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三庭子与家人团聚,哥儿仨陪伴老娘身边吃饭,不想院中传来大门开启之声。一家人出屋观瞧,结果不看则可,看罢之后,老太太白眼一翻先行晕倒,接着老大老二裤兜子一热乎,双双瘫软地上。
唯有三庭子胆儿肥,稳定心神用目观,借皎洁月光看清之后,不由大吃一惊,万没想到,竟然是她!
这不正是小兰的亲娘,曹二爷的妇人,自己挂名的岳母大人么?
此时的曹夫人早已没了那股雍容华贵,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原本一张白净富态的脸庞如今也已沾满污血,披散下来的长发被这些污血粘在脸上,形如鬼魅一般。若不是三庭子胆子大,非活活被吓死过去不可。
原本好好的阔太太为何变成这幅模样?疑惑、心痛、不忍、心惊、惶恐五味杂陈的感觉交织在三庭子心中。还未等他上前问询明白,曹夫人呲着白玉般的牙齿朝他一笑,把右手之中提着的一个圆鼓鼓的黑布包袱托起来,笑着对三庭子说道:“姑爷,天热燥火大,我知道你爱吃瓜,我给你送西瓜来了。”
三庭子不解,如今已经深秋,哪还有天热之说,曹夫人莫非疯魔了?
这时间曹夫人已经呲着白牙到了他近前,把手里的黑皮包袱托到他面前,嘻嘻笑着让姑爷吃西瓜。
三庭子朝着她手中托着的黑皮包袱看了一眼,猛然发现包袱之上满是血水,直觉告诉他,这里定然不是西瓜,而是……
他猜得不错,此刻曹夫人已将包袱皮打开,一颗人头赫然出现面前,三庭子惊叫一声:“曹二爷!”
那是曹二爷的脑袋一点没错,三庭子跟着曹二爷这些年,只一眼就看出真假。不同的是以往见到的都是活的,这会子见到的是死的,而且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哪种。眼前的曹二爷光脑袋没身子,闭着眼睛如同睡着。照此来看,他是在睡梦中被曹夫人将脑瓜子砍掉。
三庭子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本想找曹二爷算账,没料想曹二爷先走一步,不给他报仇的机会。
眼前的曹夫人不用问也知道,疯了,彻底疯了,平日吃斋念佛连鸡鱼都不敢杀的曹夫人如今杀人了,而且杀了自己枕边人,这不是疯了还能是嘛?
三庭子不禁大骇,又不免为曹夫人感到痛心,曹夫人是个好人,不招惹任何人,惜老怜贫乐善好施,实实在在大好人。
可好人没好命,好好的女儿让邪祟掏了肠子占了皮囊,枕边人因贪心成魔而忘记仁义根本,娘家兄弟一家老小悉数被邪祟残害。换做谁,谁也受不了如此打击,不疯才怪。
曹夫人嘻嘻笑着一个劲儿让姑爷“吃西瓜”。三庭子双唇哆嗦,双手打颤,喊出一声“岳母大人”。尽管这是个挂名的岳母,但三庭子此时却将她当成真岳母。岳母疯了,女婿怎不伤心。
一声“岳母大人”喊出,曹夫人一下怔住了,也不笑了,也不让了,而是两眼直勾勾盯着三庭子,张着嘴却一言不发。
“岳母大人,让您老受委屈了!”三庭子双目垂泪,真心实意说出这句话。
“岳母大人,岳母大人……”曹夫人喃喃自语这四个字,一连念叨十几遍,突然间那张满是污血的脸变得扭曲,她瞪大眼睛朝三庭子急迫问道:“姑爷,姑爷,小兰呢,我闺女呢?你媳妇呢?小兰,小兰,娘看你来了,你出来啊,娘看你来了,给你送西瓜来了,小兰,好闺女,你出来,出来,出来啊,出来让娘看看你,娘想你,你出来,出来啊……”
曹夫人连哭带嚎满院子找闺女,母亲对女儿的慈爱之情融汇在哭嚎之中,可她却再也见不到自己那个乖巧懂事的亲闺女了。
三庭子知道此时如何去劝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双膝跪地陪着曹夫人哭。
曹夫人喊着喊着,突然站住一动不动,嘴里自言自语,不时会笑一下。
三庭子听不出她自言自语些什么,但看她时不时在脸上泛起的笑容,就知道曹夫人已经彻底魔障了,成了彻头彻脑的疯婆娘。奇快妏敩
这一刻时间好似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曹夫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喊声“小兰”,而后拎着曹二爷脑后的半截发辫跑出院门,一边喊着“小兰”一边跑远。
三庭子忙起身去追,明明借着月光能看清曹夫人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凄厉喊叫着疯跑,而他却始终追不上。
就这么一直追,一直追到海河边,曹夫人喊出最后一声“小兰”后,拎着那颗人头朝着海河跳下,旋即沉没水中。
三庭子看着曹夫人跳进海河,他本想跟着跳下去,但他没有这么做,耳畔似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让曹夫人去吧,她的家散了,人也疯了,或许这是她最好的解脱。
三庭子跪在海河边,看着这养育津门父老的海河水,号啕大哭。这一切灾祸都是一个人造成的,那个人就是云东升。三庭子此时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活剥了这个畜生。为那些枉死、冤死、惨死的人报仇雪恨!
他一直跪到天蒙蒙亮,有起早的小商贩和脚行苦力出现在街头之时,才站起身返回家。
……
曹二爷被夫人剁了脑袋的事儿转天就传遍大街小巷,曹家有个使唤丫头目睹了当时一幕,她被吓晕,醒来后对外人哭诉这桩祸事。谁也不会想到,叱咤津门的曹二爷竟落到如此下场,不免令人唏嘘。
曹二爷没有儿子,偌大家业就只能交于姑爷继承。外人哪里知道那个嫁个三庭子的小兰并非真小兰,几乎所有人都羡慕三庭子可以一夜之间继承如此大家业,那些八竿子打不着亲朋聚集陈家院门前,争着抢着为这位平地一声雷陡然而福的姑爷贺喜,想要从这位有钱姑爷身上沾点光。
陈家大门紧闭,谁也进不去。经历惊魂一夜,老太太彻底吓怕了,老陈家以往尽管穷,可没有这些祸事困扰,一家人和和美美。如今大房大院住上了,吃香喝辣了,可日子不太平了。老太太不想三个儿子再出什么事端,因此吩咐把大门关紧,谁也别想进来。
傍晚过后,三庭子顺梯子爬出墙,径直去了陈家沟子鱼锅伙,那里有他一帮兄弟,尽管都是混混,可都是义气兄弟,寨主曹二爷没了,锅伙也保不住了,不出三个月管保让人夺了去。到时候免不了又是几场大战,又不知多少人因此而丧命。
见他到了,大伙儿有了主心骨,要他接替曹二爷掌管这里。三庭子一摆手,说自己如今身不由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到时候能不能留下性命还未曾可知。这里不要也罢,曹二爷家大业大,如今他家里没了苦主,就由自己做主将他家宅院卖了,不管卖多少钱,都由锅伙里面的兄弟自行分配,拿多拿少看自己以往功劳。有了钱,大伙就好好过日子,别再过这打打杀杀的生活了,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众兄弟听罢,有些赞成,有些不赞成,但最终达成一致,一切听三庭子的。
三庭子另外有件事要大伙务必办到,一定要将曹夫人尸首找到,选块好坟地将其厚葬。
人多力量大,不怕不成事,当夜就有人去找买主。三庭子带人去了曹二爷家里,让他们把曹二爷的家产归算一下,而后让人拿银子去衙门疏通,求衙门不要追究此事,夫人因疯魔而杀人,不算故意行凶。再者人已经死了,若继续追究只怕惊扰亡灵。
有钱能使鬼推磨,自打上回衙门里面闹邪祟之后,太爷胡鼎仁吓破了胆,大事小情全交由大太太和自己亲兄弟处理,大太太最爱财,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当场答应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不让追究更好,胡太爷正好得清闲。
就在三庭子忙着分配曹家遗产之际,哪料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哭哭啼啼到了曹家,非说是曹二爷的外宅夫人,她几个如今是来分家产来的。
是不是曹二爷外宅,没名没分没文书没包票没信物,谁知道真假。不过这些花蝴蝶儿既然来肯定就不能轻易走,三庭子让人给她们一人一百块银洋,愿意要就拿着,不要就滚蛋。一见这帮混混蛮横,这些花蝴蝶儿吓得拿了银洋就跑,没人敢矫情。
曹夫人尸体让捞尸人给找到,三庭子身穿大孝给岳母岳母送葬。尽管他恨曹二爷,但人已经死了,一切冤仇也都过去了,只是脑袋找不到了,权且找工匠雕刻个木头脑袋代替。曹二爷落到这种下场,不都是他自己作的么?
一忙活就是七八天,可把三庭子累坏了,原本就不胖,这阵子腮帮子都塌陷下去了。好在这些日子有三个人一直帮衬着他,帮他分担不少事情。这三人分别是盟兄徐老秃、赵老四,还有个董小五。董小五别看滑头却也为此出了不少力,当然这小子也没少得好处。还有一个就是顺子,她一个小丫头没法参合这些老爷们儿的事儿,没少让董小五给捎信儿,让庭子哥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有人问为何看不到曹家闺女披麻戴孝?三庭子不予理会。明明八抬大轿抬到陈家的小媳妇儿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这事儿可太怪了。尽管议论纷纷,但三庭子全都当做耳旁风,逐渐也就没人再唠叨这事儿。要不怎么说人是健忘的呢?
折腾半个月,一切全都利索了。锅伙没了,曹二爷的家宅也低价卖了,至于哪些拿到钱的混混们愿意怎么走自己的路,他不会去过问,也不想过问,因为他已经不是混混了。
经历如此多变故,三庭子变得成熟稳重许多,不再是原先那个毫不怜惜自己性命,一言不合就动攮子的愣头青了。而是变成遇事先三思,为亲人和身边人着想的稳重男子。老说常说吃一堑长一智,人随着环境和遭遇而改变心态和思维,这话儿一点都不假。
三庭子此时最在意两个人,一个是云东升,他不能让云东升如曹二爷一样不等他报仇就先死,他要亲手宰了这个祸害。另一个就是顺子,他已经辜负这好姑娘一次,绝不能辜负她二次,等到一切利索之后,他第一件事便是娶顺子过门。
说来也怪,三庭子这些日子让人偷偷探听云东升动静,得到答复却是云东升好似人间蒸发一般,死活不见人影。而且云家整日大门紧闭,除了下人买菜买米之外,看不到任何人出入。三庭子不禁疑惑,这老家伙如今为何不再兴风作浪,反倒成了缩头乌龟了,这不是他性格,莫非又再偷偷酝酿什么阴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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