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难得微红了脸,哈哈笑道:“那就不阻叔父享人间极乐了。”
等虞旬父走后,谢涵才看应小怜、霍无恤,“你们怎么看?”
应小怜观察力敏锐,“他赌咒发誓说全力支持太子和申中卿的变法强国之策,誓词如此可怖,小怜认为誓言可信。但也仅限誓词。”
谢涵摸着下巴,“他这么说,或许是单纯地因为恰巧现在是太子变法;亦或许是——他只支持太子变法,要么他与太子有交易,要么他能从这场变法中牟利。”
“现在这个时间段,确实是我国变法的最佳时机。”霍无恤道:“虞家主的言辞无懈可击,只能等待后续,再做考量。”
“若虞家主并非真心,他试探出君侯您还有心变法,会否加害您?”应小怜不无担忧道,四年前的“齐太子谋逆案”毕竟太过耸人听闻。
“我比你了解虞旬父,无论打仗还是政斗,他都喜欢不疾不徐、从容布局。现在他抓了我的弱点,若有心害我,绝不会急于一时,而是在必要时给予雷霆一击。”
“您的弱点……”应小怜恍然道:“您是说?”
“不错。”谢涵点头,拍着霍无恤肩膀,“我如今的势力与声势,主要来源有二,一则温留水利,二则北境两役。前者在众人眼中已付之一战了,后者泰半是因为我有无恤。
所以我与无恤的关系是重中之重。倘若无恤有异心,我便是鸟失一翼、鼎失一足,只能坠地。主臣之义、朋友之谊、骨肉亲情,世间万般感情中,唯有情爱最是复杂多变,可以因爱生怖,可以因爱生恨,可以色衰爱弛,可以七年之痒,最是不稳定、最是易动摇。虞旬父知道我与无恤是以情爱维系,一旦后续试探中确定了,等同于抓住了我的弱点,必定会心中安定,也就不会轻易动手了。”
他的手还落在霍无恤的肩头,应小怜见霍无恤微低头,侧脸无甚表情,眼帘微垂,瞧不出什么来,不禁想:君侯这番话究竟是解释给我听,还是刻意说给对方听的呢?
至于后续试探会如何?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霍无恤对谢涵的爱慕。
最后,他只能徒叹一口气,由阿劳推着轮椅送上马车,踏上回府的路。
天色四合,秋风飒飒,谢涵突然想骑马,“我似乎许久不曾奔跑过了。”
卫士牵来马匹,霍无恤接过缰绳,扶谢涵上马,忽然道:“君侯。”
“怎么?”谢涵脑袋偏向他,眼神却只落在对方身前的青草地上。
“君侯不能相信我,我也无法说服君侯,不如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
红日西沉,已近黄昏,谢涵终是将目光落在他脸庞。
他看到,他的眼睛与满山红枫交相辉映。
“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罢。”谢涵轻甩马鞭,扬长而去。
在玖家、虞家的合力,须贾的首肯,以及谢涵在最后一天和谢泾的畅谈中,霍无恤接北境守将的任命下来了。
彼时谢涵还在谢泾府上,谢泾猛地反应回来,不敢置信,“怪道今日三哥竟与我说这么多话?原来是拖延我收到消息的时机,原来是让我无暇去阻止?三哥,你为了那个雍人,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雍人又如何?他有其才,可堪御北,就足够了。”谢涵淡淡道。
“当真是为御北?”谢泾红着眼睛,他想要质问,想要咆哮,想要禁锢,然而下一个消息的到来打破了他癫狂。
霍无恤被封为北境守将的消息是谢泾派人关注,此时来回禀的。
而前后脚到的另一个消息,是谢涵府中家丁急赤白脸跑过来喊出来的,“君侯——君侯——楚王、楚王薨逝了。”
已近傍晚,随着这一声喝,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
谢涵蓦地起身,许是起的急了,一时没站稳,谢泾连忙扶他,“三哥——”瞧着人苍白的脸,他眼里的火光如潮水般退了下来,只剩满目担忧。
封存的记忆如开闸泄洪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齐太子?好啊——玉儿的小儿子都这么大了。”
——“小小年纪,做什么老气横秋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你母亲那样可爱。”
——“哈哈哈,你这十大罪状可不会让寡人害怕,只会让寡人想捏捏你的下巴肉。”
——“寡人让你们两个向大师学艺,你们竟然放火烧大师胡子?”
——“整顿云门风气?要点脸罢,整个云门就属你们最横行霸道。”
——“滚罢臭小子,人都要走了,还要寡人每天派人给你寝殿打扫熏香?马车里好好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
谢涵仰面,看苍茫天色,“下雨了吗?”
谢泾深吸一口气,拿帕子抹了下对方眼角,“逝者已矣,三哥节哀。”
“节哀?”他怎么会不节哀?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啊,谢涵想:我早知道舅父今年是要死的,我早就知道的,我甚至想好了一切后续。
他猛地反应回来,“备马、备马,我要入宫。”
宫门已经落锁,但楚王薨逝的消息不亚于当年梁武王在上明宫饮恨长逝。宫门重开,所有官员都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赶来议事。齐公念楚楚与楚王兄妹情深,特许谢涵在这个时间点还能踏足后宫。
楚楚已经换了白衣白鞋白色绢花,“一眨眼,我已经离开云门二十三个年头了。我那时再料不到,那个时候,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王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会扒光他的胡子,让他不要这么老气横秋——长得老是要死得快的。”
“我如果早知道,一定不会乖乖听话嫁到扶突,至少要闹他个天昏地暗,好让他知道我有多不省心,让他不敢先走留我一个人祸害这世道。”
“我如果早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掩面哭泣。
“母亲。”谢涵垂头,“是我去迟了。我定会去送舅舅最后一程的。”
吊唁楚王这个任务,谢涵自是当仁不让。论身份,他当得起;论情谊,他最合适;论智谋,他不逊人。
事不宜迟,第二日清晨,谢涵就在清晨未明的天色里出了扶突南门。
在他刚离开齐国边境,绕过宋国,南望楚地时,聂慎带着三万残兵回到灵道城,与此同时,还带来一封信,“殿下,这是温留君遣人送来,交给殿下的。”
“哦?”宁襄正要伸手,明既明连道:“殿下小心,先叫太医看看,以免布帛掺毒。”
好一会儿,这封信件被验明安全,才再次呈了上来,宁襄展开,一目十行,倏忽咳了起来,他越咳越急,最后咳出一口血来,沾红信件。
周围人等都吓一跳,明既明低吼道:“快传太医。”
“哈哈哈——”宁襄指着信件上最后一行字大笑了起来,一字一顿,“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宁郎妙计,拱手神门……宁郎妙计,拱手神门!”wWw.xqikuaiwx.Com
言讫,他双目一闭,垂下了头。
七日后,温留君的锦绣文章已经传遍天下。他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话说:东海有仙山,仙人御长风,一日九万里。偶见天之南,有一村,名曰齐人村,村民勤劳勇敢,可惜村中人仍然一年少一年,因为背靠海,四面皆咸水,邻人多渴死。仙人哀民生,拂袖划长河,从此齐人村有了淡水。
同样的,仙人过了一段时间,又到了海之北,有一村,名曰燕人村,燕人村无猎物,村民多饿死,仙人掷石,落地成山,名曰神门。
仙人帮助了两村,希望他帮助过的两个友好村庄能互帮互助,屈指移村使两村毗邻。
一开始两村互相为敬,友爱热心,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视邻村孩童如己村孩童,视邻村老人如己村老人。
后有外乡人躲避灾祸,来到燕人村,得善良村民庇护。可他们却不思感恩,反而见村有仙山,动了贪婪之心,合伙夺了燕人村,杀了原村民,占据仙山神门,齐人村见近邻有难,连忙帮助,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欲壑难填,仙物动人心,燕人村又开始肖想仙水长河。
齐人村早有准备,兼欲驱逐外乡人,替近邻讨回神门。
两村开始大战,三败三胜,各有输赢。
故事的重点则是近来燕人村使诡计抓了齐人村村口管大门的老三哥……
那个使计谋的人叫宁郎,是现在燕人村的少村长。
原是妙计,最后却不仅没得长河,反而失了神门。
是故故事结尾,作者评语道: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宁郎妙计,拱手神门。
“智冠天下,算无遗策,可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是当初党阙和姑布卿一同给宁襄下的批语,一同到的还有那句“活不过二十五岁”。
宁襄这一生从来只有天道不公给了他这破败的身体,没有失算、失误与失败。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神剧岂可修更新,第 383 章 第388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