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忽却早已被床边的火炼金丹吸引了,“卿把牡丹养的很好,没什么对不起予一人的。”
“寡人想和陛下单独说几句肺腑之言。”梁公挥了挥手,沈澜之等都鱼贯退了出去,室内顷刻唯余梁公、姬忽及其贴身内侍,还有躲在屏风后的谢涵在姬忽来之前,梁公就让他去屏风后,不要出声,等会儿“洗耳恭听”。
姬忽在一侧落座,好整以暇道:“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奇快妏敩
梁公却看向姬忽身后侍立的内侍,“一别年余,随太子别来无恙?”
谢涵登时一惊,透过屏风缝隙,定睛看那好似胆小的内侍,只见其身形瘦的厉害,畏畏缩缩,哪里是昔日温柔多情爱画大昊江山美人策的随太子姬击。
却见那内侍抬起头来,长剑眉、柳叶眼,依稀旧年梁公寿宴模样,只是神情已大不相同,狭长的眸中再无柔波荡漾,而是刻骨的森冷与恨意,他一揖,那双执笔画美人的双手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疤痕。
他如何勉强自己冷静,出口的话仍止不住的怨毒,“梁公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
“寡人国祚绵延,独己一身有何好担心;随太子已无随国,却是要为自己好好考虑的。”
原来梁公气起人来,也可以到这地步。谢涵眼睁睁看着姬击从压抑冷静到浑身颤抖,喉中忍耐到打碎骨头的嗬嗬声响。
姬忽按住他肩头,低声道:“想给梁公表演什么节目助兴么?”
姬击身形登时一僵,他伸指按了按眼角,抬头直视梁公,“我无国,梁君就能保证梁国千秋万载么?”
梁公却看也不看他了,他素来是不屑与弱者多言的,“陛下私藏随太子,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姬忽道:“梁君昨日檄文上也说了,当初因皓月公主一人之死,大举攻随,过矣。”
“攻随确实过矣,可姬击却是罪魁祸首,焉能放过?”
“可过矣之后,不放过随太子,卿又能如何补偿呢?”姬忽神色淡淡,“梁君见随太子必触景生情,故就由予一人代劳罢。”
“陛下当真诡辩奇才。”梁公一哂,“如今就你我三人,又何须说那么多暗话呢?陛下深谋远虑,自臣入上明后,步步激怒我,又用百花齐放之象加剧我对宝藏的垂涎,一步一步引臣举起那尊大禹九鼎,当真算无遗策。”
“莫把责任全推到予一人身上来。”姬忽笑了,欺身来到梁公面前,“莫非梁君入上明,不是为了那尊鼎。”
梁公凝着他因低头垂下的十二冕旒,旒珠相击作响,发出清脆声响,“陛下可知天子冕冠的冕板为何后缘较前缘高出一寸?”
姬忽站直身,冷冷睇着他。
梁公自问自答道:“冕板后缘比前缘高出一寸,呈前倾之势、前俯之状,象征君王应关怀百姓。陛下可知一亩良田可得粟几石?每年黄河水泛伤民多少?怎样修水利可避免水患且增加亩产?”
姬忽仍冷冷看着他。
“你不知道。”梁公仰躺在榻上,自下而上仰看姬忽,却仿佛高高在上俯视着他,“陛下确实洞若观火、举重若轻,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个玩弄心术的小人罢了。”
“难道梁公不才是玩弄心术的个中高手?”姬击上前一步道。
“寡人每次玩弄心术,不是给百姓谋得福利,便是给梁国大增利益。而陛下玩弄心术又得到了什么呢?”梁公凤眼里全是笑意。
姬击道:“至少诛了梁公这个目无天子的暴君。”
姬忽忽然道:“梁君一生,灭国者七,以后更不会歇手,难道予一人除了梁君,不是减免兵祸,使天下休养生息,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哈哈哈哈哈”梁公狂笑出声,笑到腹部胀痛,他低吟一声,才止了笑意,直视姬忽双眼,“大地上长了草,草中生出羊群,羊群中又长出了狼。羊要吃草,狼要吃羊,这一点亘古不变。你以为除了最强的那头狼,不会有新的头狼长出来吗?如果这新头狼没有能力管理狼群,那会有多么可怕。”
“这世上死人最多的战争,从来不是强弱悬殊,而是势均力敌。”阳光透过窗格斑驳的落在地上,却没有照亮梁公黧黑的面庞一丝一毫,他声音压低,浮肿的双眼似乎倒映着血流成河、满目疮痍,“天下要乱了,此皆陛下一人之过也。”
姬忽瞳孔微微放大,猛地后退半步,胸膛急剧起伏,“那、那予一人该怎么做?”
“您什么也做不了。”梁公靠回软榻,漠然道:“大厦将倾,陛下无力回天,只能……”
“闭嘴!”姬忽目光一寒,上前捏起梁公下巴,“什么无力回天,大昊还没有亡,便纵是亡了,予一人乃天子,要回天改地又如何?”
“哈哈、哈哈哈”梁公又笑了起来,说了这么多话,他声音已经开始嘶哑,笑到最后像腐朽的机器转动时的“嗬嗬”声,在这极端压抑的室内,无端渗人,“天子?咱们用来骗愚民的话,怎么陛下竟当真了?”
姬忽松开手,梁公浮肿的下巴已有一个深深凹陷的指痕,他深深看着梁君,向要看进对方眼底,“梁君如今时间宝贵,总不至于刻意来嘲笑予一人一个傀儡罢。”
“杀身仇人,如何不能来刻意嘲笑?”梁公凉凉道。
“梁君贪心不足蛇吞象,莫非大禹九鼎是予一人逼你搬起来的?予一人已经阻止过梁君了,是你执迷不悟。”
姬忽抬头看房梁,梁上雕着精致的盘龙,“予一人还记得登基那年,先王走的仓促,又没有嫡子。那天雪下的很大,梁君召集诸侯,把予一人从长乐殿的一角拎起来,裹进你的大氅里,来到奉天殿,把予一人扔在那九重阶梯最上首。
阶梯那么高,下面有那么多人,予一人心中很害怕,从龙垫上滑了下来,地砖冰凉冰凉的,像要透进骨头里。是梁君你将予一人重新抱上去,你说:从今往后,您就是大昊天子,肩上担的是大昊七百年国祚,不能倒,不能退,不能哭,不能说害怕。”
他蓦地低下头来,“梁君,予一人为先王第九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要荣登大宝,那时予一人心中想的不过是冬天蟋蟀都躲起来了该怎么办,挑哪只锦毛鸡才能斗赢所有人,学哪门剑法能做第一高手好潇洒地仗剑江湖来个侠客行。是你亲手将予一人扶上这至尊之位,又在四周遍布眼线,令予一人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种何因得何果,今日种种,皆你当年给自己埋下的伏笔。予一人待你,已经仁至义尽。”
“一斟一饮,还须前缘。”梁君仿佛在努力回想十二年前的往事,可惜他如今头昏眼花,记忆就像被覆上了一层雪花,白茫茫一片,只依稀能看到个六岁稚童一双要哭不哭怕的不得了的眼睛,唯那眼睛还熟悉,打小就明亮的桃花眼,“陛下似乎与当年很不一样,是您那么小就会伪装,还是您变了?”
“要做游侠的姬忽,与要做天子的姬忽,又怎么可能一样?”姬忽像在自嘲又像在怅惘。
“臣只一事不明。”梁公道。
姬忽看着他,“为你解答,予一人又能有什么好处?”
“……”梁公笑了,“陛下十八年来从未出过上明城一步,臣知道陛下想出去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太久了,可群臣诸侯都不会同意。臣如今还是侯伯,五年一次的会盟还在继续,臣现在留下拜帖,请陛下五年以后,亲临会盟。”
“成交。”
梁公终于将心中的疑问诉出了口,“赧王去的仓促,陛下又是第九子,按理不该知道大昊宝藏的秘密才是,随太子也是不知道的才对。”
“或许予一人生来就是要做天子的罢。五岁那年,予一人躲在衣柜里胡乱练书上的龟息大法时,先王正对兄长说了这个秘密。”
梁公:“……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谢涵无话可说,昊赧王那得是多大的心,才能让个五岁小儿都偷听到这么大的秘密。
梁公默然片刻,不禁仰天长叹,“或许真是天要亡姬彖罢。”说完,他气息便急促起来,姬忽不妨,立刻开门叫太医进来,其余众臣也随之入内,见梁公面若金纸,沈澜之不禁迁怒,“不知陛下对君上说了什么?”
“不可对陛下不敬。”梁公无力道,沈澜之吸一口气,看太医,“君上如何了?”
太医白胡子抖了抖,“臣等无能……”
没过多久,梁公便昏睡了过去。
入夜,谢涵才从屏风后绕出来,他听到低低的呻吟声,是梁公的。其素来隐忍,如今昏睡,方能发出这种声音。谢涵端起一旁的止痛汤药,让人拿出去热了热,过来喂梁公时,恍惚发现其浑身肿的越发厉害,腹大如鼓,比十月怀胎的妇女好不了多少,身上更充斥着腐烂与尿骚味,他这才想起自己这两日可谓时时刻刻伴在梁公身侧,却从未见他要过一次尿壶,竟是滴尿未出,难怪他一直不肯喝水。
谢涵心中竟觉凄然,想了想,让人将药磨成粉,用一汤勺水拌开,扶起梁公,梁公“嗯”了一声,朦朦胧胧睁开眼。
“姑父,是止痛药。”谢涵小声道。
梁公如梦似幻,低低唤道:“拓疆?”
谢涵一顿,知其并未清醒,掰开人淡色的双唇,小口小口将药喂进去。
第二日,差不多是同样的下午,梁公又醒了过来,他这次比上次精神更差,眼皮肿的睁不开,少了那双动人心魄的凤眼,似乎都不像那个威仪棣棣的梁君了。
这时,他说话了,“涵儿知道,为什么姑父明知道是陛下之故,却没有动手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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