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些遍布的外伤,小伤已愈合,大伤也结痂,脸色被养的红润,甚至还比平常胖了一点,眼见着要长出双下巴来了,却还是不醒。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卫瑶啊卫瑶,你再不爬起来,我就要把你小时候尿床的事儿写在册子上,雇人誊抄一千卷卖出去了……”
“还记得君上在陵寝两侧给我们都留了位置么,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死也不能常伴君上了,你要是现在起来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帮你偷渡进去……”
“卫十六小姐被充进官妓馆了你知不知道,不去救一救么?”
沈澜之问过谢涵当初是如何醒来的,谢涵感到很尴尬,他能说自己是被系统弄走又弄回来吗,他当然不能,故含含糊糊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似乎是五弟带了母亲、姐姐来看望我。”
亲人对谢涵来说很重要。但对卫瑶而言,沈澜之认为梁武公才是最重要的人,因此多番用梁武公做切入口,却也不见醒来。日子一久,他仿佛也习惯了,每日派人喂吃喂喝擦拭,霍无恤说要给四肢屈伸锻炼,他也就给人屈伸锻炼,有时烦了,对着脸上打两拳泄愤,“好你个卫瑶,知道我来找你报仇,就来个‘心存死志’躲避,真有你的啊,窝囊废。”
这一日,豫侠成亲。实际上,他和任屏笙在交信会盟前就约定了终生,豫侠也派人去郑国接了老母和弟弟,任屏笙亲族不在,唯余几个老仆,万事俱备,原本在温留就该成婚了,结果从治水到赵臧求援,从姬元薨逝到燕国来战,竟一直不得空闲,直拖到现在。
如今豫侠已经接任了少海守将的位置,一切也就在少海办了。
谢涵收到请柬后,提前了一个月出发,他打算去南四城、神门山走走。回来后,因谢沁在书中“发现”了只言片语的治水新方法,他力排众议推行此法,奈何新法道理简单,实施起来却比加固河坝难多了。
缩窄河道?缩多窄?
同时开几个口子泄水?从哪里开口?
口子处加两道堤坝?怎么加?
引流黄河?又如何引?
这对谢沁来说未免太难了些,他可是化工专业的啊亲哥喂,然后灵机一动,传说墨家子弟不都是技术宅吗,酷爱啊。
他这么一建议,谢涵想想墨家心怀百姓,也不乏懂水利者,缺的不过是几千年累积的正确方向,现在方向有了,具体对他们来说想必不难,遂发帖各个墨家分会。
应小怜眼睛一亮,自觉发现了商机,建议道:“除墨者,天下不乏有懂水之人,君侯不若再广发天下,哪个能治理好温留水患,重重有赏,再邀请几个大家过来旁听。届时将会来许多一心成名或投机取巧之辈,光租房就能租出去许多银钱呢。”
谢涵:“……小怜开心就好。小怜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这个不掏本钱,应该不会亏。
也就这么一耽搁,他始终没出温留看看刚打下来的南四城。这次刚好去巡视巡视。
哇,公费旅游,大豆丁谢沁连忙跳出来,还绞尽脑汁掉书袋,“哥哥,我与豫大哥相识一场,还承蒙教导之恩,他成亲,我是万万不能不去的。”
青牙就是谢沁的小跟屁虫,连忙道:“我也是我也是。”
谢珩幼年老成,奈何有两个大哥拼命给他施眼色,小大人般叹一口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希望涵大哥能给我们这一个学习的机会。我们保证管好自己,不惹麻烦。还可以在路上挑挑给豫大哥的礼物。”
问题是你们要去参加豫侠的婚礼么?问题是你们为什么要和他一样提早一个月天出发好么?从温留去少海城快马只要一天,马车慢悠悠晃五六天也绰绰有余好么?
谢涵颇为惆怅地看着谢珩,只觉得不愧是梁武公心怡的崽崽,果然和他傻弟弟(傻师弟)不一样。
应小怜这时施施然道:“城内我已经交代好了,咱们出去一个月不打紧。”旁边是包袱款款的韩斯,笑出一口小白牙,还顺手拍拍谢珩脑袋。
韩斯怼天怼地,基本上看所有人不顺眼,唯独对谢珩另眼相待,大抵是因为脸像叭:)具体表现在愿意给谢珩吃猪肉脯上。
谢沁等有幸蒙韩斯上过一次《齐律》,好险没在他手上退一层皮,唯独谢珩聪慧敏捷,韩斯:此子肖我,可堪大任。
还有苏韫白温文笑,陈璀吧唧两下嘴,“君侯,我也觉得我该多出去长些见识。”
于是,十人行,咦,缺了一人?
那是因为还有推轮椅的阿劳啊。
以为可以和谢涵二人世界的霍无恤:“……”他真是太甜了。
幸运的是,一辆马车可装不下这么多人,分四辆,谢涵、霍无恤一辆;应小怜笑而不语,拉着韩斯去另一辆;苏韫白、陈璀一直是绑定模式,前者把后者当亲弟弟疼,一辆车上也照顾得很好;三个豆丁一台戏,由谢涵当初的贴身大宫婢文彬照顾着。
齐北境与原燕南境其实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只有一块界碑,现在这界碑也被打碎了,却能看到破碎的界碑有百姓自发地好好保护起来。
霍无恤皱眉道:“他们还念着燕国。”
“这是自然。”谢涵叹一口气,“就像当初温留被燕襄占据后,我们夺回温留,百姓喜极而泣一样。两国对立已久,彼此仇视,你可知相邻如此近的城池,从不通婚,这在国境边城是很少见的。”
“这四城从此以后就是齐国的边境城池了,若有朝一日,还有战争,这些百姓,可别想他们到时候和我们一心护城,说不得还会跑去开城门。”霍无恤皱着眉头,“当初开战时,我请兰先生将这些百姓迁进来,战后又迁回去,现在看来,倒不如不让他们回去。”
谢涵挑了下眉,“你想在北境塞下这么人,那南四城就成空城了。”
“不,我的意思是,北境与南境,其实水土相似、地域大小也相似,我想令两境百姓互换居住地。”霍无恤道:“如此,边境城池的军民一心有了保障。”
谢涵坐直了身,皱了皱眉盘算,“有难度。今天先去极泉城找沈澜之,饭后我们仔细商议一番。”言下之意,已是心动。
沈澜之居住的是现成的守城将官府邸,原极泉城守将聂敏是聂氏贵子,府邸装修的很是奢华,如今便宜了他,当然,就昔日沈氏家主眼光看,还是简陋了些,但虎落平阳么,他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这下,把谢涵一行迎了进来,笑着道:“原本分别还想念,没想到几日不见又再会了。”
应小怜不咸不淡道:“只几日不见,是因为这儿之前是韫白、王队长在代管。”
沈澜之摸鼻子哈哈笑几声,准备上饭食,看到谢珩,忽想到什么,对谢涵道:“到时可否带小珩去看看卫瑶。”
谢涵瞟他一眼,“兰先生对卫将军可真是情真意切。”
沈澜之摊手道:“花了偌大的力气救,结果差了临门一脚,那滋味,由不得我不‘情真意切’。”
谢涵不置可否,哼笑两声。
众人皆是熟络,一番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很快,撤下碗筷,谢涵将白日的发现和霍无恤的提议说了出来。沈澜之点着下颌,“这可是闻所未闻啊。”
“如果有例可循,哪还来这里商讨。”霍无恤对沈澜之,那自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兰兄就说,如果事成,效果是否好极。”
“无恤莫恼。”沈澜之笑道:“我是称赞无恤脑子聪明,又敢想别人之未想。”
“只要是君侯的事,我自然绞尽脑汁。”霍无恤看谢涵一眼。
沈澜之:“……”
猝不及防的狗粮。
应小怜道:“这种事情,要否像朝廷报备?还有每家每户造好的房子,哪里愿意拱手他人的?换的未必有之前的好。对了,极泉有百姓多少?两边总不会房子数目完全一样的,也就是说还要重新造房子。”
“还有一点。”苏韫白苦恼道:“祖宗坟地都在这儿,你让他们搬迁,祭祖扫墓怎么办?”
谢涵看着沈澜之,沈澜之意会,掏出卷竹简记录下问题,道:“主要三个问题,第一向朝廷报备之事,这个不难,目前北境除温留、大迎城外,其余城令还未上任,南境又只要搞定游将军,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到时候做好了再呈上,就说南四城有暴/乱,不得已这么做,再好好致歉一番就是。他们就是怕麻烦懒得动,要是做都做好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应小怜:“……”
这人先是出兵南境,后是扣下明相,现在又要无中生有、先斩后奏,果真是半点不把朝廷命令放在眼里。
谢涵还拍板道:“可,第二第三点呢。”
“第二点么,就是房屋田地问题,两边地域相近,地广也相近,其实问题不大,每户按实际问题补些银钱就是天大的仁慈了。”
沈澜之刚说完,韩斯接口道:“可以先颁布迁民令,理由么,就说帮助燕民更好地融入我国,然后主动迁民者寄予奖励、尤其是头几名,可以免除赋税。最后几名呢,由于不配合朝廷,给予惩罚,如今年两倍徭役等。”
沈澜之本来想说“反正君侯有钱”,他可知道对方坐拥州国宝库的。但显然,韩斯棋高一招,甚至能化百姓主动为被动,“只一点,祭祖之事……”
“埋骨处两城相互制约,谁也不得毁坏打扰亡魂。祭祖者,由本君出钱做各家牌位,也算奖赏了。”要知道,寻常百姓都是做不起牌位的,不过是找块好地方埋了插根木头或竹棍做好标记。
牌位这东西,首先要识字,哎哟,那都是贵人的干活。
谢涵这奖赏妙在给了各人平常想都不敢想的贵重东西,偏偏不费什么真金白银,只要木材和会写字的人就好。
“那么,由小璀去说服游将军、徐将军,温亭、豫侠等,宴席时我同他们去说。兰先生筹划总理,小怜计算规划,韫白安抚百姓,韩斯设置奖赏与调度,无恤你带兵监督,若有百姓反抗就关押,分工合作,争取春日完工。”谢涵最后一锤定音,又加了一句,“若有南四城与北境通婚家庭,可免除一年徭役。”
“好极。”韩斯点头。
沈澜之觉得自己是个劳碌命,刚到极泉没清闲几天呢。
不过,他喜欢做这种从未尝试过的东西就是了。
这厢罢了,他带谢珩去往卫瑶住处。
谢珩心扑通扑通的,所有人都叫他忘记。可其实他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他什么都记得,并且随着年岁增长,还越加明白了些。太傅说两人不能再多做接触的,现在单独带他干什么?
就在他害怕间,进了一间亮堂的卧房,婢女纷纷退下,只见床幔挽起后,露出里面沉睡的人来。
“你还记得他吗?”沈澜之问谢珩。
谢涵踮起脚尖看一会儿,摇了摇头。
当初卫瑶并没有在姬弼离前露过面,都是抱人埋在怀里,姬弼离确实是不认识他的。
“那你还记得自己吗?”沈澜之拉着谢珩坐在卫瑶床头,“你还记得自己本名叫什么吗?”
谢珩皱了皱眉眉,捂了下嘴巴,又松开,“兰先生是什么意思?”
“没事的,弼离。在这里可以说,经过温留君的同意了。”沈澜之笑着拍了下他肩头。
谢珩不禁红了下眼眶,虽然在温留很好很有趣,两个哥哥对他也很好,但他最初的印象还是祖母温和亲切的脸和太傅带笑的嗓音,有时候,真的很怀念。
“弼离记得。”谢珩吸着鼻子点点头。
“你知道他是谁吗?”沈澜之指着卫瑶的侧脸,“他是梁国的大将军。”
“梁国,大将军?”谢珩眨巴眨巴眼。
唔,这对四岁的他来说,可能过于深奥了。沈澜之转换了下道:“他是你父亲、祖父和祖母的帮手,以后也会帮你。你想不想要更多的东西,每天待在温留一定很烦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床上有一丝动静。愣了一下,越加发力道:“是啊,弼离,你是梁武公的孙子,你是大梁的太子,你有这世上最骄傲最尊贵的血脉,你应该拥有一切。可是,别人抢了你的东西,你要夺回来,他能帮你夺,帮你抢……”
谢珩看着亲爱的太傅脸上有一点狰狞和癫狂,害怕地跳下床,“我、我没有要抢什么东西。”
这下沈澜之确定了,床上的人手指确实动了动,他开足马力渲染对方尊贵而曲折的身世,就差说本该坐拥天下了,一定要想方设法夺回失去的一切云云,吓得谢珩最后没忍住跑出去,撞到青牙和谢沁地时候还大叫了一下。
“哇——最乖乖最聪明的珩珩怎么了?”青牙见不得谢珩受委屈,跳出来,“谁欺负你,叫他来和我青牙决斗,我左青龙——”他瞅谢沁一眼。
谢沁无奈于自己之前给对方讲的故事,只得配合地念出羞耻台词,“我右白虎。”
“人挡杀人,鬼挡捉鬼。”青牙叉着腰,奶声奶气说完,拍着还眼圈发红的谢珩肩膀,“别怕,说出来。”
谢珩本来恐惧不已,闻言不禁“噗嗤”笑出鼻涕,“青牙哥哥好厉害哦。”
“哎呀,珩珩是不是伤风了?”青牙掏出小手绢给谢珩擦鼻涕,谢沁在旁边问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不长眼的奴才欺负你了。”脑补万字宅斗剧,“咱们去找哥哥。”wWw.xqikuaiwx.Com
谢珩拦住他,摇摇头,“是我刚刚在院子里看到条蛇,周围没人,吓死我了,一路逃命出来。”
此时正是傍晚,不一会儿,三人手拉手回去,谢珩还惦记着沈澜之说的话,总觉得太傅要做坏事,他要劝劝,可要不要告诉温留君呢,如果说了,温留君会不会把太傅赶走?要是不说,是不是对不起温留君?
小小人儿,就这么忧思病倒了。
当然,没良心的沈澜之还不知道这一点,看到谢珩和青牙他们一道后,他就回来继续观察卫瑶了,又没反应了,真是死样子。
要不是怕功夫白费,我管你去死。
沈澜之暗骂一句,接着对着人把之前对姬弼离说的话更夸张地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说:
“弼离是君上的嫡长孙,本来就该继承一切,而不是姬高那刚愎自用的傻子。”
“弼离那么聪明,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恢复梁国的荣光。”
“我要联络旧臣,拂胭一定第一个赞成,还有苏老板,他也是看不上公子高的……”
他也是精力旺盛,不嫌口干舌燥,好整以暇坐在床边,一路讲到大半夜,渴了就灌水,已经讲述到怎么带着姬弼离去杀了姬高、夺回政权、重拾荣光、打压氏族、弹压各国等等,俨然梁武公在世。
床上的人的睫毛从傍晚就颤了颤。
晚上又一路颤着,好像灵魂欲苏醒,却苦于被□□囚/禁,随之睫毛颤抖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床边人嗓子冒烟时,睁开了眼睛。
刚放下茶碗的沈澜之。
四目相对。
大眼瞪小眼。
“住嘴。”卫瑶的声音沙哑、干涩,还有久未开口的不熟练,“你会害死他的。”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神剧岂可修更新,第 305 章 第305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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