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海乃鱼妖巢穴,不过水里也有普通的鱼虾,且个头都不小,许是没什么天敌的缘故。
非阳将鱼钩扔出去,一脸冷酷道:“我今天必须第一。”
容楼抱着茶盏边饮边道:“痴人说梦。”
非阳扭过脸觑他。
容楼回敬他一眼:“你想干什么?下手之前请先看看,这海里住的是谁家的子民。”
非阳哼嗤冷笑:“我说我要钓鱼妖了?”
容楼懒得跟他纠缠,转头问:“岩夙,好了吗?”
彼时岩夙正坐在一棵巨大棚盖的榕树下,面前是一张桌,桌上摆一只炉,炉上架着一口黄铜锅,锅里沸水腾腾,雪白的鱼片不住翻滚,而他手边则放着一碗调好的酱汁,正举起筷子准备夹肉。
岩夙“啊”了一声,抬起迷茫的双眼,应道:“我吃完这锅就来。”
非阳差点吐血:“合着我们累半天,全是钓给你吃的?”
岩夙愣了一下,诚恳道:“我确实不会钓啊。”
非阳拿手指他:“要你何用!”
容楼咽下茶水,也慢吞吞道:“要你何用。”
岩夙只管眯眼笑,他心态好,脾气更好,听若未闻,继续手上夹鱼的动作,偶尔抬眼看一眼对面,每多看一眼,嘴角边的笑意便会多加深一分。
于是仲琨抬头望过来,颇是诚恳地问:“主君,你笑什么?”
岩夙一脸无辜:“我笑了?”
案板上又剔出一碟新鲜的鱼肉,仲琨将盘子放到对面,擦了擦刀具上的鱼血,道:“鱼片切得薄,汆烫几下便可食用,主君留意火候。”
岩夙舒舒然一笑,埋下头继续饕餮。
非阳收回余光,眼角纳着点奇怪的打量:“他现在还真是三步不离岩夙。”
容楼闻声回望一眼,默了默,道:“只恐怕是岩夙三步离不得人家才对。”
非阳重新观望片刻,挂着一张持疑的脸道:“总不是……”
容楼打断道:“再说话鱼都让你吵跑了,这么半天没动静,你不是没挂鱼饵?”
非阳赶紧扭头,一提钓竿,气笑了:“放屁!我能蠢到那份上?”
霍无疆拍腿大笑:“难说!”
非阳觑过来扫他一眼:“你能不能别次次都打断?”
霍无疆一脸笑嘻嘻:“误会误会,我是给鬼君掐着空喝水呢。”
容楼招来侍从准备晚膳,道:“都那么久的事了,难为鬼君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先到这儿吧,无疆,今晚你是留这里还是回去?”
霍无疆道:“我有事,过会儿就走。”
容楼狐疑地看看他:“你能有什么事?”
霍无疆但笑不语,摸了摸鼻尖。
入夜,星辰密布犹如天罗棋盘,闪烁着幽幽的光。无极观内,北门角边的一座小楼里灯火熹微,一名道士模样的人坐在窗前,手里拿着把剪刀,正在修剪面前的花枝。
霍无疆隐身遁入,道士听到脚步声回头,竟露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霍无疆笑眯眯走过去,弯腰看了看桌上刚修剪过的花,嘘道:“一个大男人,弄得比闺房小姐还女儿气。”
翟居秋捞过剪刀横手一划,看招式一点余地都没留,幸亏霍无疆躲得快,不然耳边那一绺头发绝对要搬家。霍无疆吓得一蹦三尺开,白着脸喝道:“你你你,发疯啊!”
翟居秋收了利器,握在手里慢条斯理的拿布擦拭,眼角那点上挑的味道无不透出矜骄魅怪,一字一字,慢声道:“舍得回来了?”
霍无疆一屁股扎进躺椅里,翘着一条腿哼道:“您老人家是在这儿待得不舒服吗,这么想我?”
翟居秋转身继续去修剪未完的花枝,道:“什么时候能让我换掉这张脸,那才叫舒服。”
霍无疆道:“我这脸不好看吗,委屈到您了?”
翟居秋瞥他一眼:“这是你的脸?”
霍无疆摸了把自己的脸盘子:“反正现在就长我这儿。”
翟居秋擦干净手里的汗,道:“没工夫和你扯远,耽误老子休息。那事暂无眉目,有消息了会通知你,不用总往我这儿跑。”
霍无疆道:“我也没来几趟吧,都两个月未曾向您老人家请安了。”
翟居秋拢好桌上剪断的碎枝条,推开窗,随手丢到外面,拍拍手,起身道:“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待我掐指一算,南边该是个去处。”
霍无疆道:“往南找?”
“随口说说。”翟居秋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以后不要再半夜来了,知不知道什么叫讨人嫌。”
霍无疆被“请”出小楼,站在门口瞪眼瞪了半天:“……这无极观好像是我的地盘吧?!”
翟居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现在是我的。”
霍无疆闷头走在寂静的巷陌里,好久没来泸沽了,现在回想,那时在无极观遇到白澜舟他们,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试想若没有何柔那桩事,他不会遇到后来的那么多人,不会认识白玉休,不会因缘际会得知自己与他早就相识,更不会找回那颗本没有指望过的魂魄。
正出神间,身后传来一道异响,霍无疆扭头望去,片刻后笑着一张脸道:“都看见你了。”
容楼从一间瓦房里闪身步出,脸上带着点高深莫测。
他看着霍无疆道:“道观里那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别告诉我那是你双胞兄弟。”wWw.xqikuaiwx.Com
霍无疆靠着墙双手抱臂,道:“你跟我多久了?”
容楼:“一直跟着。”
霍无疆挠耳朵:“大意了。”
容楼一步一步走过来:“自你回来后,我们极少聊过去的事。无疆,今天我就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霍无疆勾住容楼的肩:“兄长要训话,也该先给我杯茶吃吧?好啦,就去你那儿吧,劳烦兄长带个路。”
最后两人既没去容楼的王宫,也没去暗夜林,而是由容楼引路,来到了一处类似废墟的破败村寨。
这村寨在妖族地界,距离王宫并不近,四面依山傍水,可惜村落年久不住人,且似曾毁于大火,只留一片焦黑的干土与断壁残垣。
两人并肩走在碎石砂砾上,四周空旷,容楼手里提着灯,霍无疆蹲下/身,摸了摸脚下黑黢黢的土地,道:“这里后来再没人来过了?”
容楼垂下眼跟着看了一眼,道:“谁愿意来?破败成这样。那时全族被屠得几近灭绝,我也只是图个念想,才将此地一直保留着当初的模样。”
霍无疆沉默着没作声,半天后才道:“你还记得我们的家在哪儿么?”
容楼提着灯往前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一排水岸边的杨柳前,然后转过身,又往东边再走去十几步,一指前方的某个废墟场,道:“差不多就是这里了。”
这里曾经房屋连片,家家户户院墙挨着院墙,垂髫小儿们穿街过巷玩闹在一起,待玩累了,可以去水塘边帮娘亲洗衣浆衫,可以结伴到山脚下等待打柴归来的阿爹。夕阳毫不吝啬的将最后剩下的那点余晖全洒向孩子们,这里四季分明,五谷丰登,远亲近邻如一家人一样友爱和睦。
容楼很小的时候爹娘便去世了,临终前父亲将他托付给小叔照顾,自此他便跟着小叔一起生活。后来小叔娶了婶娘,婶娘生了弟弟,他就和弟弟一家组成了小小的四口之家,不分亲疏你我,共同生活在这片村庄,一直长到一千岁。
那些记忆里包容着无尽欢声笑语的岁月,容楼觉得自己永远都过不够。他自小没有父母,但他一点都不缺疼爱,他有洒脱担当的小叔在受欺负时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他有无论何时只要说一声“肚子饿了”就会立刻放下手上的事为他熬汤煮饭的婶娘,他还有个像跟屁虫一样永远跟在自己后头追着玩,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记着留一份给他的乖弟弟。
或许他比任何人都盼着时光能倒流,让一切回到还在原点的那天。
霍无疆坐在地上,手抚着身下坚硬的焦土,道:“早知那次离开便是永别,就该请个画师过来,好歹留一幅画用着纪念。”他抬头看向容楼:“我都快记不起这里原来是什么样了,兄长。”
容楼静静地看着他。
他记得。
他记得在这里绽放过的所有欢笑,也记得这里流过的每一滴血,甚至是此刻,他还能闻到空气里那种挥之不去的刺鼻焦炭气,以及残忍腥甜的血腥味。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说是要带弟弟出门游玩几天的小叔和婶娘突然出现在院中,可弟弟却不在他们身边。他问阿竹去哪儿了,小叔说,送去一个远房亲戚家住几天,可印象里他们哪有什么远房亲戚?
婶娘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弯下腰,对他道:“过几日小叔和婶娘要出趟远门,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铮铮,之前咱们一家出游,有个叫罗叶城的地方,你还记得吗?你说你喜欢那里,婶娘和小叔就在那儿给你置了间大房子,还找了个老奶奶,以后就让她照顾你衣食起居。你回屋收拾收拾,一会儿婶娘去做饭,吃过饭我们就送你去罗叶城。”
小容楼一头雾水,他无法消化这些信息,就觉得一切都太突然了,怎么好端端一家人忽然要分开?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三流异类更新,第 84 章 妖物共生1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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