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耀眼的白光照在海面上,发射出强烈的反光,宋继棠不敢直视那片炫目的海区,他低着头,望着船边的海水深处。
这里海水并不深,清澈见底,像过滤了一样,阳光下彻,数丈之下,海草,沙石历历在目,阳光在海底闪烁着,变幻着,组成一幅幅梦幻般的图形。水草很安静,一顺地披拂着,像被人梳理过似的,一律向南倾倒着,像一绺绺梳得顺溜的大辫子。
宋继棠知道,这是海流给她们梳顺的,他喜欢这样的海流,海面上看不出海水流动,但在海底它们却在缓缓地流着,就这样不急不忙,像一个温柔的绅士。这样的海流,适合出海。
宋继棠不喜欢湍急的海流,急急忙忙地把水草搅得一团糟,那时,他的心情也一团糟。
每次看到柔顺的水草,宋继棠心里就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桨也摇得慢了,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搅扰了水草的睡梦。
出海的渔民都知道宋继棠这一怪癖,有时拿这跟他开玩笑地说:“老宋,你婆娘睡着了,是不是也是这样?小心水草成了精,把你缠下去。”
宋继棠不说什么,只是笑。
又有人说:“老宋,小心我们回去告诉你婆娘,她的降妖棒可是厉害得很呢。”
一提起宋夫人手中的降妖棒,宋继棠就矮了一大截,在那威风凛凛的降妖棒面前,宋继棠总是战战兢兢,它像一把大扫帚把宋继棠心里的旮旮旯旯儿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宋继棠不敢再看水底,摇着橹走开了。
宋继棠不明白自己竟然喜欢上那些水草,他看着它们在水里摇曳,姿态那么美,那么柔顺,觉得世界上什么样的舞蹈也比不上它们舞姿,看着看着,他就醉了,忘记了捕鱼。
“二哥我们去哪里?”元达梓问。
宋继棠抬头看了看海面,说:“划吧,像南划吧。”
元达梓说:“再向南划就到普陀山了。”
宋继棠说:“那就到深海里去。”
元达梓说:“到深海里去?二哥,你说不宜出海,怎么又要到深海里去?”
宋继棠说:“已经出来了,就管不了那么多,出门由路,深海里鱼还是多些,现在我们刚造了这只船,花光了积蓄,家里困顿,再不多捕一点鱼,冬天到了,就不好办了。”
元达梓说:“二哥说的是,今天我们去深海,捕一些大的,还会卖上好价钱。”
宋继棠没说什么,摇着橹,汩汩的水声像水中的鱼儿呼吸,又像他们在说着情话。宋继棠听着,兀自笑了。
元达梓说:“二哥,你为什么发笑?不想那卦了?”
宋继棠说:“出都出来了,想它干什么?”
宋继棠就是这样——一时急,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大家都叫他“转身忘”。让人家笑话,也让人家恼火,不过,他倒是活得舒舒坦坦,没有多少烦恼。
渔船通过一个黑暗的深海,下面黑洞洞的,像沉淀着一团墨汁在下面。宋继棠看不见水草了,心里像失去了什么。他睁大眼睛像海水深处望去,只见在那幽暗深处有星星点点的闪光,那是阳光照在深海里鱼儿身上反射的微光。
那微弱的光芒,仿佛黑夜里的萤火虫。
宋继棠想起小时候抓萤火虫的事来,不禁又笑起来。
忽然,宋继棠发现海里的萤火虫多起来,密密麻麻的,在深海里打着漩儿,一团一团,并且迅速向海面浮上来。
怎么有这么多鱼?有些鱼他见都没见过。宋继棠有些惊喜又有些疑惑。如果在这儿撒一网,收获不小呢。
宋继棠欣喜道:“贤弟,你看水里鱼真多。”
元达梓看了看水下,说:“真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鱼?要不我们就在这里撒几网?”
正当他们要下网时,只见那鱼呼喇喇地奔逃了,像受了惊吓似的,惊慌失措地向海岸窜去,有的竟跃出水面,海面像下了一阵骤雨,哗哗啦啦地一阵响。
元达梓自嘲地说:“二哥,这些鱼儿像知道我们要捕他们,这么快就游走了。”
宋继棠望着逃窜的鱼搅起的水花,有些失落,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走吧,再到前面去,到前面下网。”
宋继棠说罢,放下渔网,继续摇动船桨,向深海而去。
划过这片深海又是一片浅海,原来他们刚才经过的只是一条海沟,过了这片浅海,再向前划,才到深海区域。
宋继棠回头望了望,只看到平展的海面,陆地一点也看不见了。
海底的水草还依稀看得见,可令宋继棠惊奇的是:水草已经不那么柔顺了,它们在水底下凌乱地舞动着,像受了惊吓,朝着各个方向摇摆,像要挣脱泥土的束缚一般,如同一群舞蹈者乱了音乐,乱了节拍,乱了脚步,东倒西歪,狂乱地纠结在一起。
宋继棠惊慌地抬头仰望天空,天还是那么湛蓝,碧落落的一块,明镜似的悬在头顶,连一点云彩也没有。只是太阳仿佛大了一些,本来非常炫白耀眼,这会儿却有些发红了。
宋继棠十分惊讶,紧张地对元达梓说:“贤弟,情况有点不对呀。”
元达梓忙问:“有什么不对?”
宋继棠指着水底下的水草说:“水草怎么这么乱?”
元达梓知道宋继棠有些迷恋那玩意儿,看了一眼水下,笑道:“没什么,是刚才鱼儿跑过来搅乱的。”
宋继棠凝视着水下,摇头道:“不对,好像海流变了。”
“海流变了?”元达梓惊诧不已,盯着海底,说,“没错,真是海流变了,原来海流是向南的,怎么变得向北了?是不是我们走错方向了?”
元达梓抬头望着天空,只见太阳仍在自己的正前方,方向一点没错,海水正在涌向北方,这是不可能的事,往年这时节,海水都是朝南方流的。
元达梓有些害怕了,说:“二哥,这怎么可能?海流应该向南呀。”
宋继棠说:“是呀,真是不可思议。”
正说着,他们突然觉得脚下的船颤抖起来,仿佛被什么顶托。宋继棠连忙丢了船桨,趴在船舷上向水下张望,只见海底不断有气泡冒出来,海水也变浑了,海底的淤泥被水流卷起,仿佛起了一团雾,水草仍旧惊慌地摇摆,许多他不认识的水中之物出现在眼前,阳光在水下似乎变得更加扭曲,随着波涛的变化,也狂乱的舞蹈着,变幻莫测地交织在一起。
元达梓望着海面,海面有些沸了,海水激荡着,飞溅着,打着漩儿,但波浪不大,看起来有些阴沉,像一个隐忍者拼命地按捺着心中的怒火,不让它发泄一样。
元达梓惊骇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海流就变了呢?”
宋继棠虽然是个“转身忘”,但对海洋还是非常熟悉的,全村没有人比他更加懂海,可是今天他只觉得莫名其妙,摇头道:“不知道呀,怎么就变了呢?”
元达梓担心地说:“我们要不要回去?我怕有大事发生。”
宋继棠摇头说:“不,我们不能回去?”
元达梓说:“为什么不能回去?”
宋继棠说:“情况不明。”
元达梓回头向家的方向望去,忽然,惊叫道:“二哥,快看,那是什么?”
宋继棠回头一看,只见海岸那边白花花的一片,原来湛蓝的海面忽然变得又白又亮,仿佛融进了一个大太阳在里面。海水在那里翻滚,倒流过来,像钱塘的浪潮,卷起一道水墙,海水光亮闪烁,银珠飞溅,宛如无数条鱼在水面上跳跃。
宋继棠大骇,在海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海流,只听得船底发出“嘎嘎”的怪响,他的那条扁舟在水面上打着漩儿,被奔流的海水卷着迅速地向大海深处漂去。
元达梓双手紧紧握着船桨,将整个身子压在船桨上,想控制渔船,但他是徒劳的,渔船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吸住,无论元达梓用多大的气力,都阻挡不了渔船滑向大海深处,像一片树叶随波逐流。
元达梓绝望地喊道:“二哥,怎么办?”
宋继棠放下船桨,说:“贤弟,放下吧,随它去吧。”
元达梓不甘心,说:“不,二哥,我们快回去,回到岸上去,不然的话,我们只有喂鱼了。”
宋继棠说:“贤弟,不要徒劳了,我们拼不过的。”
元达梓打着哭腔说:“那怎么办?今天真的不宜出海呀。”
宋继棠说:“把船桨放下,歇一歇,说不定还有更大的事在后头,养养精神,好对付后面的事。”
元达梓惊骇道:“还有大事?二哥,你别吓我。”
宋继棠说:“我不是吓你,凡事要做好准备,有备无患嘛。”
元达梓说:“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出来的。”
宋继棠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没有用。”
正说着,只听见海底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像闷雷滚过。
元达梓悚然,丢了船桨,蹲在船舱里,船越是颠簸得厉害,摇篮似的乱晃。
宋继棠一把抓住船桨,喊道:“贤弟,快起来,把船摇到海中间去。”
元达梓睁大惊骇,疑惑的眼睛看着宋继棠,心想,他是不是疯了?
“快,摇桨。”宋继棠喊道。
元达梓看着宋继棠,只见宋继棠紧闭着嘴唇,握着船桨,眼睛望着大海深处,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每当元达梓看到宋继棠这副神情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宋继棠已经做好了选择。
元达梓只好抓住双桨,看了宋继棠一眼,他信任宋继棠,信任这个二哥,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船划大海深处,而且还担心这大海深处隐藏更大的危险,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动双桨,渔船箭一般地滑向大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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