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么说的?”聂清林轻轻道,手掌攥紧成拳,隐入袖中。
戊子沉默,聂清林身上骤然传来的戾气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被聂家安排在殷绪身边多年,在做暗卫的时候,见到的聂清林是满眼宠溺地跟在殷绪身后的大师兄,可现在的他,却更像是从寒冰地狱里出现的煞神,一言不发,便令人胆战心惊。
“他既然这样说了,便是已经不会再原谅你了。”一人从雪松林里走出:“你也该死心了。”
聂清林双眸微沉,施礼道:“季父。”
倘若殷绪在这里,必定会十分惊讶。在锦都卧底时,殷绪本计划在平章惠山生擒风言滨,当时原定的计划是穆遥扮演聂清林,再另选一个暗卫扮作聂清林和聂楚双的季父。计划被迫放弃后,他也就没有把心思再放在这上面,却不知,那位“季父”并非暗卫扮演,而就是聂松本人。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你那位师弟会是个麻烦。”聂松眉峰微紧:“与你好时,他尚且不肯坦诚相待;他若怨恨,必会比商子宥更加麻烦。”
上天好似对聂松这一辈的人颇为青睐,无论是孔少卿孔少慕兄弟,还是在这里的聂松,岁月几乎不曾在他们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们在无声的告诉小辈们,他们还没老,这天下,还轮不到那几个毛头小子插手。
聂松一身苍青色的短打,样式仿照蓝泽猎户常穿的鹿皮袄,材质却截然不同。蓝泽常年寒冷,与商国的边境大多都是针叶林,基本无人居住,但每逢隆冬,总有迫于生计的猎户去往林中猎熊,鹿皮袄虽然御寒,可终究不如棉麻轻便价廉,聂松身上所穿短打便是经过融合改进后的第一批成品,除了与蓝泽交易外,也是为了往后的战事做准备——若战火烧至蓝泽,中原士兵的服饰配置便不适用于蓝泽的常年冰雪,到时,谁先争得地利,谁的胜算便更大。
“我又何曾与他坦诚相待。”聂清林淡淡道:“我与他的事,季父莫要再管了。”
“戊子,”聂清林不欲与聂松争辩殷绪的事情,道:“既然回来了,就先跟在我身边吧,带戊寅去我帐里,我即刻就到。”
“是。”戊子迅速离去,甚至不敢抬头看聂松一眼。他幼时被抓回鼎昇门做俘虏时,聂松一眼将他挑出,后来他成为戊队首领被安排为殷绪的暗卫,真正的主子也是聂家。聂松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暗卫,只将他交给了聂清林,但戊子对这位“伯乐”言行间的冷酷残忍记忆犹新,今时回想仍是心有余悸。他曾经数次被当作死人扔进万人坑,再在火葬炉焚烧的前一刻逃出生天……没有人比被聂松训练出来的暗卫更了解聂松对人命的漠视和可怖的控制欲,他将“奴隶不是人”这句话深深植入每个人的脑海中,成为没有思考的工具。曾经,戊子也是那众多工具里的一个,如果没有殷绪潜移默化的关怀,他何曾体会到自己像个人?
“只有想要抓绳子的人,才值得被救。”
他一向疑心病重,尽管感受到温暖,依旧不敢尽信。跟随殷绪的几年中,他虽未曾动过什么手脚,却也一直在替聂松监视殷绪的一举一动。恐惧一直停留在心中,被殷绪点破那天,他本以为再也不会得到原谅,甚至聂松也不会留一个无用的人活着。可所有的恐惧与纠结在殷绪若有似无的替他遮掩时尽数碎裂,他和盘托出,而殷绪的回答让他知道,他的选择是对的。奇快妏敩
戊子抱着熟睡的戊寅回到聂清林的营帐中,离开殷绪,戊寅明显萎靡了不止一点,尽管戊子费尽心思编了个理由,还是无法阻止戊寅日日挂在嘴头的思念,若非他下了一些迷药在水里,恐怕戊寅仍会吵着要见殷绪。戊子将他放在了一块柔软的毯子上,戊寅立刻蜷缩成一团,眉头微微蹙起,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他睡了?”帐帘掀起又落下,没有带进丝毫冷风。
戊子一惊,他竟直到大少爷说话才发觉大少爷已经回来?
“不必行礼了。”聂清林走过来:“明日来的是药材和米面,你便去药材队做监督,该怎么做,你应当明白。”
自从商道被打通,来往车马络绎不绝,除了各家小规模的试水,大多数都是鼎昇门门人,戊子心知肚明,蓝泽的生意刚刚做起,没有三五年决计不能够归来,这是放逐,也是他与戊寅如今唯一的生路。
“我若不管不顾,倒可以给你们挣几年荣华富贵,可几年的富贵,终没有一条命来的划算。”戊子想起殷绪说这话时看破生死一般的淡然,眼眶不由一红,他明明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却依然悉心为他打算。
“这几年,我从不收门人,即便有一两个,身后也各有各的去处,”殷绪的话犹在耳边:“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死后,第一个遭殃的便是跟着我的人,更以你们这群暗卫为首。戊寅是你唯一的亲人,带着他,走的越远越好,找机会逃出去,我便放心了。”
戊子起身,向聂清林深深一揖:“大少爷之恩,我没齿难忘。”
第一次,他用了“我”这个字,而不是“属下”,他想做个人,而不是别人手里的一个物件。这是殷绪替他与戊寅争取来的,他绝不辜负。
聂清林却似乎并没有发现戊子的改变,他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所有情感,他只在帐中待了一会儿,门外便有事请他去处理。聂清林转身:“我今晚不会回来,你们先住在这里吧。”
“大少爷!”戊子犹豫了片刻,终于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你和二少爷……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聂清林脚步微微停顿,他没有说话,可他的动作已经默认了答案。
“……”戊子突然为殷绪感到不值,他本不是冲动之人,却突然很想在聂清林脸上狠狠打上一拳,击碎他冰山一样的假面。
“他……”聂清林的情绪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他恨我么?”
“自那日之后,一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殷绪将晏秀的震惊收入眼底:“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巫禁军究竟是如何掌握的呢?”
亲近之人的隐瞒背叛防不胜防,他几乎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对聂清林和盘托出,甚至在商宫中老道士留下的雍州鼎两人也是一同去看,可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他们还不动手呢?
“还要感谢商子密封的这个职位,让我能够自由的翻阅宗伯府的所有卷轴。我发现,从成汤起,巫禁军真正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时候,那更像是一个商王室为了震慑诸侯而编造的传说。而巧的是,它出现的时间和次数,正好可以与商宫圣子死亡的时间对上。”殷绪将手移到自己丹田处,似是隔着衣服与皮肉抚摸隐藏才那里的一只小小蛊虫:“圣子,真的只是商王室的药引吗?”
晏秀嘴唇颤了两下,闭上了双眼:“你既然已经猜到,还与我说做什么。”
巫禁军作为商王室手中最后一道绝密武器,并非金钱权力可以控制——那是一只完全以蛊术控制的军队,他们隐匿于中原,只听从持有蛊王之人的号令,而圣子作为培养蛊王的容器,蛊王一出,圣子必死。
“商子密根本不知道巫禁军究竟在哪里,随便弄一支军队便来充数,”晏秀眼中有深深恨意:“只有得到真正的巫禁军,我才能为父王报仇。”他抬头看着殷绪:“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盼着你死。你离了商宫便不再泡药浴,可蛊虫必须长期以药培育,你每天喝的药,我从不假他人之手,即便是付长老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兄弟情深。”
晏秀哂笑:“可笑吗?你一直在寻找的老道士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你以为你逃离了商宫,其实只是从一个牢笼逃到了另一个牢笼,这是你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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