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疏篆抓狂了:“又跑了!门主大人,您行行好靠点谱吧!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孔少慕柳眉一竖,正待骂人,却听殷复先出声:“他身上有伤,你做什么非要这样讲话,你会抓,你去抓好了。”
“......”孔少慕一怔,他一生骄纵不饶人,从小到大,除了曾经的孔少卿,没尝过被人回护的滋味,围在他身边的,或是仇视,或是恭维,那些人拿他当强者对待,他也欣然应对,可骤然落难,得到被人维护的“弱者”待遇,其实也......不错。
付疏篆不依不饶:“哈?说好了一人抓一次,我上次设的陷阱是不是逮了一只鸡?他可比我武功高多了,堂堂鼎昇门门主,连只兔子都抓不住?”
殷复不悦地反驳:“你跟着那帮人在雪山待了多久?他才来了多久?他只是没有经验,你若不忿,我去把兔子抓回来,不会饿死你。”说罢竟直接要走。
“等等,”孔少慕拉住殷复的胳膊,语气中难免带了些愧疚:“现在你身上的伤比我严重的多,刚才是我托大,那兔子跑不远,我去。”
说回几天前,孔少慕和殷复遇见带着巡逻侍卫的付疏篆,他对殷绪和付疏篆的关系略有耳闻,敌不敌友不友,但据清林所说是个危急时可以争取的人选,便舍命一赌,没想到付疏篆也正打算偷溜,双方一拍即合,一起解决了付疏篆身后的侍卫。有付疏篆带路,三人终于转到了雪山的边缘。不过孔少慕和付疏篆的性格当真是天生不合,若在鼎昇门付疏篆或许不敢这样放肆,但如今与孔少慕一同落难,才发现他外面那层属于鼎昇门门主的金皮剥下来之后,内里却是最没架子的那个,敬畏之心早就丢的一干二净,他又记着孔少慕素来和付家的仇怨,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殷复不得不自动担任调和人,又因为他既没有受伤,武功又比付疏篆高,抓捕猎物的工作他便主动包下了,谁知就在快要见到曙光时,遇到一只觅食的饥饿母豹,经过一番恶斗,唯一没有挂彩的人也被重重挠了一爪子,看起来竟比孔少慕还要凄惨了。
孔少慕略昂起头,明明是一只落了水的孔雀,却还要矜持地不肯服软:“总是什么都让你来,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殷复就看着他慢慢笑了:“一起去吧,我教你。”
兔子没抓到,倒是有意外惊喜,结冻的小河旁逮到一只傻狍子,却比兔子要大得多,孔少慕喜地爱不释手,差点没抱着那傻乎乎的狍子亲一口。殷复看着他开心的样子,觉得自己伤口也没那么疼了:“再亲热我怕你一会儿舍不得杀它。”
孔少慕一僵,其实他确实不太舍得杀,但是殷复的伤......他又撸了撸狍子的头,一个手刃,那呆呆傻傻的动物就闭上了眼:“我分得清轻重。”
殷复的伤需要处理,却不能把衣服都脱掉,在凛冽的寒风下,如果没有御寒的衣物,内力再深厚的人都无法保证意外的发生,孔少慕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罩住殷复,尽量不让他的皮肤暴露在刀子一样的寒风下,野兽的爪子不干净,如果不消毒,等到了温暖的地方伤口附近会烂掉,殷复倒不太在意:“你找点干净的雪往上面擦一擦,天气太冷了,那里都没什么知觉了。”
孔少慕没说话,瞪了殷复一眼,低下头去。殷复起先还没有感觉到他在做什么,等温热的疼痛和麻痒重新回到后背的伤处,他才察觉孔少慕在干什么,脸刷一下子红了:“你......你在做什么!”
孔少慕将嘴里的血水吐出来:“别啰嗦,我还不乐意呢!”
他又俯下身,用舌尖一点点将殷复的伤口清理了一遍,他的唇被风吹得冰冷,印在殷复的后背上却如同火焰一般,一下、一下地灼烧着那片皮肤,烧的殷复全身都热起来了,不是痛,是痒,挠人心髓的痒,从脚心延至天灵台,让殷复彻底僵在了原地。他看不见孔少慕的脸,却能想象出那人现在的样子——孔少慕生的好看,从见到他的第一刻就知道了。
他虽然受人之托来救他,但其实对这个传闻中一直给自己弟弟委屈受的人没什么好感,可当他寻到牢房,看到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却依旧带着凌厉美感的人,却还是被他的容貌所吸引。殷复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高洁如明月之姿的孔少卿、病弱忧郁却难掩华贵的先王子高,母亲云然位列四大美人之一自不必提,清丽脱俗,宛如一朵青色睡莲,令人忍不住呵护,长大后的弟弟不仅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又更添几分英气,可孔少慕和他们都不同,他容貌端丽,前几人有出尘气质加成,他却仅凭皮相就可艳压世人,如果非要以花作比,那他便是生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株最妖冶的曼陀罗,又危险,又美丽。而相处久了,殷复却越发觉得他就是一只警惕性很高的大猫,时刻竖着爪子准备挠人,可掌握了方法却意外的好哄;他不算很聪明,脾气又大,明明都是三十岁的人了,还乐意跟小辈较劲儿,从某种方面来讲,他甚至比他的两个徒弟更有孩子气,执拗,傲娇,却也有可爱之处。
孔少慕吐出最后一口血水,推了推殷复,没反应:“喂,你在想什么?药给我啊!”
“哦哦哦,”殷复反常的有些结巴,他慌慌张张地摸索出一瓶外用的伤药:“谢谢。”
孔少慕冷哼一声,一边动手上药一边道:“你还没回答问题。”
殷复整个人还是傻呆呆地:“什么?”
孔少慕不爽地重复:“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殷复脱口而出:“你和少卿叔一点都不像。”
孔少慕手下一顿:“你和殷绪也一点都不像。”殷绪可比这人精多了。
殷复没听出来他话里的嘲讽:“我弟弟他确实和我不同,他更像娘亲。”他突然喷笑出声:“其实我觉得他不像爹的儿子,更像我娘和少卿叔的儿子。”
孔少慕简直无言以对:“你可真不怕你爹从棺材里爬出来打你。”
“不会的,爹和少卿叔叔是很好的朋友,我爹常说,如果不是他,我弟弟活不下来。”殷复的声音中带着怀念:“孩子被谁养大就更像谁,其实也很正常吧?因为会不由自主地想成为自己崇拜的那个人。”
孔少慕倒有了些兴趣:“那你最崇拜的是谁?”
“我师娘。”殷复不假思索:“我不会忘记爹娘,但我最想成为的就是师娘那样的人。”
“她长得不算很好看,至少比我娘差远了,可有时我觉得,她比娘还要亲切。在我印象里,娘总是有很多心事,她看着我,看着爹,看着所有人时都带着悲伤,就好像她早就预见了我们的结局。可我师娘却一点都不一样,”殷复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孔少慕静静地听他说话,在青年柔软的讲述中,缠绕在他心底数十年的悔恨,执着,疯狂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
“我师娘是个很神奇的人,她的手不会做饭,不会缝补,不会使兵器,却可以在沙漠里建起一片属于我们的绿洲。她喜欢种树,种草,种粮食,种一切我们本以为不能在沙漠生长的东西,她说她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让每一个逃难的难民都吃饱饭,还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要向袁爷爷学习什么的,我们问她那是谁,她就说是一个掌农业的神,每年五月二十二都要我们一起上香叩拜,保佑来年有粮食吃。”
“你还记得我说过,一开始被送到师父师娘那儿的时候,我也满心仇恨,恨待我如子侄的先王,恨抛下我的娘亲......后来才发现,其实比我凄惨的,比我更有理由恨的人实在太多了。而我幼时拥有的一切,都是踩在一群人的血肉上得到的。我身为士大夫之子,生来养尊处优,即便是逃亡路上也没有挨过一天饿,可他们不同,他们被诸侯贵族视为‘卑贱’,肚子都填不饱就要交税,遇上天气不讲理或是不知哪儿得罪的贵人,就是一个死字。天灾人祸,最后死伤最多的还是诸侯贵族们脚下踩着的‘贱民’。师娘带着他们逃,从来没有什么称王称霸的心,只是因为饿了,他们就是想活着,可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上等人’却连这一个最基本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沙漠里也能种出粮食,可在一些诸侯脚下,有地的反而被饿死。我从亳都离开,又从大漠一步步走回来,看见了遍地的饿殍,上面的人踩着一地的尸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在乎脚底下有少人在哀嚎。是师娘让我知道贱民不贱,不管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成千上万和曾经的师娘一样的人好好活下去,我一定要争一争。”奇快妏敩
孔少慕淡淡地讽刺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就是那个搅弄风云的人?如果你看到了他眼底的隐忍和疯狂,就应该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亲手掀起一场战争。”
殷复没有否认,那晚匆匆对视,殷绪眼底的愤怒和无力的哀痛让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天真到以为没有战争就不会死人的傻子,有些腐烂肮脏到根部的东西确实需要鲜血来洗涤。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为了那个死去的女孩流泪,我很高兴他还没有成为一个彻底冷血无情的政客,但也看出他的心和理智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一个彻底疯狂的人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错事,所以我要站在他身边,在某一刻把他从云端拉回来,看一看地上这千疮百孔的苍生。”
孔少慕怔怔地看着青年俊朗的侧颜,半晌才轻声道:“所以我才说,你和殷绪一点都不像。”
殷复笑了:“说说你吧,其实我很好奇,是人都看得出你对少卿叔的执念,阿绪与少卿叔三分形似,七分神似,正常人大概都会爱屋及乌,为什么你好像截然相反,唯恐避之不及?”
药已经上好了,孔少慕替他拢好衣服,嗤笑一声:“说上瘾了你还,回去给我烤肉。”
“哎!”殷复转过身,飞快地拉住孔少慕的手腕,粲然一笑:“孔少慕,你不会是想转移话题吧?”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孔少慕的名字,两人的脸颊都被寒风吹得通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也分辨不出此刻到底是谁先动了心。
“世间容貌出众者众多,性情相似者不少,我不会因为相似就心存好感,更不会把旁人当作替代安慰自己,那不是喜爱,是侮辱。”孔少慕凌厉的眉眼中有一丝难得的温柔,殷复仿佛看到一个刺猬在向他缓缓张开自己的壳:“我若爱一个人,必然爱他独一无二。”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殷绪穆遥公子炮灰命更新,第 194 章 枉玉衡于炎火(二))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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