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尚未天光大亮,借着晨曦橙黄色的光芒,映照清了门前几辆马车的轮廓。
这是他们搬到边境的第五年。
在这段时日里,近乎每年春夏好时节,两家都要挑日子来小山村住上几个月。
不为别的,只图那一份远离尘世喧嚣的幽静,叫人自心底感到一种舒适平缓。
眼下快要入秋了,气温开始转凉,他们便商量着,想提前搬回峣城的宅子。
四个大人倒没什么,可若是乍冷之下让孩子们受了风寒,那就不太好了。
视角被慢慢推进,只见院落中时有忙碌的身影闪动。
其中多数的力气活还是靠两个男主人和几个车夫,但那娇俏灵动的小娘子也不甘示弱,直接奔着最大的那个行李去了。
她先是往两只手上虚唾了几下,然后顺着寸劲儿往肩上一抡……没成想,包括比他半个人还要重,抡起后直接坠到反方向,带得她整个人在原地转了个圈。
包裹落地,除了车夫,其余三人纷纷被逗得大笑。
她恼羞成怒,叉起腰:“干嘛啊?很好笑吗?”
贺嘉遇将箱子搬到马车上,折返时路过她身边,轻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抚,柔声道:“我来搬就好,你去照看着点孩子,马上就要出发了,不知道又跑哪儿疯去了。”
话音刚落,两个幼小的身影便出现在几人眼前,一大一小,男孩高一些,看起来有四五岁的样子,女孩则是刚会跑,玉面粉拳,奶里奶气。
两个小娃娃相互追逐着院里院外扭打,有早起的邻居看到这一幕,虽见怪不怪,但也高声喊了一句:“贺念念!别总欺负哥哥!”
男孩闻声连忙跑进院中,后面的念念猫咪挥爪般举着小拳头,不甘示弱地追在后面。
方才拎包裹的女子眉头蹙得更紧,迈出一步横在小奶团子面前,惹得她一头撞进她怀里。
扬起脸,那女子的面容姣好,年轻貌美依旧,贺念念一把抱住她,耍赖撒娇:“娘亲!抱抱!”
屋檐下另一抱着婴孩的女子闻声走到她身边,笑道:“你这女儿啊,还真是跟你一模一样!是个小魔王!半点都不随她爹的稳重端庄。”
“哼。”她扫了眼老实站在马车边等着的男孩,开玩笑似得说:“你家这个也不随我叶大哥啊!好歹也是曾经三军统帅的儿子,被刚会走的小丫头追着打,丢不丢人……”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叶初尧不禁念叨,三两句便被说的耳根子发烧,捆好马车阔步走进来:“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能人出。这前三军统帅的儿子,打不过新三军统帅的女儿,很正常,没什么丢份儿的。”
舒棠扬了扬眉毛:“那你还说要给两个孩子定娃娃亲呢!我告诉你,我可不同意!”
“对对!不同意!”贺念念窝在怀里,奶声奶气道:“念念才不喜欢比自己弱的!”
旁侧女子闻言笑了笑:“瞧瞧这小丫头的样子!看来想和你们家结亲,还真不容易呢!”
语罢,她悠了悠怀中刚出生没多久,还在吸吮手指的婴孩,说道:“罢了,只能指望这个了。”
舒棠也笑,伸出手指戳了戳婴孩圆嘟嘟的脸蛋:“既然这样,那我可得亲自指教指教!”
贺嘉遇踩着一片欢声笑语走进院,见氛围大好,他心情亦是愉悦,轻抚几下女儿的小脑袋瓜,然后抬起头对舒棠说:“东西都已经安放妥当,可以启程了。”
闻言,四个大人两个孩童,其中还有个被抱着的婴孩,一行人浩荡荡地离开院子,锁上大门,依次迈进马车。
随着车夫一挥鞭子,车马行进起来,两辆载人的,后面跟着三个盛货物的,在这山村里倒也算是一番气派的奇景。
村民们平日要下田农忙,所以养成了起早的习惯,此时望见小规模的马车队,心下知道是姓贺的和姓叶的那两家今年游玩结束,回人家城里的宅子去了。
对于这两户人家,好像没有谁对其拥有足够的了解。
他们只知道姓贺的那家在五年前先搬过来,男主人姓贺,丰神俊朗,清俊无双,女主人被他称作棠棠,生得明艳活泼,灵动聪敏。哪怕他们不肯多透露身份,众人也都看得出,这夫妇皆非凡品。
两人在这住了约有一年,当第二个夏季来临的时候,村民们忽闻隔壁荒废已久的院子被人买下,没过多久,便搬来户姓叶的。那家男人高大健朗,眉目英气,女子柔婉端庄,还带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孩。
两家似是旧相识,刚住进来就打通了隔在中间的高墙,重新砌了道矮的,自此两家当成一家过。
同一年冬天,气候慢慢冷起来,贺家被叶家说服,共同搬到城里过冬。这次则换成贺家在叶家的隔壁买了一处宅子,照旧还当邻居。
等第三年回来的时候,贺家女主人的肚子便隆了起来,等第四年第五年,贺念念便开始追鸡撵狗的满街跑了……
望着远去车马的背影,村民们凑在一起闲谈。
“你说这两家,到底是那么来路?”
“谁知道呢,城里的有钱人吧?”
“不过富人和富人之间,性子的区别也挺大哈!我看贺家娘子挺随和的,平时与人说说笑笑,蛮讨人喜欢!但是叶家娘子就显得有点疏远了,总觉得揣着架子似的!”
“别说架子!这么多年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什么晚晚吧?我以前恍惚听他们这么叫起过。”
——
言谈间,旭日悄然自东方升起,点亮整个天际。
几辆马车驶出临江村,一路走走停停,终于赶在午后抵达了目的地。
峣城现如今是边境守军的总驻地,所以冬青也理所应当的待在这里。
因他在本地驻守多年,根基深厚,对一切也足够了解,所以叶初尧和贺嘉遇两家初搬过来时,购买宅邸添置家当等琐事,都是由冬青帮忙去跑的。
于是,三家理所应当的住在一起,贺家和叶家是邻居,小冬的宅邸刚好在他们两家的对门。
今日得知他们回来,小冬如每年那样早早就站在府门口静候……
当金乌攀上顶空,遥望着长街尽头徐徐驶来的车马,冬青终于露出了笑容。
“冬青哥哥!”贺念念大老远便从车轿的窗子里探出脑袋,挥着手,甜甜的叫人。
其实按年岁,她本该叫舅舅的,但想着舒棠是他的师父,还是叫哥哥更对辈分。
还没等车停稳,小丫头掀开帘子迈了出来。由于个头实在太矮了,不敢跳下去,只能站在上面踮起脚尖,对着冬青扬起自己的两条白藕般的胳膊。
“来,小念念。”冬青平时在军中正色沉稳,极其的不苟言笑,偏偏面对贺念念时态度异常的好。
他单手将她揽住,抱下车轿,哪知小家伙竟攀着他的肩膀不肯松手,冬青也很高兴,将她扛在肩头转了好几个圈圈。
几人下车后,吵吵闹闹的被迎进小冬的宅子里用饭,至于马车上的日用杂物,自有府里的佣人们去规整。
酒桌上,小别重逢的几人欢饮了几杯,氛围立刻被熏得有些微妙。
人一旦喝多了,总是格外喜欢多愁善感的慨叹。
尤其他们在座的每一位,将经历抻开来讲,都将是一部荡气回肠的传奇。
遥想那年的千秋宴,距今过去已足足六年有余。
转眼间世事历经沧桑变幻,舒棠几人也不似从前那般年少轻狂。
仿佛平凡的日子过久了,受那种细水长流的幸福所洗刷,轰轰烈烈变得不再具有诱惑力,更不会像从前那样令人振奋,心驰神往。
但与那些彻头彻尾的平凡不同,普罗大众多数古井无波,而几人则是惊涛骇浪的江海回归宁静。当缱绻的日光将平静的海面照射得熠熠生辉时,恍然间,每一寸水波纹都忆起自己曾经的汹涌……
——
当年,叶初尧在峣城之战上设计假死,卸下自己的佩剑及战甲,并叫舒棠放了把大火,将残尸断骸统统烧焦烧毁。
尸首查不出体征,又发现了他残破的贴身遗物,死讯便能在整个天下的眼中确凿无疑。
他遁走后,没过多久皇后崩逝……说是重病,实则是舒棠与白玉绾演的一场戏,她还特意去向民间有名的丹师求了一颗药,能够在短时间内呈现出灯尽油枯的状态。随着情况越来越严重,最后便会闭息,脉搏也会跟着停止,连御医诊脉都摸不出半点漏洞。
当然,这种药是有唤醒时限的,稍稍处置不当便会真的身死,可以说是自由险中求。
但白姐姐还是义无反顾的同意了,所幸计划畅通无阻,白玉绾苏醒后一路辗转来到边境,与叶初尧汇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至于宫里的皇帝嘛……他的心本就没在他这位正妻的身上,这些年更是因着太后的关系,冷落刻薄她,好在最终幡然醒悟,记起了她身处被动下的无奈,与那份单薄的夫妻情分。
反正她不钟意他,他也不想永远和她绑在一起,既如此,非把她拴在后宫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不如放她远走。
只是当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哪怕相看两厌,突然有一天猛然抽离,还是会铺天盖地怀念她的好。虽然,永远回不去了。
白玉绾与叶初尧重逢后,小规模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因两人身份特殊,没邀请任何宾客,月牵线,花为媒,两人结发拜堂……算是应了年少时他对她的承诺。
可惜当时舒棠正在权势争夺的水深火热中,没来得及去参加他们的喜宴。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贺嘉遇和舒棠辞官去边境,再见面之时,两人的大儿子都已经出生了……
说真的,自白玉绾离开,舒棠有两次觉得赵娇娇肯定会登上那个后位。
一次是她协管皇后丧仪的时候,架势已然像是后宫之主,应是皇帝也默许了她的身份,只待丧期一满,便会迫不及待将她高封。
第二次,就是逼宫那晚,赵娇娇跑到殿内要与皇帝同生共死。当时舒棠就觉得,若皇帝今夜未倒,那么这个女人余生的荣华富贵,算是彻底坐稳了……
但很奇怪,直到现如今五六年过去,皇帝和赵娇娇的感情愈来愈好,她也学的不再跋扈骄纵,可她始终只是个贵妃,也甘愿只做贵妃。
具体原因没人知道,唯有在皇帝频繁递给贺嘉遇的书信里,能隐约探知一二——
其实什么所谓的爱与不爱,都敌不过意识的先入为主。
他十七岁迎娶白玉绾,哪怕关系冷淡,两人也相携走了十几年,
从皇子妃到太子妃,从太子妃到皇后……直到很多年后赵娇娇才出现,那丫头于之他,倒也不能说多倾心,只能算是他在偌大后宫中,唯一的一个知心人,投缘人。
可归根究底,若提起皇后,他眼前下意识就会浮现一个身影。她的模样、性格、气度,乃至略微垂下眼眸时的样子,都那么的深刻不可动摇。
所以他能专宠赵娇娇,能许她后位之下最高的贵妃之位,给她所有珍奇异宝。
唯独涉及“皇后”,她并不能与他心底那个轮廓完全重叠。
——
这些内幕,舒棠参透了,但并不想和姐姐说,现在姐姐过得很幸福,何苦再去叨扰她的心神呢?
何况她也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爱。
男人嘛,都是这样的,在的时候不闻不问,不在了又说什么无可替代,用毕生去怀念。
有用吗?
不觉得很好笑吗?
哪怕退一步,跟姐姐把这些挑明了,然后将她送回去,她和皇帝还能重归旧好吗?
答案是不能,两人依旧还会像原来那样僵持。
与叶初尧和姐姐的两情相悦相比,与叶初尧为姐姐做的牺牲相比,皇帝的那点留恋,一文不值。
现在他有他的江山,有赵娇娇。白玉绾也改了名姓,一个是为避人耳目,另一个也为了决心抛弃过去,两人拜过天地后便改叫了叶绾绾。
舒棠反倒觉得……这就是几人最好的结局。
席间见她一直盯着叶初尧二人,贺嘉遇扯了扯她的小臂,凑到她耳边:“你喝醉了。”
“是的,我醉了。”她一头栽倒在贺嘉遇怀里……
这一幕,令他回忆起贺念念的由来,好像也是一个欢快的酒局。
刚辞官时二人尚还住在京都城,后听闻叶初尧他们与冬青会面了,两家在边境过得很是自在,一时羡慕,决定也搬去边境居住。
叶初尧去的是峣城,贺嘉遇却打算先去自己的故土昪城生活一阵子。
在临江村安定下来差不多有一年,叶初尧那边一直蠢蠢欲动想过来,无奈绾绾怀有身孕,轻易挪动不得,只能静候瓜熟蒂落。
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叶初尧拖贺嘉遇买下了他们隔壁的房子,只等儿子一满月,夫妇二人立刻抱着孩子赶过来,两家就这样当了邻居。
后来他们商量好,天气严寒的时节便去峣城的宅子过冬,等气候好了,就回到临江村,在院里种种菜,享受田园之乐。
初到峣城那天,小冬在给师父安排的宅邸备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舒棠恰被那股重逢之喜冲晕头脑,多喝了几杯,当晚缠绵悱恻到天明……结果一个多月后,便开始浑身无力,吃什么吐什么。
她当时害怕的要死,以为自己得什么不治之症了。毕竟当初在军营里带着那个孩子征战好几个月,什么反应都没有,所以她并不懂这种事的弯弯绕绕。
不过姐姐是过来人,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请了个郎中为她诊脉。
果真是喜脉!
这下可好,一个人有孕,上上下下八百个人欣喜若狂。
最高兴的自然是孩子她爹,贺嘉遇。但身边小冬叶初尧,姐姐,京中的舒家老小,海戎,师父司徒誉,乃至皇帝听了都激动地站了起来,两只手攥在身前,来回来去踱步,连连称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妃怀有龙子了呢。
舒家一众人得到消息,立刻备马车赶去了边境,一直守到了贺念念出生,外公外婆外叔公舅舅们轮番抱着疼爱了好几天,才被舒棠好言好语给劝回去。
家里人虽舍不得,但也听话的回去了。
对于舒棠和贺嘉遇回不回京,他们不强求,而且身边有贺嘉遇照顾,又有叶初尧叶绾绾他们,还有冬青,他们很放心。
论钱,他们的闺女是大大咧咧的,喜欢当甩手掌柜,但他们的女婿并不傻。
大将军和丞相的职位是辞了,但家当还原封不动的在手里留着呢,半分都没提要退回去的意思。
这世间只要有钱,在哪儿都不会吃苦,贺嘉遇又宠她,肯定能把她照顾的好好的。
要论权,这是冬青的地盘,他堂堂一个安西将军,别说边境,在整个朝堂都大有重量,谁敢在他的地盘,欺负他的师父师公和小妹妹,不想活了?
舒家一行人放心的回去,舒棠也答应他们,等过几年父母年事高了,也等念念再大些,他们就搬回京中长住,让一家团圆。
说起这,贺嘉遇忽然想起个离谱的,不禁一笑。
在贺念念出生后,皇帝竟意图亲临边境,嘴上说是来看看小侄女,但其实……
是的,他一直知道叶初尧和叶绾绾就住在他们隔壁,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且日子过得喜乐美满。
其实这在皇帝、贺嘉遇舒棠、叶初尧叶绾绾他们这个圈子之间,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皇帝似乎也一直默许着,甚至还带有几分释怀和妥协。
贺嘉遇懂得,皇帝应该没什么奇怪的想法,或许只是……好奇?
但是舒棠却并不想没事找事,更不想面对那样尴尬到死的场面。
她去信拼命劝阻皇帝,说等以后自己再多生几个,带回去一起给皇帝看,让他看个够……
所幸皇帝那边政务繁忙,一直抽不出身。
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奇快妏敩
听说……朝中逐渐开始出现了宦官当权的迹象?甚至他们的势力还有意去搅浑神策军这趟水?
管他呢!
舒棠既退身朝堂,便一心闲云野鹤。
从此政事,与她、与贺嘉遇再无相关。
——
她自斟自饮,仰头又是一杯酒下肚,好像略微有点头晕,但比被姐姐搀下桌的叶初尧,以及醉倒在桌上的冬青,她的酒量显然好得太多。
望着现而今健硕的男子,她笑笑……谁敢相信啊,安西将军从前竟是一颗手无缚鸡之力的豆芽菜。
而这个身影,又怎能再与当年昱城新兵营那个瘦弱倔强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呢?
只是……时南。
舒棠渐渐收起笑容,垂下眸。
她的两个学生,一个功成名就,正如他的名字那样,坚韧,耐干耐寒,哪怕再贫瘠的土地,只要有一滴水,便能扎根存活,牢牢串起一片,抵御这边境不受侵害。
另一个,利令智昏,误入歧途,在弘亲王倒台后意图出逃,被城门守卫拦住,终还是抓回来,被夹在在一众亲王党中判罪处死。
她救不了他,也没想救他。
所以每每想起他,舒棠都会难过。
她总觉得时南能走到那样的境地,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见她沮丧,贺嘉遇顺着她视线望过去,心下便了然。
他太过于了解她,以至于她哪怕什么都不说,他便尽数都懂了。
“来。”贺嘉遇夹了一个鸡腿给她:“这是第二个,再吃四个。”
舒棠:“??”
“你想撑死我啊!”
贺嘉遇笑,嘴唇凑到她耳垂边:“夫人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未嫁与我之前,我二人互相传的小人儿画?”
“什么小人儿画?”她愣了片刻,然后晕着两坨醉红点点头:“哦!记起来了。”
他笑得更盛:“那就好。”
“还有四个,和一个。”
“夫人……还需多多努力。”
舒棠正纳闷呢,什么四个一个的,忽然!她意识到了他所说的内容,那分羞怯比醉酒来的要更红上几分。
因为那年的小人画。
六个鸡腿,两个小人儿……
贺嘉遇看了看醉倒在桌上沉睡不醒的冬青,又琢磨了一下,叶初尧的儿子叶寻带念念去外面玩了。那丫头玩疯了,天不黑不会回家的。
“诶。”叹了口气,他拦腰打横抱起舒棠,跨出府门往自己的宅院走。
玉肌生骨香,风暖红纱帐,迷乱之际,舒棠恍恍惚惚做了个梦。
她梦到一个小娃娃,圆嘟嘟白嫩嫩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正盯着她瞧。
这不是她第一次梦到这小娃娃了,他又很善意,看起来软糯可爱极了,所以舒棠并不觉得怪异惧怕。
她走上前去,于虚无中向他伸出手去……
同样的梦,她从峣城之战后做过无数次,唯独这一次,小娃娃不是哭着的,而她,也终于切切实实抓住了他。
那小家伙奶香奶香的,一改以往委屈的模样,眉毛眼睛嘴巴都在笑,一把抱住她,很开心地道:“娘亲!我回来啦!”
“这次,你可别再不要我啦……”
——
夏末秋初的晚风拂动帷帐,掩住里面无限的旖旎春光。
街上,用过晚饭的百姓们纷纷涌到街上来,其中奏乐起舞的,说书唱戏的,还有妇人们聚在一起摆摊聊天……好不热闹。
“看看帕子吧?帕子香囊荷包一应俱全!”
“这位公子,给你身边的姑娘买个珠钗吧?我们家款式漂亮价格公道!”
妇人们蹲坐在地上,面前支着小摊位,遇到人就顺便推销几句,没人就凑在一起拉拉家常。
“哎,知道吗?咱们丞相还在我摊子上买过东西呢!”
“丞相?哪个丞相?”
“还有谁!大名鼎鼎的贺丞相!咱们的山河脊梁!”
“哦?他还会到咱们这小城来?啥时候的事?买了你家啥东西啊?”
妇人拿起香囊荷包:“就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一大堆呢!都买了!买给人家夫人的!”
“骄阳将军?”周围人都开始激动起来:“你见过骄阳将军?”
“真是了不得啊,快给咱们讲讲……”
七嘴八舌中,贺念念同叶寻拉着手,笑闹着从街面上几人的前面跑过。
他们俩在峣城的朋友,小番薯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跟着,跑着跑着摔了个狗吃屎,哭得鼻涕眼泪直流,在地上大喊:“叶寻哥哥,念念妹妹,等等我呀!”
身后走来一十岁左右少年,轻捏着他的两侧腋下将他扶起并给他拍拍土:“小心点。”
“知道了,哥哥。”
大一些的少年是土豆,也就是当年叶初尧与舒棠在城中被追捕,藏身的那家农户的孩子,小番薯是他的弟弟,才五岁不到。
爬起后的小番薯谢过哥哥,紧倒腾着两条小腿去追赶贺念念与叶寻。
远处,茶摊上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着当年舒棠与贺嘉遇的故事。
惊堂木一响,先生勒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叛贼除,风波定!皎月出云……只见大殿内两道身影立于其中!众人定睛看去,一瑞麟,一重明,真叫是风华绝代,傲骨齐天。”
“反叛逆臣跪地求饶,污秽于光之下无处遁形。”
“真叫是好一个……日月同辉!”
随着最后四个字绷着劲儿,有力的陆续说出,又一声惊堂木响起,故事落近尾声。
“好!”“好好!”
场上掌声雷动,叫好声一片。
茶摊老伯笑盈盈的提着茶壶,依次给大家续茶。
倒完了茶水,回到炉边,叶寻和贺念念也赶到了,气喘吁吁的站定在老伯面前。
“都来啦?”老人家慈眉善目,取来今天裁下来的煎饼边,分给孩子们:“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抢别抢,慢慢吃……”
小番薯是后到的,念念倒也不贪嘴,撕了一半下来,径直伸出胳膊递给他。
他心满意足的小口啃着,吃了几口忽然想起来:“老伯!我娘说快入秋了,您的腿有风湿,不能沾凉,过几天给您缝一套护膝。”
苍老的脸上映出笑容,同意亦看得出感动:“好啊,回去替我谢谢你娘。”
乡亲们之间的情谊没什么客套的,你给我,我接受,我给你的时候,你也别假意推脱。
舒棠其实很喜欢这种相处,她觉得很舒服自在。
当年萧条惨淡的边境,如今已彻底恢复了生机。老伯也如他所愿,每天迎来送往,热热闹闹。
曾经也是在这条街,舒棠和叶初尧潜入进来,曾许下凌云壮志,要让百姓们恢复合乐平稳的日子,想要再次看到大家的笑脸。
他们做到了……
而现在,这个“他们”的队列还在不断壮大。
就像叶初尧说的那样,江山代有能人出,尹骁之后有舒文渊,舒文渊之后有海戎,再往后推便是叶初尧,舒棠舒熠,冬青,甚至小土豆,经过他们的耳濡目染,未来也是发誓要参军保卫边疆的。
人呢,只要有不灭的信仰,执念就能延续千古……
——
院内,舒棠晕乎乎的缩在贺嘉遇的怀里,她抱紧他的腰肢,也不知是梦是醒,软软的低语了句:“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所有的所有,都很幸福……”
“可是贺嘉遇,我们会一直这样吗?你会一直对我这样好吗?”
他握住她作怪的小手:“当然。”
“我不信,你怎么证明?”
“我……”他抓住她的手放在那颗热咚咚的心上:“用我的满腔真心,用我此后的余生,向你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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