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被人服侍,虽然周到妥贴,她还是不习惯,慌忙夺过碗勺,一饮而尽。采薇心实,仍未察觉,只顾拿出绢帕为主子擦拭汤渍。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次抢过帕子,尴尬道:“这样的小事,我来就好,你别累着。”最后一句是看到采薇窘迫的样子才找补的,不料姑娘一听,两眼闪着感动的泪花,立即表忠心:“公子,只要您能好起来,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现代人可听不得这个话,应凝更头疼了,却不好立刻追究,改了话头,“母亲如何了?那孩子……”
“小小姐一出生便去了,夫人疲累,还睡着。”
她听后扶额,为当前的处境着急,采薇以为她担忧夫人,劝道:“公子莫伤心,好在红叶说夫人无大碍。”
“红叶?”她想起那个伶俐的丫头。
采薇点头,说话间透着欣喜,“她来府上多年,素日一处玩闹,若非公子起死回生,都快忘了她是庐山董仙翁的亲传弟子,她说无碍,夫人定能安好。”
怪道年纪轻轻,做事却心有成算,原来师从名家。“我病中一直由她诊治吗?”
“当然了,公子的病除了她和老仙翁这世上再无人能医。”采薇言之凿凿,颇有几分憨直,且一门心思扑在主子身上,叫应凝生起羡慕之情。想到这次投胎还没个说法,搞不好空欢喜一场,谎称要小憩,将人打发出去。
采薇走后,她果真呵欠连天昏昏睡去,梦里又回到了地府,黑白无常好像在那里等她很久了,一见面她就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柳家新生儿为什么是死胎?我怎么成了我大哥?”
面对她炮仗般的连问,二鬼淡定依旧,不紧不慢地答道:“你下去时心里想着柳灵修,才会附到柳灵修身上,这新鬼的愿力是最强的,已是柳灵修不可再改。至于那死胎,身体没了魂魄自然是一滩烂肉,浪费是浪费,可也无法啊。”应凝顺着白无常的目光打量自己的身体,居然已经变成了柳家公子的样子,“这……难道我就算投胎了?”二鬼点头,她呆若木鸡,内心万念俱灰,欲哭无泪。
“事已至此,伤心无益,回去生活吧。”黑无常劝人也是冷冷的,她哪里听得进去,连连摇头,“不,我做不到,我要做女孩的,而且他是病秧子。”
“男女只是□□之别,对魂魄而言并不重要,至于多病,若你愿意好好活,自然会好起来,先慢慢适应身体即可。”应凝不想听他讲这些道理,只觉得来人间的希望破灭,愤愤道:“就当柳灵修又死了,我要再投一次胎。”
二鬼好像早就料到她的意图,也不制止,慢悠悠地说道:“你可想好了,凡人私自结束生命要永堕畜生道。”
言明利害后态度又缓和下来,好声劝她:“生命宝贵,你别冲动。”
应凝瞬间被吓到,委屈控诉,“我……你们欺负人,难道投胎出错,没有你们的过失。”
“有啊,所以我们在这等你。”白无常本一脸单纯,在应凝怒气冲冲的注视下,又讨好道:“长安郊外有座城隍庙,里面供着府君,你可以随时去找我们。”
黑无常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个葫芦状的白色瓷瓶子递给她,“这是忘川水,喝下后会忘记前尘,本该投胎前喝的,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她接过小瓷瓶,叹息道:“我既非婴孩,怎能懵懂无知,可惜了向阎王许的愿。”
“未必不能实现,柳灵修既是官宦子弟,又有绝世容貌,要安稳顺遂总是容易的。”白无常嬉笑着给她宽心,在黑鬼的催促中,多嘱咐了一句,“只记住,别招惹皇后,她是第一心狠手辣。”
说罢,接鬼魂去了,应凝被一阵狂风吹走,猛然惊醒,发现手中握着一个冰凉的瓷瓶子,小心揣到怀里,挪挪软枕躺得更舒服些。回想黑白无常的话,头脑瞬间清醒,来了精神,能自己坐起,还能下地走几步路,床边就近放置一张长长的几案,上面摆着面大铜镜。他坐下,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面色煞白嘴唇干瘪,眸色深深,憔悴中更添弱质风流,惹人怜见,不觉竟被吸引,他摇摇头,赶快起身走出屏风外。正对着一张大书柜,里面累着满满当当的书籍,窗下书案上面设笔砚,读书写字不误院中景色,心中满意。再往近处看有几张桌椅,雕了精致的花样,像小型会客厅,正对着门口,也算磊落雅致。他挪到椅子上,感到一阵凉意,再细看家中没什么摆设,空空洞洞,“这就是久病之人的生活吗?”他心里嘀咕,“清净有余,少些情趣。”
正想着,采薇掀帘进来,身后跟着大小姐柳言,两人见他下床皆是一惊,忙过来扶他往床上走。妹妹稳稳搀着他,带着三分责备问道:“哥哥怎么不好好休息呢?”看过房间,他觉得原主不是话多的人,于是不答言,妹妹以为他为母亲忧心,盖好被子,就宽慰道:“母亲服过药,只是还有些虚弱,养养就好。而哥哥你是全家人日夜期盼才好过来的,千万千万要爱惜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妹妹,见她小脸圆圆一团孩气还要作沉稳庄重样,眉间愁云惨淡隐隐生出几道细纹,杏核眼蓄满水雾,言语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哀求,也许因为血亲间的天然连结,他竟生出真切的心疼,轻抚上那双小手,“我很好,辛苦你两头跑。”
话音一落,妹妹低下头,泪水吧嗒吧嗒砸在他手背上,他抬手接过采薇递来的帕子,搂着小丫头边给她擦眼泪,边轻声哄道:“阿言,不怕了,会好起来的。”可阿言的眼泪没有止住,在哥哥怀里,泣不成声:“小妹妹刚出生就走了,你再不好起来,难道要留我一个人嘛?”
很久没哭过了吧,他想起每次见到妹妹,她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家人多病全靠她强撑着照应,可怜还这么小。他心疼得鼻头发酸,抚摸妹妹的头发,感觉她小巧的像一只兔子,“哥哥才舍不得丢下阿言呢,哥哥要一直陪着阿言。”
果然女孩子是要哄的,阿言闻言止住哭声,又恢复了端庄的做派,嘟囔道:“那也不好,哥哥一直陪着我,寒儿可怎么办呢?”
“涵儿?”他有点恍惚。
“是啊,寒儿诚心为哥哥祈福,都快住到道观里了。”说着又问采薇,“你们打发人给寒儿送信了么?”
“已经去过,方小姐回话说知道了,今日诵经还愿,明儿再来看公子。”
听了采薇的话,方明白过来,叹一声,客气地推辞,“何必劳烦,等我身子大好去拜谢她也不晚。”
“哥哥,你病一场更懂得疼人,相府与咱们家不过隔条街,哪里就累着她了。”阿言说完手帕掩着嘴偷笑,搞得他有些惭愧。采薇也插嘴,“公子体贴,可方小姐总要亲眼见着才能安心啊。”知道她们误会,柳灵修越发尴尬,打了两个哈哈,借口担忧母亲让妹妹去陪着,女孩们笑而不语,就此散去,让他静养。
到了午膳时分,居然只有清粥小菜,他腹内正空,心下不快,采薇却说他身体虚弱,吃这个最养脾胃。有得吃就吃吧,他匆匆饭毕,见红叶端着汤药回来,眼眸里透着聪明劲,周身散发出气定神闲的淡漠,“公子,我新配了药,让采薇服侍您喝下。”眼看采薇将要喂药,他再次一把夺过,只尝一口,苦得舌头发木,味蕾受到极大冲击,丢回给采薇怨道:“红叶,这药也太难喝了。”哪知对方根本不为所动,只冷冷的告诉他:“良药苦口,您忍着点吧。”
柳灵修记着二鬼的话,知道自己会好起来,因此坚持不喝。可他小瞧了红叶,这丫头居然上前两步一手捏开他的下巴,一手把药灌了进去,呛得他直咳嗽,擦眼泪,采薇赶紧喂了一颗蜜饯,边擦掉洒出的汤药,边抱怨,“红叶,你怎么这样对待公子?”
“别客气,医家本分。”她满不在乎的态度逗乐柳灵修,一笑肚子又咕噜叫起来,“再去厨房弄点吃的,我很饿,不能只吃粥。”采薇也不再计较,赶紧收了药碗,去准备吃食。
人才走,便伸出手腕,对红叶笑道,“劳烦姑娘再为我诊一次脉。”
红叶依言坐下,认真搭脉,柳灵修眯起眼自说自话,一副回忆旧事的样子,“你哪年开始为我诊病的?”
“我十二岁随师父来京就开始为公子诊病了,至今已有五年。”
红叶搭了片刻,回话,“公子脉象极弱,却不伤根本,体内余毒有渐清之势,好生调养便可。”
“诊了五年,终于见好,是你的功劳。”他并非真的关心身体,想套近乎而已,闭眼瞎夸一通,哪知人家并不领情。
“这病原是不治的,如今好的蹊跷,也许您福泽深厚受上天庇佑,但绝不是我的功劳。”见她说话爽直,柳灵修也不再兜圈子,“病虽好,可我这脑袋总是昏昏沉沉,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好像在梦里一样。”
红叶上手扒开眼皮检查,瞧她认真的样子,柳灵修忙笑着挡开,“别紧张,不碍什么事。”他语气轻松,似乎全然不上心,红叶微恼,收了手没好气地劝告:“失忆可大可小,不是玩的。”
“我好得很,先别叫家里人烦心。”
“瞒得住吗?”她好像只是简单的一问,听不出情绪,他却觉得有种朋友的关切,会心一笑,“可以,就麻烦你常为我遮掩了。”奇快妏敩
“好吧,我也会尽力为公子医治。”红叶虽小却老成持重,答应帮忙,便是多了个让人安心的盟友。这步走的险,她对柳灵修如大夫对普通病人一般的关切,完全不像有五年的交情,无情起来冷冰冰的,可这样的人也没什么软肋不是吗?见过柳言以后,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对这个常年沉浸在失子恐惧里的家庭无限同情,不愿意把实情告知,就连编个失忆的谎话,都觉得残忍,全当柳灵修没死过吧。
初来的第一天,他的魂魄还没有和身体完全融合,总觉得困倦无力,午膳后听着虫鸣阵阵,想象门外暖风微醺,满院春景将歇,伴着罗帐睡梦深深。
在他熟睡时,依稀感到有个人在床边陪了他很久,带着一股很舒服的陈年茶香。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一梦闲人更新,第 3 章 欲舍命无常劝阻,怜亲人灵修重生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