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在面对澈时越来越别扭,而那小子反以为他仍在愁苦,换着花样逗他开心,临帖献宝比以往更为殷勤,而他却捧着酒杯出神。
“平之,你手里这盏琉璃尊大燕仅此一件,父皇知我好葡萄佳酿,特意赐我的,我原不觉好,今日见你拿着才知道好东西也是要人来衬的,柳兄冰精玉骨与琉璃两相辉映,真是绝配,等会儿便叫人给你送到府上,连同我近日临的帖子。”澈拍马屁无师自通,只是用力猛了些,讨好的意味太重,叫他更不安,忙道:“不用不用。”
“琉璃要配玉人,在我这儿终是个俗物。”见他执意,灵修也就不推脱,拿他的东西不少,这时候客气倒显得虚伪了。
平时二人对坐无需言语,自然舒适,今日澈话多了,也使得他尴尬起来,恰好方公谨来寻,他便像见到救星一般,拉着人出了庆元殿。
方公谨被他拽着走了许久,终于出声:“平之,你等等,我有话说。”
他声音满是丧气,竟有种交托后事的绝望感,灵修忙站住,隐隐有些紧张,“怎么了?”
“殿下编制的《大同论》,因为收录韦右相的文章,被皇后斥责,书也禁了。”方公谨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愁眉不展。
“那殿下还好吗?”他想到太子那张忧郁的脸,感到事情不妙。
“殿下吐血了,仍在昏迷。”方尽可能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尾音微微的颤抖出卖了他的恐惧。
若说灵修和太子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就是这副病体吧,这也使他对奇有种难兄难弟的同情,“什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跟我去向娘娘求情。”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太子为此书耗费心力,不能就此封禁,只是娘娘在气头上,怕不愿见我,你同我一起去。”
“求情?”只听到这两个字,灵修的泪便蓄满了,君子最看重的便是骨气——一身傲骨、浩然正气。方丞相借此得陛下敬重,有不受赏赐的特权,寒儿借此得太子钟情,陛下护佑。而老方此刻却要为太子向娘娘求情。
难得看到老方紧张的样子,他点头,“我跟你去。”
皇后在紫宸殿批阅奏章,见他们来了,只是略略抬了眼皮,殿中气氛凝重,两人行礼问安。m.xqikuaiwx.cOm
“起来吧。”皇后没好气地说,“太子怎么样了?”
“殿下尚需静养。”方公谨回话道。
“他早该好好养着,那书不必编了。”皇后似乎知晓他们的来意,还未开口先被堵上了。
“殿下编书,是为了万民的教化,因一篇文章抹杀全书,实在可惜,请娘娘三思。”
瞧着皇后仍旧脸色沉沉,两人大有对峙之态,灵修夸张地“哎呦”一声打破平静,而后跪地,“臣给娘娘道喜,此书一出,万民皆受太子仁德感召,必会念您教子有方,母子一体,天下人有多爱戴太子,便会有多感谢娘娘,收民心的大好时机,臣为娘娘庆贺。”他拱着手,言辞诚恳,句句彩虹屁。
天下第一美男子拍你的马屁,换做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皇后的冷脸终于有了些笑意。
“你就会说好听的,只怕太子不愿与我一体呢。”皇后气的是亲儿子居然帮着政敌来驳斥自己,听了他的话才有些动容。
“娘娘说笑了,殿下是您的儿子,您应当了解,他所做所为皆是为您的声名,不小心惹您生气是由于年少的稚嫩莽撞,绝非故意为之。”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皇后的神色,见她听进去了,才接着说道:“殿下吐血卧床,焉知不是自责太过的缘故,娘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母亲的伟大就在于她总能包容孩童的过失,若连您都要生他的气,都要怪他,殿下的病,又怎么会好呢?”
以情动人是他所擅长的事,皇后眼中划过一丝的悲伤,她沉吟许久,才道:“也许我是个太严厉的母亲,才害他又病了,罢了,去把他的书印出来吧。”
“多谢娘娘。”两人高兴地叩头谢恩。
“起来吧,公谨,通州换囚案你怎么看?”皇后看着两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通州吏治松散,官员互相包庇,治安混乱,竟出了□□换死囚这样的荒唐事,只怕此地无视法度许久了,如今当以雷霆手段惩治,最好陛下亲自派人走一遭,将这些蛀虫一网打尽,以显皇威,让百姓安心。”
这事灵修也听到议论,据说通州有位富商之子狎妓杀人,被判了死刑,可行刑之日法场上却是另一个人,而这位少爷则改名换姓,继续招摇。
“依你之见派谁去比较好?”
方公谨不言语,实在是此事难办,要动一个地方的官员,须得有勇有谋有宠信,这样的人朝堂上有,可涉险之事,他不敢轻易举荐。
皇后见他不说话,轻笑道:“那便由你走一趟吧。”
原本,听他们在谈论朝政,灵修以为不干己事,无聊得暗暗叫苦,皇后这句话虽是笑眯眯的,但警告的意味太浓重,他陡然心惊,不禁开口求情:“娘娘……”
皇后抬手打断,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明日动身。”
“臣领旨。”方心中五味杂陈,震惊又无奈。
从殿里退出来,灵修还没回过神,看着老方惨白的脸色,暗暗思量,难怪说别惹皇后,她可真是个不能吃亏的主,这样算下来,倒是方公谨离京换太子书解禁。失落道:“早知如此,你倒不必叫我来了,我也不必说那些话。”
方公谨却不以为然,“不,平之,你已经帮我争来最好的结果。”
最好……那不好会是什么?难道皇后疯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他不敢细想,担忧地问道:“那通州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真要去吗?”
“我不去怎么办呢?”
灵修顿感无力,仍笑着说:“也是,你身强体健的,装病也没人信。”
“平之,你越大越像孩子了,还装病,亏你想得出。”
见老方被他逗笑,灵修才稍稍放心,“你这一去,世伯和寒儿都会担心的。”
方公谨轻笑,无谓中透着嘲讽,“父亲心怀社稷,怎么会不舍得我,寒儿出家,又怎会为凡尘俗事苦恼,而你,已是驸马,不该想其他女人。”他说着严肃起来。灵修顾念着两家的交情,心有愧疚,没想到方家人倒想得开,还能反过来教训他,于是怼到,“你真是,驸马又不是我要当的。”
方突然恼怒,“平之,无论是否愿意,你已是燕安的夫婿,难道这个时候,你要用不情愿来推脱责任。”
“你疯了吗?公主用我负什么责任,若陛下想着为燕安寻可托付之人,又怎么会选个病秧子。”灵修也不高兴起来,好心帮忙,好意关心,这家伙却教训人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平之,你变了,我快要不认识你了,我们同为殿下臂膀,自从病愈后,你每日只泡在笔墨中,与澈在庆元殿诸事不问,我们体谅你,不愿用案牍烦你,可你真的再也没有过问过一次,殿下待你不薄,你当真心安吗?”
面对老方的质问,他冷哼一声,“太子尚未怪罪,你先不饶我了。”方公谨欲分辨,被他打断,“我知道你对殿下的忠心,你有你的坚持,我就不能有我的选择吗?难道非要像你一样才行。”他气得来回踱步,“你有理由怨我怪我,我早就准备好承受了,可我没想到,你会因为太子、燕安而怪我,他们在你心中才是比谁都重要吧,你不管寒儿如何,她出家了你都不伤心,你只要我忠诚于燕安。”
“平之,忠君乃臣子本分,我们方家人是这样的命,你也是。”老方长叹一声,隐约的悲伤涌上心头。
灵修再一次直白地戳穿了他:“你认命吗?世伯若是认命,怎么会不受赏赐,寒儿若是认命,早做太子妃了,你会认命,是因为你觉得遇上了明主,只因为你相信太子罢了。”
“太子本就是明主,我得君赏识当思报效没有什么不对。”
“我没说你错,可你拉扯我做什么?你要尽忠也好,守护燕安也好,为什么不自己去。”说完又后悔了,方公谨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面对离别一定有许多的恐惧,心里着急才说了那些话,应该让他一让的,可是在哪儿让呢,他想了想,又想不出来。再看老方,他双眼黯淡,低声喃喃道:“你……你说的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我忘了。”
见他这副样子,灵修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似乎想让他清醒一点,边摇边急切地念:“老方,你别这样,别向太子学,他什么都好可有一样,他太喜欢把别人苦悲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可以说,他因此而高尚,可他也因此而病弱不是吗?没有人需要你去拯救,我不需要,太子不需要,燕安更不需要,人生不过一场豪赌,我们何必在一开始就把赌注押尽呢?”
方家就像拿了悲情剧本一样,还都那么倔强的完成剧情,与这样人家有羁绊,实在是对承受力的巨大考验,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只盼方公谨能听进去,别再像个圣贤似的默默无悔的付出。
灵修的激动也感染到了方,他满腹的辛酸这一刻突然涌上心头,眼眶已满含热泪,仍旧压抑着情感,努力用平静的语调说:“是吗?是这样啊。”
两人再无言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一梦闲人更新,第 22 章 公谨外放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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