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敲锣打鼓的吵闹声,以及刀枪剑戟碰撞的清脆声直冲天际。
参与布局的新兵愈战愈勇,其余在睡梦中被吵醒的也陆续回过神来加入战斗……
没过多一会儿,甚至驻军营地那边还未派人支援,新兵营这边便已经自行解决了前来偷袭的敌军。
舒棠站在火光的正前方,偏过头对两个学生道:“还愣着做什么?对你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战场,上去啊!”
冬青和时南转头对视一眼,抄起手边的兵器,毫不犹豫径直杀入人群当中。
这是两个少年初次面临厮杀,舒棠对这种小规模的战场极为满意,觉着倒不失为初上战场前的一次热身历练。
因为照往常来看,习武的提升一般都在于循序渐进。可眼下身处边境,时间紧外加没有便利条件,根本无法让他们有个接受和适应的过程。
若首战便是规模浩大的疆场,两人必定会碍于各种原因发挥不佳,甚至还会有丧命的危险。
其一他们不如别人经验丰富,其二阵仗所造成的心里压迫必定会使人畏首畏尾,混乱噪杂紧张之中一塌糊涂。
然今晚情况则截然不同,舒棠他们属于主动的一方,而非被动。
这些前来偷袭的敌军先后经历了捕兽夹和弓箭的教育,此刻又多半葬于火海,狼狈不堪。昱城驻军人多势众,乘胜追击……
冬青和时南选择此刻加入,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无论心底的紧张感还是搏杀的难度,都很大程度的降低,对两人日后登上真正的战场大有益处。
不过就算是这样,舒棠在他们身后,遥望着两个少年手持银枪奔向火光,心下仍然有所担忧。
世人皆道亡命之徒最为凶狠,反正自己置身绝境,缩脖子是死伸脖子也是死,不如发了狂,豁出去多拉几个垫背的。
她视线几经辗转,飞快的跟紧那两个缠斗在人群中的身影,高喊了声:“冬青!时南!你们要小心啊!”
两个孩子未参军之前出身农户,对种田略知一二,拳脚却一窍不通。
哪怕受教了七天,现下依旧莽撞笨拙,提起银枪来也只会当棍棒使,狠狠往旁人身上头上砸。
不管武艺生疏也好,不忍下手也罢,他们终究还是无法将枪尖刺入敌人体中。
但两军交战之际,没人在乎你的善良或是怵意,外邦氏族的兵将心狠手辣,刀刀都向着要命的地方砍。
混乱之中时南和冬青有些招架不住,若不是躲得快,想来脑袋已经被削掉了半个。
舒棠见到这惊险的一幕也稳不住了,慌手慌脚四处环顾,正巧碰到个刚准备投身战斗的士兵。
她三两步冲上去,飞速夺过对方手里的红缨银枪,还倒推了人家一把,急急撂下一句:“给我用,你再去拿。”
说罢,反手利落自然的将银枪在空中挽了个花,枪尖指地提在身后,抬腿奔赴战场。
而被夺下银枪的男子瞪大了眼愣在原地,几刻没缓过神。
这深更半夜,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火光四起,被告知有人偷袭。他连忙从被窝里爬起准备御敌,结果才刚出来,兵器就叫自家战友给抢了!听听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看着那个冲向火光矫健飒爽的身影,回味起方才那一幕,不由暗自道了声:她……真的比敌军还敌军,比土匪还土匪!
此刻土匪舒棠气势汹汹拎着银枪,面对烈火与外邦人,毫无畏惧的迎面走入杀局,独身一人走出了千军万马的阵仗。
靠拢两个鸡崽儿般弱小无助的学生,时南已经开始发抖了,缩着肩膀强忍惧怕,四处闪躲。
舒棠无奈笼在他身前,面对带着破风之势的弯刀,她抬手从容不迫用枪杆承下,继而抬脚直窝对方心口,用力一瞪,顿时踹出老远。
解决掉一个麻烦,她并未就此放松警惕,将银枪一转,枪柄后的钝面向前,左右又怼开两个意图发起攻击的外邦人。
时南在她身后面如菜色,但见到老师如此英武,将抱着枪发抖的自己凸显得更为怂包,于是硬是壮着胆子狐假虎威,继续掏出银枪敲人脑壳。
不过这群外邦人除了重伤的或是死的,其余即便踹走踢走敲晕,待爬起来仍是源源不断,糊上来一大群,让人头痛。
舒棠的身手并非不精,她这些年练就的一身本领,足矣支撑她在这群外邦人当中展开屠杀。
可不知是不是对杀生这回事心存障碍,每每面对鲜活的生命,舒棠便和时南冬青一样无从下手。
因为武艺归武艺,毕竟她没真正杀过人。
以往惯听戏文话本里的良将如何骁勇,摘敌军首级犹如囊中取物……
听谁都会听,或许还能幻想着将自己代入其中。
然要是真设身处地亲眼望向那些人……他们有着鲜活的身体,温热的血液,如此生动,触手可及,怎能让一个本无戾气之人动手刺透他们的肌肤与皮肉,令鲜血喷洒横流,将活生生的人,变为一具尸体?
哪怕舒棠很理智,深知他们是敌人,但她自小被娇养长大,连鸡鸭都没宰过,现今冷不防让她杀生……
除非是情绪被推到一个非动手不可的极端局面,否则,她怎么都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去破戒。
身后的时南似乎也察觉出了这一点,边挥舞手中的兵器,边不断向她凑近:“老师,怎么办?”
“先……”舒棠刚想让他稳住心神,根据场上的变化做出应对。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迎面直戳胸膛的一杆细枪搅碎了她的言语。
那人出枪之快之狠,全然是奔着取她性命来的,半点都不含糊。
亏得她反应快,在向后闪身的同时,下意识将手中银枪横过来,双手分别握住枪杆,放置在对方细枪之下,拼尽全力向上一掀。
细枪被反向卡住,受力方向不由自主扬到天上,舒棠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从惊险的开始到结束,全程不过电光石火间。
经过这一场后,她立即自游刃有余转变的全身紧绷。待再次看向周遭战场时,已然换成了另个人一般。
彼时恰逢昱城隆冬之际,天色临近寅时。
冬日里天亮的晚,此刻只褪去星群,染上墨蓝色。
地面的荒芜之中铺着大片营帐,幡旗舒展飞舞,遥望过去营区中还横着几道火光。
身披甲胄的女子手中银枪于身侧飞舞,宛若翻腾的白龙,几个招式间放倒四五个大汉。
后来慢慢的,她发现事情似乎没早前想的那样简单。
正常两军交战,确实会红了眼睛不管不顾,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有这么显而易见的针对!
自打那个善用细枪的人试图置她于死地后,很明显,周遭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奇快妏敩
而他们的武器无一例外,都是细杆四角枪,与外邦人擅用的弯刀截然不同。
几人陆续从地上爬起,捂住胸口面目狰狞,恶狠狠盯着面前的舒棠。
经过适才的交手,他们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这女子的对手,若继续各自为伍闷头猛攻,恐怕谁也成不了气候。
对视之中,彼此交换过意思,一个下睑带着粒痣的男人将拇指与食指合拢,放在口中鼓腮猛吹了口气。
顿时,一道婉转清脆的哨声溢出,升腾盘旋在半空中。
另外几人闻着哨声小跑而来,目的性非常明确的将她团团围住。
按理说在众多人当中,乍一看身为女子的舒棠的确最为弱势。
可有交手在先,他们应该懂得面前女子不容小觑,此刻当改选冬青或时南才对。
实则不然。
见他们这架势,大有鱼死网破之意,宁可全部都攻在她一个人身上,不惜代价,也要让她命丧当场!
舒棠将枪柄松开又握紧,暗中打量一番。
很好,十人,全员四角枪。
看样子是专门冲着她来的。
“不远万里跑来边境杀我,还真给我面子。”她冷笑一声,眸色清冷锐利,只此一刻,周身便尽数弥漫起肃杀。
话音落尽,上一秒还在僵持的局面下一秒立即打斗成一片。
不远处时南和冬青关切紧张的盯紧那个身影,她行动快到连眼珠子都跟不住。
与之相比,两人如同局外人。
冲上去怕裹乱,不上去……又怕她吃亏。
正在这时,时南恍然,惊叫一声:“你照应着点,我去喊陈二哥他们!”
冬青没做声,目睹小南一溜烟冲出去喊人,自己则抿了抿唇,下定某种决心似的将握着枪杆的掌紧了又紧。
放眼舒棠这边,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逐渐从上风滑落到劣势。
不过也属常理之中。
若循着战场上的规矩,身手压人一头的优势必须立刻展现,清脆利落一击毙命,尽可能用最少的招数和时间,解决掉敌人。
可如今的问题在于她下不去手,防守之中的攻击太过无关痛痒,即便打退了,没过片刻再次反扑回来,耗久体力不支,对她并无益处。
毕竟,那群人可个个都是下了死手的……
鼎盛之际以一敌十便已是难得,何况自她幼时习武起,司徒誉通过不断发掘她的优势和短板,逐渐为她制定计划,天长日久便养成她自成一派的讨巧,以四两拨千斤,从不拼蛮力。
但眼下就这么和十个大男人耗着,久了属实有些打不过。
疲乏外加眼花,让她不禁有些自顾不暇。
而那些人的枪难缠如蛇,招式刁钻,被绕住便焦头烂额,难以挣脱。
“锵!嘭!”中途,她奋力抗下一击,噔噔连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初露破绽的关头,其中一人绕到她身后,乘胜一鼓作气,意图从细微的漏洞中环环碾过去,令她错中更错,一败再败。
这便是人多的好处,几个在前,几个在侧,还有几个在后。哪怕舒棠再厉害,总不至于长出三头六臂,前后左右总有她顾及不到的地方。
于是在天色蒙亮当中,充满希望又异常清诡的时间段,男子脸上阴桀的笑,合着四角枪直戳后心的冷光,将天上被黑云遮住一半的皎月显得更加惨白。
舒棠看不到背后,但自小习武之人都是能察觉到气流的。有时哪怕蒙着眼遭到攻击,由风向的流动以及声音判断,根本不必过脑反应,由着那股本能便会意识危机所在,身体自发做出应对。
可被围攻之下,哪怕她已经深感不妙,却仍旧腾不出手抵挡身后的袭击。
反手将枪尖横扫过几人脚下,她矫健的身形于致命的光影中穿梭。虽略显力不从心,但纤细又不过分柔弱的身子做出流畅的招式,飒爽之余美到惊心动魄,仿若一场盛大的舞宴。
她沉下腰躲过迎头一枪,蹙紧眉头,感受着身后飞速袭来的劲风,心猛地一沉。
完了!要是这后心挨上一枪直接贯穿,应是必死无疑的……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心中所有情绪都被打翻,惊慌悔意恐惧相互纠缠攀升,令她晶亮漆黑的瞳瞬间放大……
然而,预想的剧痛并没有来临,反倒听见耳边一道刺穿皮肉的闷声,以及自鼻腔喉咙共同溢出的低吟。
她转过头,迎面一张稚嫩的脸出现在眼前。
舒棠惊叫扶住倒下来的少年:“小冬!”
这边掺着肩膀被刺穿的冬青,她心中的悲痛愤怒无以复加,也是赶在了那个关头,她反手一枪划过。
枪尖并没有过多嵌入,只点到为止自空中划过,丝毫不拖泥带水,便带起颈间一道殷红薄雾。
下一刻,那人应声倒地。
随着某种无形沟堑的填平,她踏入另一个从未涉及的领地。
战争与掠夺,保卫,与守护……
但碍于当下场面太过混乱,没有给她任何多愁善感的机会。
因为一道坎迈过去,前面还有千千万万道坎在等待着她。
巾帼英雄这条路,道阻且长,远不止空口白牙说说那么轻松。
她奋力抵御其余几人的纠缠,另一边还要留神冬青。
正当第二次面临分-身乏术的困境时,一杆细枪直指眉心,她连忙闭上眼,抬手一挡……
却挡了个空。
当她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对面手持四角枪之人身子一僵,目光呆滞,断了线的风筝般一头栽倒在地上。
待其倒下,他身后的身形才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男子身高六尺有余,宽肩窄腰,器宇轩昂,眉目间不羁凛然之气溢于言表,再结合他手中的长刀,更显英姿勃发。
对舒棠点点头,陈云屿毫不废话,左右开弓,砍西瓜一样稳准狠的解决掉大半敌手。
鹭屿也不含糊,小丫头原本和舒棠一样,动不了杀生的念头。
可此时身处战场,面对外邦之人,生死尚未可知,若注定好了活下来的只能是其中一方,对敌人的手下留情,便是对自己性命的断送。
舒棠看着身旁的冬青,恍然间深谙此理。
要是没有小冬替她挡这一遭,没有陈云屿和鹭屿及时赶到,想来她早就过了奈何桥,汤都喝第二碗了……
扶着愈渐孱弱的少年,她在云屿和鹭屿的掩护下向后撤。
不远处驻军的大部队也赶到了,举着火把声势浩大的冲过来,跨过地上早已微弱的几道火链,以压倒性的气势淹没住已经寥寥无几的敌军,其中也包括那些人。
舒棠他们全身而退,从出入口回到帐区,将冬青稳在地上。
抬眼,冬日骄阳于彼端展露出一丝赤红,将天空的墨蓝稀释,愈渐清浅。
天终于亮了,这一战胜了,大获全胜,却也在舒棠心里……一败涂地。
边境昱城,舒棠在帐外背着手踱步,自责又惭愧,心急如焚。
而遥远的京都城,天子脚下,另一女子也是彻夜未眠。
她窝在一个宽广的怀抱里,将对方熟睡的容颜盛在眼中,似是爱慕,也似是利用,几种感情该有的不该有的交织在一起,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开出污秽的,不可见人的,却异常妖冶美艳的花。
看着看着,女子逐渐垂下眼眸,贴近那个胸膛,嘴角噙起一抹笑。
云罗天网,夜半突袭,宠你的爱你的远在天边,这次,看谁还能护你……
永别了,舒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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