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场这么多人,除了舒文渊,他才是那个最期盼舒棠成长的人。
别说升官,他觉得普天之下所有好的事物,她都值得。
只是有些话他不能说,若真说出口了,定要有不容拒绝的功绩作为理由,比如,协助收回边境五城。
贺嘉遇早就想好了,等真正收回五城的那一天,不管她选择继续留在军中还是回到家里来,他都会毅然决然的到御前为她请旨。
哪怕大将军的位置她无权肖想,封个二品也是好的,再赐她一座心心念念的府邸,挂上个将军府的匾额。
到那时,纵她,宠她,守着她护着她,想她所想,求她所求,才算是有了真正的解意。
可……他完全没想到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弘亲王会以他举朝上下唯一亲王的身份,拿根本不算什么的成绩去邀功。
贺嘉遇和皇上都是知晓内幕之人,对此当然会觉得奇怪。可其他人蒙在鼓里,见堂堂亲王都这么说了,自己当然也得跟紧形势。
皇帝神色短暂的闪一丝不自然,转瞬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除贺嘉遇之外,在场并无一人察觉。
他做的滴水不漏,顺着弘亲王的话锋,装作很愉悦的下旨:“皇兄所言甚是!”
“自舒棠入边关参军以来,大小战功朕都看在眼里。她的确是我朝不可多得的良将,就算皇兄你不说,朕也有高封她的打算。”
“这样。”他转过身面对舒棠:“念你抵御有功,便晋为三品云麾将军吧。待来日边境五城尽数收回,朕调你回京,封为二品,让你与叶初尧共同掌管三军的训练。”
稀里糊涂就升官了,舒棠起初愣了片刻没敢信。
好在她还算机灵,马上回过神来谢恩,再之后就是听别人道喜拍马屁。
舒棠最怕这种场面了,曾经她是闺中贵女的时候烦,现在更烦!
原只想着娇小姐们礼数多,假客套,没成想入了仕途后,发现这群男人也这么虚伪!分明没什么用的话,自己心里也不是那么想的,却非要说上一箩筐,真是劳心伤神!
不过既已融身官场,再怎么烦,也不得不认命,只好硬着头皮僵着笑脸,一个个点头表示回应。
分身乏术之时,刚吃瘪不久的蟒族使臣又坐不住了。
他黑着张脸,摆明是愤恨记仇的模样,语气还要佯装轻松,假意对舒棠道贺:“舒将军还真是个奇女子啊!分明那样风华绝代,单是靠容貌身段都能活得风生水起,偏偏又武艺卓绝用兵如神。”
“这样的姑娘,究竟得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啊?”
“不知将军心中是否已有了心仪的人选?若还没有,不如到我族来,嫁与我王。”
“自我族大夫人过世后,我王一直未再娶,实乃长情忠实之人。相貌身形,头脑武艺也都与将军非常般配。”
“虽为续弦,但以舒将军你的绝世美貌,卓绝武艺,我王必定十分宠爱。到时候二人携手征战,管理部族,再生些孩子……”
还没等他说完,一声清冷脱俗的声音便响起,径直从中打断:“多谢使臣对拙荆的赞赏。”
“我夫人确实武艺超群美貌无双,只是两年前已嫁入丞相府,做了我的头婚发妻,很遗憾你族领主没有这个荣幸。”
“不过,使臣这些规划甚好,本相一定会如你所愿,同夫人携手共同为社稷出力,她在外收复疆土,我在内为陛下分忧朝政,生些孩子,圆满顺遂的度过一生。”
好家伙……舒棠看向他,差点没笑出声。
他那么淡定的一个人,任凭寿宴纷纷扰扰,从不主动涉足其中。就连舒棠被拉出来献贺礼,他也只是安静注视着她,让她学会独当一面,慢慢长大,若实在不行了,他再站出来兜底,给她圆烂摊子。
意料之中,聪明伶俐的舒棠无论做什么都迎刃有余。她不仅将自己和皇帝间微妙的君臣关系处理的很好,回击蟒族使臣更是稳准有力,他甚感欣慰。
然而,观望放养了一晚上,最后竟在这儿憋不住了。
她隔着几个席位看向他,发现他在说完那些话后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那刻,殿内所有的人间琐事都淡去了,唯有逐渐势均力敌,且彼此深爱的一对璧人。
他凌驾群臣,儒雅高贵无可匹敌。而舒棠莽撞中不失聪慧,身上的骄纵和短浅正随着历练逐渐消退,慢慢长成对社稷有用的贤才。
于舒棠来说,世间英俊的男子或许很多,愿意听从她迁就她的,只要她发话,以她的家室相貌,应也不会少。
但像贺嘉遇这样,不为所图,只是喜欢她,爱她本身的人,整个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个。
他尊重她的所有决定,并不会因为她的离经叛道而打压她的想法。
就像此次参军,她说她非去不可,贺嘉遇听了没有骂她失智,更没有讥讽她不知天高地厚,反倒根据她自小习武出身将军府来思虑,结合舒文渊的遭遇,最终放她远行。
他永远不会因世俗眼光和周遭危险来拘束她,贺嘉遇的宠爱,永远是台前给足面子,幕后护她周全。
好在舒棠没有辜负他的用心良苦,征战一余载,归来之际与他并肩同席,再也不会被人说是“粗野之女高攀丞相”,而是人人称赞艳羡,由衷感叹一声天作之合。
对视间,许多情绪不必说出口,默契到一个眼神对方便能心领神会。
其中有刚逢面的问候,缠绵的思念,紧接着便是一本正经温存过后的嬉闹。
在贺嘉遇和舒棠你追我逐,互不示弱的隔空较量中,他微微扬眉撩拨,她反扬眉挑衅。
最后,一个自甘败下阵来,噙着笑将视线移走,拾起杯子浅酌,另一个大方映起得意的笑容,挤出脸上的小梨涡,化去武将锋芒,平添几分甜软可爱。
终于,寿宴的前部分在一波三折中度过。
通常千秋节这日宫中都是通宵达旦欢庆的,晚宴过后,浓夜已至,像是赏灯、烟火、游园等活动便会陆续安排上,众人可撤席自行玩乐。
见周遭勋贵朝臣各自组起小圈子,湖边吟诗的,赏灯的,负手散步的,谈天说地,好不痛快。
舒棠本想去找贺嘉遇,中途一抬眼,看到了殿上端庄静坐的皇后姐姐。
多日不见,她雍容依旧,远观时挑不出任何一处身为国母不该有的错处。
可舒棠不一样,她是走进过白玉绾心里的,她觉得眼前这样的白姐姐是很好,无疑当得起女子表率。
但她不快乐,不自由。
在某些不相干外人的观念里,身处中宫就已经足够了,还要那些个快乐自由做什么?
换位思考,把坐在后位上的想成自己,要你无时无刻端庄优雅,大度开明。让你泯灭掉全部天性,不可善妒,不可暴躁,甚至细枝末节到不能大笑,不能翘脚,不能出宫……更不能与自己所爱之人长相厮守。
置身事外去看别人的甜头,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当一切苦楚都要自己切实体会,其中艰辛又岂止上述的几种,简直日常习惯里的桩桩件件都会变成枷锁。
诶!舒棠轻叹了一声,觉得白姐姐简直是太可怜了。
于是她临时改变主意,毕竟与贺嘉遇来日方长,不像白姐姐,今日出宫后两人再想相见,怕就难了。
舒棠来到白玉绾面前,笑得明媚:“臣来陪同皇后娘娘游园,不知娘娘可否赏光?”
白玉绾也笑了,红唇上扬到恰到好处的位置,落落大方,又不会过度热情显得轻浮。
她语气也是柔而不散,字句清晰:“自然,本宫也正有此意。”
皇后起身,纤手羽毛般顺势攀搭过去,舒棠会意,忙伸出手臂接住。
两人就那样相携着,在一众没抢上邀请的命妇贵女面前离开大殿。
来到室外,皎皎圆月挂于天际,温和晚风抚动衣摆与青丝。由于临水,风中多了点沁凉,再衬上繁华盛景,身心十分的舒适怡然。
脱离人群,白玉绾可见的松懈畅快起来,她先是深呼了一口,随即转过头来笑盈盈打量舒棠,感叹道:“我们小棠儿真是长大了!”
“记得我初次见你时,还觉得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只有着一股子勇劲儿,实则满腔稚气。”
“现如今再一见,沉着稳重了,连官场和外邦之间的事都处理的得心应手,姐姐看了真是高兴。”
“虽然期盼你一直天真烂漫不染世俗,但有些事总要学着自己面对,这样想来,精进些也没什么不好,何况你现在所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
“就只是……”她哭笑不得的蹙眉:“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有些怪异。”
舒棠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哎呀!这不是我的衣服啦!”
“我是直接从峣城快马赶回京中的,时间紧迫,来不及回府换装,那边从战场下来,这边就翻身上马,所以临到兴庆宫门口,穿的还是甲胄呢!”
“开宴前,兴庆宫的内官说我那样有失礼数,便为我寻来了这件四品武将的朝服。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应是男子的形制款式吧?感觉有点太过于宽松。”
“嗤。”白玉绾终于无所忌惮的笑出声,安抚她:“无妨,只要干净就好,反正我们小棠儿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舒棠刚想张开嘴,反回去一大波吹捧,还没等开口,便发现周围有点不对劲。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两人竟慢慢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前后没什么人烟,灯烛也很昏暗,但……居然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立在那儿!
白玉绾有些踌躇,心生担忧。
舒棠握住她的手,给她壮胆:“姐姐别怕!我保护你!”
随着声音响起,不远处的人听到后被吸引过视线,转过身来……
局面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叶初尧与白玉绾隔空相对,许多情绪哽在心头,区区言语完全无法表达的尽然。
舒棠鼻头一酸,被感性冲昏头脑,偏过头心软询问道:“要不要……说几句话?我帮你们把风。”
她觉得,虽然两人中间横亘着无数阻隔,不管是出于道德还是为各自家族着想,不贴合实际的那一步永远不可能迈出。
但至少,说说话是不违背底线的,否则心里的死结这辈子都别想解开。
在舒棠的注视下,两人去往假山的后面交谈,即便万千情思涌动,却一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她也不想偷听的!无奈不是聋子,耳力又在战场上练得极为了得,便只能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两人的对话。奇快妏敩
叶初尧问白玉绾近些年好不好,过得是否如意。
白玉绾带着怨气,先是呛了他一句:“负心之人,现在又来装作深情,我好不好与你有何干系?”
随后,她软下语气,略带委屈的错开视线道:“我好不好你看不出吗?再或者说,我不好,不全都是拜你所赐。”
叶初尧不解:“我承认我无用,当年未能带你脱离苦海,可负心一说从何而来啊?”
“你!”在他面前,白玉绾再也无法端出一副寡淡高贵的皇后相,她攥紧双拳,瞪着一对美目,眼圈红红的,尽可能压低声音,使得字句一个个从齿缝里蹦出:“当年!我二人约好远走!哪怕我面对家中的打骂威胁,心里始终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我连包裹都收拾好了,寻思着就算浪迹天涯,过穷苦日子,只要有你,我也心甘情愿!什么太子妃什么未来皇后!我根本不稀罕!”
“谁知成婚那几日我被严加看管,不得脱身。就算这样我依旧心怀希望,打算嫁过去后看对方是否通情达理。若能讲通,我便求他放我一马,若不是良善之人,我便避宠,想法子抗争,争取有朝一日脱逃,与你相聚。”
“可你呢!”她声音几近颤抖:“听我娘说,你当日非但没露面,拿了我家给的金银就此断绝念想,还迎娶娇妻美妾,过得滋润惬意,不是负心是什么?”
“哪怕你当年稍微做出点努力,证明一下你尚有些许在意我,余后日子里,我也不会这么的心如死灰,不怒不争……”
叶初尧听到这差点没冤死,他竭力解释:“绾绾,你听我说,你误会我了!”
“什么娇妻美妾?这些年你见我身边有过半个女人吗?”
“还有,我本不想动摇你心的,毕竟你现在贵为皇后……”他欲言又止。
是啊,木已成舟,对现在的白玉绾来说,多误会叶初尧一些,多恨他一些,对自身无害。
反倒是两人的误会解开了,心底又生出不甘和遗憾,那股浓烈的爱与不可得愈发汹涌,才是无尽的煎熬,与无穷的祸端。
那边叶初尧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舒棠这边神经一紧,立刻察觉到有脚步靠近。
刚想去叫白姐姐离开,忽又心生怪异,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纳闷,一开始明明是有两个脚步由远至近,可怎么……突然一下变成近处有三个脚步了呢?”
她也搞不懂后面突然出现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根本没有个循序渐进走来的过程,直接就是凭空出现在附近。
“好奇怪……”
“不过现在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吗!”
“我得快点去叫姐姐!”
还没等她迈开脚步,迎面就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远远便开口叫她:“舒棠?是舒棠吗?这大半夜的,一个人戳在那干什么?”
“啊,我!我……”她忙凑过身去,防止他往假山后面去,嘴里拖延时间:“回陛下,臣没事,吃饱了消食。”
皇上和贺嘉遇对视一眼,乐了:“你这丫头可真是有趣啊,放着宫灯和烟火不看,自家夫君也扔下了,跑到这黑漆漆的地方站着。”
“我倒要看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舒棠头皮簌的一下发麻,吓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刚想上去阻拦,可转念一想,怎么拦啊?拖住他腿还是扯他袖子?那岂不是更加掩耳盗铃,摆明了有鬼吗?
她在心里闭上双眼,大喊:完了完了,这回脑袋可没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假山附近有个人影从昏暗里走出,逐渐露出面孔。
是弘亲王。
他向着皇上行了个礼,笑态宽和坦诚:“陛下,舒将军适才是在和臣讲话。”
“臣向往战场,舒将军说的也起劲,一时开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舒棠盯着他,不清楚弘亲王为什么会替她解围。
虽说两人间有男女之别,更是亲王和臣下的关系,要避嫌的地方不止一两处。
但再怎么说,他为人向来以敦厚正统闻名,男女关系上面非常清白,对君主更是举朝皆知的忠义。
舒棠便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话茬,连连点头表示肯定。
算了,沾着点议论,总比那两人私下会面被发现的好,也算是大事化小了。
“可……”皇帝疑惑:“我看你是和皇后一起出来的啊?”
舒棠吞咽了几口,弱弱回答:“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晚风太硬,怕给吹风寒了,所以半路就先回去了。”
“还有陛下您也是!”她逮住话茬连忙劝说:“这里阴凉,很容易寒气侵体,您万万要保重龙体,不能有所损伤!走!咱们往亮堂暖和的地方去!”
一来二去的,她竟真的把将信将疑的皇帝给忽悠走了!
皇帝与舒棠一前一后转身往回走,弘亲王摇头无奈笑笑,也背着手跟在后面。
一时间,假山处只剩慢半拍的贺嘉遇怔在原地。他满头问号的想了半天,什么都没想通……刚要离去,抬眼却目睹假山后面跑出来两个人,情急之下手牵手趁空当逃之夭夭。
“!!?”贺嘉遇顿时双眸瞪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一幕,呆若木鸡。
待两人飞速离开,他这才回身,神情复杂的看向那个使出浑身解数忽悠君上的背影……
心想:乖乖,你这又是给我惹得什么祸呦!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舒棠徐衍更新,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弥天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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