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庭子愧疚也好,愤懑也罢,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来,这便是身不由己。
瞎老豁把门打开,跟三庭子打个对脸。。平日瞎老豁见了谁都笑脸相迎,一脸的献媚奉承,此时却是一脸的不屑。
“这么晚了,来干嘛?”瞎老豁冷冰冰问一句。
“我想见见大当家,听说她给我好兄弟收了尸?”
“哦,没错,是大当家帮着收的尸。我还以为你光想着娶媳妇儿,把你哥们儿的事儿给忘了,没想着你还有点良心,还记得朋友为嘛死的呢?不过你来了也没用,大当家已经睡下了,你明儿再来吧。另外知会你声,你哥们儿已经入土了,坟地不错,我找人给选的,换的南绣寿衣,烧了童男女,撒了纸钱儿,选的白祥记的好棺木,雇了和尚念了经,就算没亏待他。这一切都是人家顺子帮你操持的,你小子没心,可人家小丫头有意。如今你对不住她,我也腻歪你,你滚,麻溜滚蛋!”
他让三庭子走,三庭子却不肯走,二人正在争执间,就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传进耳轮之中。
“老豁叔,算了,别撵他走。大当家的让她过去一趟。”
单听声音是个岁数不大的姑娘,却不是顺子。顺子的声音脆而甜,让人听着格外悦耳,更加顺耳。这小姑娘的嗓音尽管也甜,可甜的过了头,让人感觉齁的慌。
三庭子借月光甩头一瞧,果真是个十四五的小姑娘,身穿碎花小褂,青布单裤,一瞅就是个使唤丫头的扮相。这丫头圆脸带着婴儿肥,大眼小鼻子,尽管也算得上是个俏皮人物,但跟顺子差着行市呢,远不如顺子看着顺眼。
三庭子不认识她,可心里知道这一定也是小玉宝的使唤丫头,顺子哪去了?莫不是因知道自己要跟她人成亲的事儿过于伤心而病倒了?
他非无心人,尽管名义上已经是曹家的新姑爷,可心里装的不是小兰,而是顺子。顺子就是他的命,若顺子有个闪失,他的命便少了一半儿。
瞎老豁听闻小玉宝要见三庭子,也没再说什么,而是朝地上重重啐了口唾沫,狠狠“呸”了一声。
经由这小姑娘在前引路,三庭子到了二楼小玉宝的寝室。进去一瞧,小玉宝侧躺在小床上,盖着件大红洋绉棉被,紫檀烟盘子上点着烟袋,她正端着烟枪喷云吐雾呢。
自打小玉宝跟小金宝拜了干姐们儿就好上这一口,不过她有自制力,一天就十八个炮儿,抽完之后就是给金给银也不多抽一口。
以往小玉宝每天晌午头抽六口,而后睡一小觉儿;傍黑天再抽六口,缓缓乏儿;早晨起来抽六口,当做醒嘴儿。这会子已经是深夜了,照理小玉宝说嘛也不碰烟枪,可今个儿例外。
小玉宝半闭着眼睛侧躺小床上,见三庭子进来了,也没理会。三庭子鞠个躬,喊声当家的,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语。m.xqikuaiwx.cOm
那个圆脸小丫头走到小玉宝近前,又伺候主子烧了两个炮儿后,小玉宝把烟枪递给她。小丫头恭恭敬敬把烟枪摆一边儿,把烟灯熄灭,而后端过一个白瓷痰盂儿。小玉宝咳嗽几声后,将嗓子里的烟痰吐出来,接着接过递来的茶漱漱嘴,又嚼了两个橘子瓣儿,将嚼碎的橘子瓣儿吐出,清清嗓子,这才算完事儿。
小玉宝让那个小丫头把自己搀着坐起,而后对三庭子说声:“来了就坐着吧,别在那儿杵着了。”接着对那小丫头说道,“琴子,搬个凳子给他,然后你去陪顺子吧,这没你的事儿了。”
“是了您老。”
凳子搬过来,琴子说声:“大当家当你坐着说话”,接着扭身出去,回手把门关好。
此时屋里就小玉宝和三庭子二人,三庭子也不坐,而是给小玉宝跪了下来。
“呦,不年不节的,干嘛行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你还是起来吧。要愿意跪,留着拜堂的时候给你岳父老泰山跪吧。”
小玉宝话语之中带着暗讽,三庭子怎能听不出来。
“大当家,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顺子,我混账,我不是人。可,可我也不想这样,我要不答应,我娘非抹脖子上吊不可。”
三庭子说得都是实话,他是男儿汉,不该这时候哭,可此时满腹的委屈,不由得鼻子发酸。他咬咬牙,又将这满腹的委屈生生咽了下去。
“嗐,别说对不住我,你没对不住我的地儿,只是委屈了顺子,她听到信儿后,险些没死过去。要说这丫头的命也够苦的,打小被人卖来卖去,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准备将自己终身托付给他,可一眨眼这心上人成了别人的了。顺子尽管委屈,可却忍了下来,当着我的面儿一滴眼泪都没掉,替你把你好兄弟给伺候入土后,便一头栽倒坟地里,要不是救得及时,这苦命的丫头非交代了不可。”
说到此,小玉宝拿出手绢擦拭眼角泪花。
三庭子听闻顺子晕倒,急得心中冒火,求小玉宝让他见见顺子。
小玉宝一摆手,说道:“算了,还是别见了。见嘛啊,见了之后你能辞了跟曹家闺女的婚事?如今半个天津卫都知道你要跟曹家闺女成婚的事儿了,你要悔婚,曹二爷能饶得了你?你娘还能活得了?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怪你,怪就怪我自己,不该撮合你跟顺子的事儿。你放心吧,顺子有我照应着,我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你就好好把婚事办了吧。我让人打听过,曹家闺女人品不错,知书达理,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也是个百里挑一的上品人物,你娶了她下半辈子不用愁了,曹二爷家大业大,他就这么一个闺女,也没儿子,如今你成了他家姑爷,等他踹腿登西之后,家业就都是你得了,你这辈子也就算熬出来了。顺子不是那有福气的人,这事儿怨不得别人,怨就怨她命苦,没这么大福气。”小玉宝轻轻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嗐……你回去吧,等天亮后,我让人到你家找你,带你到坟地看看你那好兄弟浆子刘。我这里嘱咐你一句,你可别忘了他是为嘛死的,别过上好日子而忘了给兄弟报仇。好了,我话说完了,你走吧!”
小玉宝下了逐客令,三庭子却执意不肯走,他要见见顺子,见不到顺子,他怎能狠心离去?
小玉宝任由他哀求,脸如寒霜一言不发,压根就不看他。
也休怪小玉宝心狠,她怕这一见害了两人。若是三庭子因见了顺子而悔婚,不但害了他和他一家人,顺子也指定跟着倒霉。又怕顺子见了他而伤心过度有个好歹,因此她狠心不让二人见面。说到底,小玉宝是个心地善良之人,而且考虑周全,尽可能不伤害任何人。
就在这时,听到门外有声音传进来。
“二姨,别为难他了,他想见我,我过来让他见。我也想见他,有些话要对他说。”
“顺子!”
三庭子大喊一声,猛然起身到了门口。
门打开,面前站着的正是顺子。
只短短一天不见,心上人竟如此憔悴不堪,三庭子心如刀绞,他有满腹的话要对顺子说,此时嘴唇哆哆嗦嗦,却一句也说不出。
顺子抬脚进屋,回头对陪着来的琴子说道:“琴子,麻烦你了。你回去歇着吧。”说着话,回身把门关上。
“庭子哥,你来了,我还怕你不来了呢?”顺子尽管已经憔悴到脱了相,但还是强打精神朝着三庭子一笑。
她知道三庭子爱看爱听自己笑,她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负心汉,她不想让心上人为自己伤心难过,她不怪三庭子,只怪自己命苦,怪天爷不怜惜自己。
三庭子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一把将顺子抱住,当着小玉宝的面大哭起来。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三庭子已经悲伤至极点,纵使铁打罗汉也憋不住内心的伤楚。他的哭并非为自己而哭,而是为了顺子,见到顺子憔悴的脸和虚弱的身子,他若还装出男子汉的气概假装无事,还是个人么?哭出来,方显此人是个真性情的汉子。
三庭子哭,顺子哭,小玉宝也跟着抹眼泪。老天爷啊,不开眼啊,为何要狠心拆散这对有心人呢?
三庭子哭着喊着骂着,骂自己不是人,他要悔婚,不娶曹家闺女,他要把顺子娶进门……
顺子让他别哭,说男人哭会让人笑话,说自己不怨他……
小玉宝走到两人跟前,也劝三庭子别哭喊了,这让外人知道成何体统?要传到曹二爷耳朵里,兴许要来找麻烦。
三庭子止住哭声,却死死搂着顺子不肯松开,生怕一松开顺子就化为烟尘消失不见了。
顺子语重心长对他说道:“庭子哥,你踏实成亲吧,你是嘛样的人我清楚,你不是哪种没良心的坏男人,你定是有了苦衷万不得已才答应下来。说到底这就是咱俩的命,认了吧!你千万别说悔婚的傻话,说出这句话,让曹家的小姐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没进门就让人休了,好说不好听,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等于把人家闺女害了。这辈人有个男人稀罕过我也就知足了,我不求什么白头到老,只求咱都平平安安把这辈子过完,这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眨眼也就过去了,何必非在乎整天呆在一起当两口子,心里有个念想也不错,总比嘛也没有强。”顺子这番话一则为三庭子宽心,二则给自己宽心。她心里有苦,却只想一个人承受,不想让另一人与自己分担。
小玉宝轻轻走出房,把门关好,给两人留下一些空间,让两人相拥着享受这最后几个时辰的卿卿我我。享受过后,便是离别。
三庭子拥着顺子,两个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手紧紧攥在一起,心紧紧连在一起,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坐在地上到天亮。
嗐,黎明为何不晚来一会儿?哪怕再多一个时辰也好。黑夜为何就不能永远黑沉下去?让两人就这样一直拥着变为两具白骨,化为泥土交融在一起,这样便永远不会再分离……
郊外一座新坟前,传来凄厉哭声,那人哭得趴在坟头不肯起来,若不是瞎老豁等人硬把他拉走,他还不知道哭到何年何月,会不会把自己哭死在这,也难说……
三庭子的心事了结了,见了顺子,也祭了浆子刘,三天后大婚如期举行。
曹家有钱,要的是面子,嫁闺女嫁得体面,对于这场婚事,势在竭力铺张。人人见了都说:“曹家闺女出门子可算在天津卫拔尖儿了,过皇会都没这么讲究过。”
曹家的亲戚多,朋友多,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纷纷前来道贺。三庭子家中亲朋稀疏,可能来的也都来了。唯独他两个最要好的朋友没来,那便是徐老秃和赵老四。尽管派人送了信儿,可对方执意不来,说到底,两人还是埋怨他。不过二人仍让人带来礼金,说到底,他们还视三庭子为盟弟,只是心里窝着火,不愿意来喝这杯喜酒。
吹吹打打,彩轿绕城半圈儿才到了陈家,三庭子身穿新郎袍掛,脸上没一丝笑容,两个哥哥求了半天,让小祖宗好歹笑一笑,三姑六婆七舅姥爷左邻右舍都瞧着呢,这是大婚不是大丧,何必哭丧着脸,让人家还以为姑爷瞧不上新娘子呢。再者老太太怀里揣着剪子呢,要是他敢在今天闹事儿不行礼,老太太就要血溅婚堂。
三庭子只好假装笑笑,迎新人下轿进门。鼓乐鞭炮声中,新夫新妇交拜天地。老太太高坐堂上,笑得合不拢嘴。许多孩童起哄架秧子,要吃喜糖喜饼,那些登徒子们却想着把新娘的盖头撩开,看新娘的俏模样。
看模样乃是其次,看脚才是首要,登徒浪子最爱女子三寸小脚,若谁家成婚,他们必来看新娘小脚,借此品头论足。更有甚者,假装跌倒,把新娘小鞋扒掉,趁机在脚上抓上几把。登徒浪子将小鞋传来传去,放在鼻子下如瘾君子一般将这小鞋之中的香气儿吸入鼻孔之中。等到他们吸过瘾后,拿到喜钱儿,才肯将鞋子还回。这伙人的行径虽恶俗,可新婚之日,也没人跟他们一般见识,若是打了他们,婚事也就搅了。只能任由他们放肆,权且作为一乐也。
这一日,几个偏好此道的登徒子聚伙来到陈家,有个小子捡了个鞭炮,点燃之后丢在新娘近前,把新娘吓得一激灵,脚下一崴险些摔倒,好在有两个婆子架着。
两个婆子骂声“揍性”,几人不怒反笑,蹦跳拍手,出尽洋相。
新娘经由这一吓,盖头险些掉下。三庭子一眼瞧在小兰脸上,自己跟小兰许多日子没见,怎得有些不认识她了。以往见她不施粉黛,素面也有姿色。今日见她浓妆艳抹,尽管胖了些许,却更添娇羞万分,眉宇之间也生出许多妩媚,让男人看了实在难以把持。三庭子尽管一心想着顺子,可此时也觉得小兰貌美,不觉心中也萌生一些羞涩。自今日起,这便是自己的结发之妻了,顺子让自己好生对待这个女人,自己何尝不想对她好些,只是这块心结能否解开还未曾可知。
待得老太太喝过儿媳妇茶,夫妻交拜之时,有个小子假装脚下不稳,一下跪倒在新娘身后,他趁机伸手去抓新娘脚上的小鞋。哪知手刚触到小脚之后,还未等扒掉小鞋便将手猛然缩回,而后朝自己手上看了一眼,继而惊恐大喊一声“血,是血。了不得了,新娘流血汤子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津门怪谈之五大家更新,一一一:夜半相拥伤别离,大婚之日有端倪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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