何声音。”
布下那些结界后,帝释天一步步朝雪洞外晚星萝那边走去。
“帝释天!你别碰她!”公子恼怒地大喊,试图挣脱周身缠绕的金莲时,被金丝割破了一边的手腕,血液滴在雪地上发出滴答的声音,急剧的痛楚瞬间从肢体末梢沿着胳膊传入了心脏。
“终于急了?”帝释天的脚步停下来,面容阴沉模糊,只露出勾起的嘴角,“就凭你,还想保护她……呵,现在知道自己有多无力了吗?”
“杀我,可以,反正对你来说,这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她……”公子抬起惨白的脸,望着那个在雪地里到处乱转,似乎迷路了的女孩子,眼底浮现出极度的温柔与悲戚,“帝释天,你知道吗?就算是我身边的时候,她也时常会提起年幼时在你身边的那些旧事。比如,比如……”
“比如什么?”帝释天回头,在几步外望着他。
金莲丝开始不停地锯着他的手腕,鲜血洒落在雪地上,溅开一朵朵殷红色的花。
他强忍着痛,声音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比如……你换的透明屋顶,是为她洒下星辉……比如,你带过她去矿洞采蘑菇……比如,你教她用金莲找回家的路……太多太多,她都和我说过。帝释天,那些过往她是放在心上的,她现在还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恨你。你别杀她……你不能杀她!”
帝释天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这一切,然后继续往洞外走去,唇边之言,极其凉薄:“她的命,是由本座创造的,本座想夺走,便夺走。区区人类,弱如蝼蚁,你管不了她的命,更管不了本座的选择!”
“帝释天!”公子在挣扎之际再次被金莲丝深深割破了另一边的手腕,顿时血流如注,痛到极致变成了麻木,完全感觉不到痛了,“……你是关心她的,是吗?!”
帝释天陡然站住,不再往前走。
公子抬起毫无血色的脸,望着神明充满杀气的背影,愤然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关心不是控制!不是威压!不是猜忌!不是欺骗!不是以压倒一切的力量掠夺她的全部!是,你是创造了她,可这又能代表什么?你是你,她是她啊!她只是个女孩子,与世间千千万万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区别!……在万千世人面前,你是世间善神。可你对她,为什么就不能有一点点的公平?!”
帝释天转过身,注视着眼前这个被他的金莲缠得遍体鳞伤的人类,眼底噌噌噌地生长出业火般的怒焰红莲。
“你还真以为我想杀她?愚蠢!可笑!”
帝释天将手虚空一握,迅猛生长出的金莲丝缠紧公子的手腕,深嵌入血肉里,被他操纵在手里的金莲一经拉动,立刻斯拉斯拉地在他小臂上切割出许多深深血口,血液顷刻间喷洒而出。
他捂着伤口,却发现怎么都止不住血,越捂着,血流得越凶。这时,他终于知道了,帝释天一旦出手,便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别白费力气了,”帝释天悠悠移步前来,漠视着他,“现在,知道自己在神明面前有多渺小了吗?”
“当然不知道了。要是我有自知之明的话,最初就不会靠近她,”血流从他指缝间顺流而下,他面色苍白地凝视帝释天的眼睛,投来冷如寒星的笑,“曾经的我,将强大的力量视为一切,总想着……每一天如何变强。而现在……我不那样想了,因为我看到身为世界最强力量的神王,他千夫所指,众叛亲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单寂寞地坐在神之王座上,凝视人世温暖的万家灯火却只有羡慕的份……现在,他居然连曾经视若家人的小姑娘都要杀,还在一个人类面前恼羞成怒……帝释天,你真可怜啊!”m.xqikuaiwx.cOm
“本座没想杀她!刚刚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帝释天清澈的眸子里猛然被灌进了很多浑浊的东西,深深地颤抖不止。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他一只手就能碾碎的人类,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敢藐视神王且丝毫不惧的人。
暴风凛冽,将帝释天宽大飘飞的衣摆吹扬起来,就像在风雪中盛开的一朵莲。
又是嗖的一声,莲丝宛如薄刃飞出,猛然割裂他的脚腕,他一声惊喘猝不及防跪在雪地上,鲜血喷涌出一片片刺眼的殷红。
“既然她认定是本座杀了岩神,那么本座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到底也无甚区别。”
帝释天垂下血淋淋的手,再次暴怒地握紧,金莲丝疾速飞闪逝过,狠狠割破了他另一边脚腕,他几乎痛到昏厥,整个人摔倒在雪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漫出一层层鲜红如同盛开的红莲,浸透洁白而冰冷的雪,地上寒冷的冰雪,几乎要被他滚烫的血液融化成水了。
血水与雪水交融在一起,宛如小溪沿着低洼处蜿蜒流淌而去。
此刻,被结界挡在雪洞外的黑衣少年面色僵硬地目睹了这一切。
他不忍再看下去,反身死死抵住冰冷石壁,黑色面具的背面,是一张泪水纵横交错的脸。
他捂着嘴的双手急剧颤抖,无可抑制地漏出几声悲戚呜咽声,一丝丝飘散在黑漆漆的天色下,被风霜卷起,吹落无踪。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钟离嘟嘟莲小树妖更新,第 188 章 罪恶莲海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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