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珩动了动,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朝对方说了句“不用”,随后微微侧低着头,对宁秋砚道:“九点来影音室。”
宁秋砚应了。
佣人来帮宁秋砚挂衣服,宁秋砚温和地说了谢谢,看着关珩上楼的背影若有所思。
刚才关珩动作时,他看见那斗篷遮住的衣服边缘有一些鲜红的血迹。
是动物的?还是说,是那些偷渡者的?
宁秋砚猜不出。
但关珩既然不想让他看到,他也就不会问。
这次回到渡岛,除了给关子明带了新年礼物,宁秋砚给其他人有所准备。他上岛时特地拖了一只最大的行李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里面有送给康伯和白婆婆的发热护膝、给凌医生的手套,给陆千阙与顾煜的黏土人偶,还带了非常多溯京的特产,准备送给大宅里的其他人。
回到房间后,他把东西都一一拿了出来,去餐厅吃饭时顺便送给了大家。
大家收到礼物都很高兴,康伯立刻就坐在椅子上,将发热的护膝用上了。
白婆婆睡得早,从农场回来后就已经睡下,康伯笑眯眯地说:“白婆子肯定也喜欢这个,小宁,你真是细心的孩子,考虑周到,谢谢你啊。”
其他人也纷纷道谢。
“不客气。”宁秋砚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只能红着脸重复,“不用客气的。”
其实他宁秋砚有这么细心,他只是产生了一个想要送点什么给大家的想法,却因缺乏经验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礼物都是他问过苏见洲,苏见洲给他提的建议。
“有关先生那种条件的雇主,我想渡岛的人大概率都不缺什么。”那时苏见洲在电话里说,“既然是春节,那你不用送太贵重的东西,最好是根据每个人的需要,买一些岛上不方便拿到、又实用的小礼物就行。”
他举了些例子,宁秋砚赶紧一一记下,将东西都提前寄到雾桐,趁上岛之前收拾好了。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看到每个人都高兴,一直以来受到他们照顾的宁秋砚也心情愉悦。
凌医生住在大宅南面不远处的另一栋房子里,步行过来只要十分钟。那是一层挑高的建筑,面积不大,长条形,看起来像个集装箱。宁秋砚有时经过那里,会遇到去找他看病的人,觉得那里可以算是个渡岛专属诊所。
凌医生收到手套受宠若惊,试戴以后赞不绝口。
让害怕客套社交的宁秋砚又说了好几遍“不用谢的”。
两人聊了几句,凌医生便说:“我正好要找你,下午过去的时候你已经出门了。”又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先坐。”
宁秋砚就坐下了。
凌医生先用仪器给他做了基础的检查,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让他不要因为害臊而不好意思说。
宁秋砚都摇头:“没有。”
除了手腕、脖颈处可见的些微痕迹,宁秋砚看上去的确不像有受伤,脖子侧面的两个小红点看上去也快要愈合了,像是已经过了几天时间。
凌医生戴着手套,检查要和,询问道:“别的地方有吗?”
“没有。”宁秋砚说。
凌医生又使用手电筒,照了他的瞳孔。
宁秋砚告诉他:“除了上岛那天,先生没有咬过我,也没有给我喂过他的血。”
凌医生愕然,停止动作,没能掩饰好意外的表情:“关先生他……你们,怎么……”
宁秋砚对关珩来说太不一样了,最初吸过血产生毒素反应时,凌医生曾亲眼见过关珩受其蛊惑,额角都冒出青筋,血红着双眼瞬间消失于屋内的样子,多停留一秒钟,都是对关珩的考验,也是对宁秋砚生命的威胁。
进行亲密行为对他们来说同样危险。
甚至,当欲-望与本能叠在一起,简直在悬崖上走钢丝。
凌医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宁秋砚当然也没有说。
因为两个人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房子里沉默片刻。
宁秋砚先起了话题,告诉凌医生到:“在溯京的时候,先生给我喂过一次他的血。我喝下之后感觉很难受,还发烧了,像生了一场重病浑身无力。但醒来以后伤就好了,人也好像轻盈了好多。”
凌医生收起惊愕,解释道:“吸血鬼的细胞不会衰老,代谢也非常慢,是因为他们的血液里有能重塑身体机能的特殊因子,所以即使他们受到伤害,也会快速地愈合。”
这一点宁秋砚是知道的。
在Ray带他去过的废弃养猪场里,他曾亲眼看过怪物被割开嘴巴,伤口马上合拢的样子。
凌医生说:“同样的因子在人类的身体里也会生效。但人类肌体的承受力远不如他们,所以会出现强烈的副作用,要是剂量控制得不好,哪怕只多了一点点,也极有可能高烧抽搐,造成癫痫等突发病症导致死亡,并不一定是件好事。越是年长的吸血鬼,血液的能力作用就越强,使用时越要小心。”
宁秋砚点点头。
上次关珩也提到过这一点。
“尤其是像关先生这样的……”凌医生摘下手套,一边收拾物品一边说,“他的血液已经不仅仅是作用于人类的范畴,甚至能改变同类。”
宁秋砚睁大眼睛:“改变同类?”
“对,改变,增强。”凌医生道,“如果有年轻的吸血鬼摄入了关先生的血液,自身的血液就会和其进行融和,能让他们脱胎换骨,获得更强健的体魄。而且,在血族这种阶级分明的族群构造里是非常讲究出身溯源的,要是有关先生的血液在身体里流动,他们的地位就会获得阶梯式的提升。”
凌医生还说起一件旧闻。
“听说在十几年前,有一位年长的吸血鬼堕落了。在他被判处深海监-禁之前,有几十个吸血鬼涌入牢房,硬生生地把他吸成了人干。”
结合去“山茶花之夜”那晚血族们看见关珩的渴慕眼神,再想到关珩说岛上来了偷渡者的事,宁秋砚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所谓的强者崇拜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层原始、野蛮的含义。
越了解血族,他越是感到惊悚,常常后知后觉关珩其实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关珩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清楚地体会到这一点。
“抱歉,好像吓到你了。”凌医生笑着说,“不用担心,没人敢动先生,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wWw.xqikuaiwx.Com
宁秋砚点头:“我知道。”
临走前凌医生叫住了他,扔过来一盒药:“这个东西,没有受伤也可以涂一下。”
宁秋砚下意识接过,看清上面的字后反应过来了什么,忽然脸爆红地埋进衣领,闷闷地“哦”了一声,飞快地走了。
雪地刺目。
夜晚的灯光照着路面,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冷空气里宁秋砚呼出白雾,手在口袋里捏着凌医生给的小药盒,很久之后脸上的臊意才降下来。他和关珩在一起,大家好像都知道了,但所有人都表现得很自然,这让他又觉得羞耻,又觉得感激。
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像渡岛这样理解且包容的地方吗?
他无疑是幸运的。
于是,走向大宅的脚步又快了点。
*
来到影音室已经有些晚了,超过约定的九点。
这里是别的房间改建的,房里只有一台宽大的屏幕,外加一张长而柔软的沙发。
没有开灯,屏幕上播放着熟悉的画面,宁秋砚只看一眼就认出来,是《海上钢琴师》,在他推荐给关珩的片单中列,关珩是按顺序放映的。
电影已经播放了十几分钟,关珩坐在沙发一端,闻声转过头来,变幻的光线昏暗,只能看清他深邃的轮廓,辨认不出让他眼底的情绪。
“去哪里了?”他沉沉开口。
宁秋砚洗过澡,穿了那件奶白色的圆领卫衣,习惯性地用衣袖盖住半个手背,手里还拿了个什么。
他来到沙发旁,看着关珩说:“给大家送新年礼物。”
关珩问他:“我的呢?”
宁秋砚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了:“给您的。”
“谢谢。”关珩接了,优雅地往后靠去,直接撕开了包装,“嗯……是一个本子。”
他抬眸看过来的样子,让宁秋砚眼皮跳了跳,赶紧坐上沙发,凑过去说:“您翻开看看,这其实是个有声相册,我自己做的,不是普通的本子。”
宁秋砚显然有点急了,又乖,又想解释。
干脆把自己的礼物从关珩手中拿走,一页一页地亲自讲解。
“您看,这是我们上次去过的文翠公园。”他垂着眼,白皙手指指向下方的点状图案,“您记得吗,我上次在这里录下了一些雨声。我把声音上传了,这下面的是个二维码,只要扫一扫,就可以听得到。”
借着荧幕的光,照片里的树荫、湖水都呈浓郁的暗绿色。
溯京总是在下雨,宁秋砚是后来补拍的,但非常还原当时的场景。
关珩“嗯”了一声,宁秋砚又翻页:“这是博物馆。下面也有二维码。”
再往后翻去。
有溯京的街道,铁塔,机场,甚至还有他们一起住过的酒店,宁秋砚是在重现关珩在溯京的路线。
他是学配乐的,深知画面与声音结合,将给人带去的奇妙记忆点,于是将每个地方都录下了声音。他采用照片与声音的方式,想要帮关珩留住外面世界的记忆。
最后一张照片不是室外。
黑白色调,孤零零的一张大床,床上放着耳机、笔记本,地板上放了个咖啡杯,照片下方也有个二维码。
“这是荆花路的房子。”宁秋砚说道,“我录了壁炉里的柴火声,还有一点当时我在听的音乐。”
说着,继续往后翻。
“后面我留了一些,下次我再有好看的照片和声音,还会添加进去……”
关珩制止了他:“宁秋砚。”
他们停留在大床的那一页,关珩的手盖着他的。
宁秋砚停住了动作,听见关珩问他:“为什么拍这张?”
宁秋砚没抬头。
关珩语气未变,循循善诱般又问了一次:“你说这是留住记忆,但是我没去过这里。你为什么拍下这一张?”
手指蜷缩。
宁秋砚沉默着。
过了好一阵,宁秋砚才说:“我希望……您在看见这一张的时候,会想起我。”
他抬头,重新望向关珩。
关珩还保持着一惯的懒散姿势,也在看着他。
他们靠得近了,彼此的鼻息相触,电影里呼喊主人公“1900”的声音逐渐远去。
宁秋砚脖颈纤细,看上去非常乖顺,黑而亮的眼睛好像总是湿漉漉的,鼻尖挺拔秀美,嘴唇也红润饱满。几个日夜里,他的每一处都曾被彻底占有,从头发到指尖,无一不残留着情谷欠的痕迹。
是青涩的,干净的。
却又甜得发了腻,流露出熟透了的信号。
心跳在加快。
但他们始终没有靠得更近。
人类太脆弱。
不可以再继续。
关珩捏着他的下巴,视线扫过他的嘴唇,平淡地说:“下次拍你自己。”
宁秋砚迟钝地听着,也迟钝地应了:“……好。”
送礼物环节结束。
宁秋砚蜷缩在沙发里,陪关珩看了电影。他这几天消耗体力很多,又到了平日里睡觉的生物钟,没有能坚持多久,就困得合眼。
影音室里准备着一条毯子,他感到关珩用毯子将他包起来了,睁看眼睛一看,自己却是在关珩的怀抱里,还自动用手抓住了关珩的衣服一角。
睡意却渐渐消失了。
一些画面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太深刻,乃至只是这样单独和关珩待在一起,不做什么,身体都都会泛起一层层的酥麻,轻轻发颤。
这几天对人类来说的确太超过了。
尤其是在他曾进入的冥想室里,将曾经的梦境都一一实现,镜子反射出他们的身影,反射出无数个疯狂的画面,不断冲击视觉感官。
他在每一面镜子里看见自己,也在每一面镜子里看见被黑色面罩遮住一半脸的关珩。
他们像纠缠的野兽。
宁秋砚感觉自己差点死掉。
他缩了下身体,把脸藏了起来,却是埋进了始作俑者的胸膛。
关珩早已发现他的颤抖,也看见了他红透的耳朵和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
任何人可能都承受不到宁秋砚的程度,关珩知道,即使他给予了宁秋砚叫停的权力,但面对自己,宁秋砚可能永远也不会拒绝。
不听话。
但这一次好像舍不得惩罚了。
“宁宁。”关珩首次这样叫他,微凉的手抚过他的耳垂。
在他抬起因为憋气而闷得发红的脸时,关珩那萦绕一圈红色的凤眸正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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