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天齐坛,武林尊主之位被净空夺得后,亓名日日都要骂上一遭。
天影的尊灵堂内,繁渊盘着星折银扇,瞧着堂前天影的祖师牌位,立在亓名身后,道:“过不了一年,江湖哪有不出岔子的,他空有一身武力,哪懂什么领军武林,到时自会有人质疑,他若是识相,也自动就会退了尊主之位。”
另一侧的佟淮天自知身份比不得繁渊,只听着,不曾做判。
繁渊见前任无动于衷,便又奉上一句:“他做,总好过是守珩,或慕容邱来做。”
亓名闻言,稍稍松了拢起的眉,可仍不了心叹:刚逾弱冠而已,竟有如此翻云覆海的内力!
那日,他亲眼看见净空运功时,身后骤显的云楼海景,风雨变幻,此一眼,便害他慌了心神,丢落了刀。
也失了独掌武林的尊主之位。
“掌尊……”有人来的不是时候:“尊主请您……”
“没看见本尊在此议事吗?”
亓名大怒,一袖挥断了牌位前的白烛,他顿感疢如疾首,只怪“尊主”二字刺了耳。
风影忽携袍而进,一个眼神便遣退了缩在一角颤身的通传之人。
他已在门口僵立了一阵,思付半晌,还是亲自进来,咬牙龇出一话:“净空大师请掌尊前去玄铁殿议事。”
亓名前火未灭,又见他天影干将也来添堵。
“我天影的人是都死绝了吗?要你来传话!”
风影的牙龇得更厉,他倒是宁愿,人都死绝了。
今日一早,宓宗的小僧徒便堵了他的逍遥路,且向他传了净空的话,说当时既是他上长隐请的净空,那往后,若是与天影有关的事,让他一概负责,通传即可。
此言一出,亓名忍无可忍,即刻将胸中戾气,幻风断了桌腿。待许久,这壶煮沸了的水才有了平息之趋,继而往繁渊捎了一句:“我倒要去会会!他是不是比守珩和慕容邱弱几分!”
。
玄铁殿内,高顶悬有一七层秉烛铜吊台,吊台中空漏光,照得整殿通明。
青裟叠衣,绕着身,秉骨立足,轻轻一脚点着地,端望着十七阶上的铜铸尊位。
眼不自禁,闪烁迷离。
“久候了!”
亓名进殿,仍拿着他威迤的姿态。
净空闻声在后,并未转身,只绕起指间琥珀,恭谦地颔首为答:“净空是晚辈。”
继而抬头又凝着尊位左侧,那只铜铸的展翅鹰。
“应当的。”
一举一动,亓名皆看在眼里,身后的手,不觉握了拳。
“那日,我的确说过把玄铁殿……”
“亓掌尊怎知道晚辈来此,就是因玄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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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名暗自“呵”了一声,心中早已闷气将净空碎成了尸块。
若不是自己打不过他,真恨不能一掌推风,劈了这和尚。
各人心中翻云覆海,可殿中静谧,悄然无声。
“净空自幼长在长隐,自记事起,就入了宓宗,原以为我万佛石窟的涅槃佛尊最大,渡世殿的紫衫佛身最高。”长隐的一切,皆历历划过心间,然那双澈目,抵住了玄铁高殿之顶。
“可天下,应不是这样了!”净空的指停在两颗珠子的间隙,掐住棕绳的结头。
“我宓宗隐世太久,又因我这一小辈承了宓宗掌尊之位,皇家,天下,恐都不再理这盏佛灯了。”
“亓掌尊,以为呢?”
净空下颚倾抵肩头,侧脸一问。
“这是哪里话?天下,怎都不会忘渡佛之门的!”
亓名前话敷衍,鸣语在后:“只渡佛之责太重,高隐反而受我芸芸众生崇尊……”
吊铜烛台下,有了一摸微微的笑颤,刚刚有几分凝重的意,俱散了。
“亓掌尊,净空不能抛了长隐,不能妄自改了我宓宗盘踞西华云顶万年的传承,恕晚辈负了亓掌尊的好意,万不能坐居玄铁殿。”
呵!
攥紧的拳,终是解了愁。
周身忽而的松解,促得亓名往前进了两步,既他无意,便顺势改了话折。
“瞧我,忘了正事,既然净空大师自小便在宓宗,应认识我天影的四大影将之一,我已叫雨影过来了,论辈分,你应称他一句‘师兄’!”
净空抖了青裟上的褶,转身相对而立,他未答亓名的话,反问了一句:“亓掌尊刚刚叫晚辈什么?”
亓名愣圆了珠子,心记起了早先,自己称他的那声“寂空大师”。
“那日,我一时口误!净空大师,不会要怪罪本尊吧!”
琥珀又在指尖盘起来,净空的唇角,拉起一个像样的弧度,眼眸混成了一片凌厉之色。
他登坛入世之前,却也是不在乎什么“寂空”“吉空”的。
可如今,他不但霸得高位,更名驰天下……
“亓掌尊多虑了,我以为,你应称我一声‘尊主’的。”
。
三月后,气转微凉。
西华之上,云海之巅,被一片金枝所遮的长隐,迎了一女子,求见掌尊。
门僧在寺门口拦了又拦,还好撞见净空门尊的弟子苦上。
门僧便将此事求了他,苦上是个才及舞勺的小僧,年纪虽小,辈份也低,可他是净空门下唯一的弟子。
“敢问姑娘何事?”
苦上既已遇上此事,便先起寻问。
女子愁急了眼,一身尘土,来得匆忙,给她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质。
“小师父,你可还记得阿饶姑娘,就是三年前,要死要活,要嫁给你们掌尊的那个姑娘,你告诉净空……”
顿了一顿:“阿饶,要死了!”
苦上入宓宗才两年光景,不识阿饶,倒是被眼前女子的话绕得云里雾里了。
他转头望向二门僧,皆闭口不言。
“请姑娘等等,贫僧这就去回。”
苦上行了僧礼,遂一溜烟儿跑了。
“你若是说不清楚,带我进去亲自与净空说也行。”
女子朝不见的人影喊了一句,可觉还不够妥,又喊:“哎!你记得说,我是四海盟来的,佟淮天之女,佟茵茵!”
如此,于公于私,他应都要见了吧!
那苦上回寺后,先饮了一杯茶,后进修室坐了一坐,连蒲团都未染上温,他便又去了诵经堂,听修禅的师兄们悬音袅梁。
待觉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回寺门说话。
“姑娘,小僧将话带到了,师父请姑娘回。”
“他人呢?”
佟茵茵像未听见那句“请回”一般,急问。
“天下之大,若是今日一个阿饶姑娘要救,明日又出个阿恕姑娘不活,我师父恐就不用参禅行功了!”
苦上声音清朗,眉目显幼,可话态有风。
说完此话后,他又单手竖掌,执于胸前,颇有几分他师父的姿态。
“姑娘,宓宗掌尊理得,是万佛归宗。”
这小和尚!
佟茵茵气得一抖,眼眶即刻转了几番水珠子。
“我若是自己能救,哪里还敢来劳烦里头那位武林尊主啊!你问他,江湖的事,他还管不管。”
“姑娘,请回。”
苦上又拦。
阿饶虽挟着碧灵剑,可在此地,必是无用的,况且时不可待,她知自己已耽搁不起,便愤然转身下了台阶,没走几步,又折回,持剑指着匾额上的“长隐”二字,喊骂:“算我瞎了眼,你回去告诉他,我此去定不会让阿饶死,我还要带她回来,再把你们这个金贵的万佛门搅合得翻天覆地!”
看着那姑娘骂骂咧咧地消失在竹林,苦上才算放了心,正要回去,一门僧拦他疑问:“掌尊在北山,你这就一个来回了?还回了那些话?”
苦上递了个白眼,傲回:“不然,你以为师父怎么收我做徒,而不是你呢?”
。
入夜,长隐息舍皆静,众僧都歇下了。
独院竹舍,为净空一人所居。
夜下一小僧,仰头望着院中那一圈竹,总琢磨不透,自他入宓宗,无论外头时节为何,草木皆枯,或是败荣,此地的竹叶从不趋势。
虽不茂茂葱葱,可也无半分枯色,独持自己的生长姿态。
宓宗到底是宓宗,西华云顶,本就是仙地!
正想着,竹叶迎来一阵强风。
是掌尊回来了。
青裟在黑幕中,染上了浊气,辨不出是青是乌,好在衲衣尤白,才与竹舍有了相得益彰的意味。
净空看见了人,也未理,只拖着长尾的裟衣进了屋。
小僧不敢进去,只在屋外说话:“掌尊,今日,有白沐山庄,龟斧门来送过帖子,五虎门门主也说在山下等着掌尊亲见,衡远派的人已折回……”
悄悄抬眼,看了一眸面无半色的净空,接着,支支吾吾:“还,还有个姑娘,称是……四海盟盟主之女,要闯长隐见掌尊,可被我等拦……”
“若无事,便去修室抄经。”
净空打断了小僧的絮言。
那小僧老老实实闭了嘴,笨!自己是都回了些什么没用的,惹掌尊嫌责。
脚在门口磨了几个来回,心中仍有不甘。
“我,我是想问,想问掌尊,若是以我的资质,勤学苦练,从北山一个来回,最快,最快要多久?”
今日,这小僧在寺门被苦上一语扼住了喉,他入宓宗四年,来此,就是为求做宓宗掌尊的徒。
可竟然败给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子!
净空不满,虽不在面上,可也欲训斥,启唇欲教时,岂料又一人进了竹舍。
是苦上,他远远就看见今日自己在门口呛回的门僧,便知道不妙。
忙递上一句:“师父,徒儿有事要禀……”
不等净空再问,他便一一道尽那女子上长隐来闯的来龙去脉。
末了,义正严辞,添上最要紧的话:“如今师父已做了武林的尊主,来往的江湖门派自然比往日要多,徒儿担心若是让那些人看见有女子长侯长隐,恐会惹些口舌,便速速遣走了她。”
“你还挺能替为师做主的!”
净空褪下青裟,两眼冷得沁人骨。
苦上二人,皆不敢再多话。
净空未再对此事作论,毕竟,于宓宗来说,哪个姑娘都不重要。
理佛之门,只待佛归。
二人离了竹舍后,苦上未怨那门僧所为,只频频回望,待走到息舍前,才问了一句:“师兄,你说……掌尊喜欢今日来的那个姑娘吗?”
他觉得佟茵茵大眼灵动,长得着实属不赖。
门僧想都未想,就连连摇头:“不能!”
“掌尊连阿饶姑娘都不要,更不会看上别的女子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阿饶姑娘,的确堪比仙姿。
“啊?”
苦上一惊。
门僧没理会他,只往息舍门洞两方仔细探了探,还好无人。毕竟,阿饶早就是宓宗僧徒缄口不言的名字。
“掌尊到底是掌尊!”心下,还偷偷叹了一句“那样娇媚的姑娘啊!”
转头,忽发现苦上已凝了一头的汗珠,小小的身躯,从未抖过厉害,暮色下,脸瘆得发了白,便问他怎么了。
苦上颤了颤唇,两眼一嘴,皆发了慌。
他知道自己那位师父曾下过长隐,观会苍生,即便有些往日的烟花情,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师父不仅掌万佛归宗,还做了武林尊主,在苦上眼里,净空已大过了天。
那师父要什么不得,见谁又不可呢?
可一想起刚刚净空那双冷飕无际的眼,身骤然彻底凉了,他慌忙抓住身旁师兄的臂,又怕又急。
“我,我让那个佟姑娘,进来了……”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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