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马从山下驰来,聂清林在山腰迎客堂等候,见为首那人,纵然不常言行于色,也不禁眼眶一湿,行礼道:“父亲。”
为首那人正是湄洲督侯聂徵聂将军,近三个月的禁锢使他消瘦许多,但眉宇间血性未改,精神倒还不错。几月未见,湄洲聂府灰飞烟灭,虽非生离死别,却也大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心境无比复杂:“你母亲在后面。”
穆遥随后下马,将车帘拉开,聂夫人搭着他的手从车厢内走出,唇上没什么血色,显得分外赢弱,她伸手抚上聂清林的脸颊:“让清林担心这样久,眼瞧着瘦了一大圈。”
若说方才只是眼圈发红,此刻已可见聂清林脸上的湿痕:“清林不孝,令父亲母亲受此大辱……”
“此事与你何干?先起来说话吧。”聂徵在后面将他扶起。
穆遥及时应声:“此处风急,将军和夫人还是去接天峰内与大少爷详谈吧。”
聂夫人向穆遥颔首:“有劳。”像是想到些什么,她忽然蹙眉道:“我记得阿绪那孩子也在风府,他现在何处?”m.xqikuaiwx.cOm
穆遥道:“阿绪化名楚双潜伏在风世子身边,本应与我们一道回来,可几天前他从平章传话,还需继续待一段时间。”
聂夫人莞尔:“我还奇怪何时多了个儿子,原是阿绪扮的。既是阿绪,那我认下来也不亏,他回来后若不改口叫我母亲可不行。”
这原是一句无心玩笑话,却恰好戳中了聂清林的心事,知晓内情的穆遥夸张大笑以掩饰自己心中莫名其妙的心虚:“殷绪那小子在风言滨那儿可没少说您坏话,等他回来了,我一定按着他给您赔礼道歉!”
他话接的虽快,却比不上聂夫人的眼睛快,见聂清林脸上颇不自然的神色,她眸中精光一闪,天生的敏锐直觉使她察觉到儿子和殷绪之间的不对劲,然而她并没有问下去,反而很自然地将话题带了过去,缓和了路上沉默冷清的气氛。
舟车劳顿自是辛苦,更何况聂夫人身体虚弱,需要好好休养,聂清林安排好住宿便叫他二人先去歇息,自己则将穆遥叫了过去。
聂清林开门见山:“殷绪的打算是什么?”
穆遥望天:“早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虽不想卖关子却的确不清楚,不过可以知晓的是他已经找到了商子密与风家合作的原因并且试图从内部瓦解。”
聂清林道:“他不肯明说,可见并不是要逐一击破。”
穆遥别有深意地道:“果然还是你最了解他,对于此事殷绪确实另有打算,只是雪崩一事后他被风言滨看得很紧,来不及细说,只是让我们去查二十年前先王与风家的交际。”
先王商子高?聂清林沉吟:“与商子高有关……父亲应该更清楚一些。”
穆遥抱臂:“商子高其人比商子密不知高明多少,当初若不是几大家族联手压制,只怕繁家和皇甫家都不复存在,跟他扯上关系……想想都麻烦。”
穆遥表面满不在乎,心里却渐渐凝重,他没有和商子高打过交道,但十年前他把殷绪从祭台上抱过来时就知道那是一个绝不好惹的人物,表面温文尔雅,实际则心狠手辣,目光长远,连商子密的篡位也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不,与其说是夺位之争,不如说是一场蒙蔽天下诸侯贵族的传位大戏,他至今记得报信人口中那个目眦尽裂,狰狞发狂的商子密和于周围纷乱中安然离世的商子高,这位心机深沉的帝王,即使清楚地知道他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化为飞灰,依然令人忌惮不已。
聂清林不甘地攥紧了拳头,心中的无力感几乎要冲破天际,自从殷绪出了接天峰,这种无力感常常环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明明是师兄,明明是自己心爱之人,明明曾经朝夕相对,如今却越来越远。他又倔强又任性,他要去风家,自己管不了;他遇上雪崩整整五天没有半点消息,自己去不了;他要继续查明真相,自己没有任何立场阻止他……他铁了心地不见他,铁了心地要去刀山火海里闯一闯,究竟、究竟该拿他怎么办?
“聂清林,”穆遥突然收起了一直以来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子:“我不清楚殷绪那小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没兴趣多管你们俩之间的事,但有一点是我所确信的——你一定要相信他,无论什么时候。”
“我知道。”
聂清林出神地望着天边云霞,锦都,他在锦都。“他总是能赢得所有人的信任,而最不信任他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穆遥无声叹息,这两人,何其相似。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还没娶到媳妇哪,管你们做什么,真是……”他嘴里嘟囔着,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快步走了。
聂清林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离去,“奸细、清盘、殷绪。”——这是穆遥走时留下的话,传话的人自然是殷绪,那么他的意思就一目了然。
相距千里,殷绪和聂清林的唇角同时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微笑,只因是聂清林,所以一定懂得殷绪的心意——清盘,夺.权!
“世子,那女人真是好歹毒的心肠,老侯爷还未过世就急急忙忙地准备丧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掌控了侯府!”风泉狠狠地咬牙,连“细君”都懒得说,只以“那女人”代替。
风言滨微微皱眉,抿了口茶:“无需在意,你可联系上杜醒了?”
“是,杜掌事被那婆娘关在柴房里,好在无性命之虞,那婆娘把不肯听命的人统统杖毙,失尽了人心,侯府里愿意跟着世子的人占了一半,杜掌事说他若出去还可再收服三成,把那婆娘和风言漓一并收拾了不再话下。”
“消息也传出去了?”
“传的沸沸扬扬的,现在锦都大街小巷都知道是风言漓这个灾星把神明惹怒,降下灾祸。他们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殷绪又给风言滨添上一杯茶:“世子完美的诠释了英明神武,智勇双全这两个词!先以民众舆论占据先机,又联系侯府内部里应外合,如此一来,世子剿灭叛党夺回大权指日可待!真不愧是……”
风言滨一巴掌拍在殷绪头上:“说重点!”
什么时候开始打人了?殷绪下意识地揉了揉被拍的地方,不是很疼,反倒带出了点亲昵。
亲昵?殷绪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世子可想过细君背后的林氏?若林氏强加干预,世子不可不防。”
“你的意思是……”
殷绪道:“元王重臣,林沛澄。”
殷绪见风言滨神色,知他并未在此这方面深想,便细细道:“世子可是认为林家子嗣单薄,林沛澄手下又无兵权,细君与他虽是姑侄却并无多少往来,就算插手也不足为患?”
风言滨道:“的确,若她背后是白家那我自当慎之又慎,但林家……林、白两家虽都是元王重臣,实力却天差地别,林沛澄在亳都风光无限,连带林家也荣光临门,然没有兵权,不过华而不实。”
“世子所虑不错,但还少了一点。”
“哪点?”
殷绪有心引导,将心中所想拆开了揉碎了说:“细君与林大夫关系淡薄,但毕竟血浓于水,与世子交战这种大事必定是与林大夫商量过的,而她也必定得到了林大夫一定程度上的支持。世子也清楚林家手中没有兵权,若细君真的将把控在手中,那么是否对林大夫大有裨益?”
风言滨一点就通:“一定程度的支持,不一定是实权上的支持。林沛澄打的是两手准备的主意。”
殷绪点头:“世子不愧是世子,果然思维敏捷。若细君得手自然最好,可他又清楚细君实际很难得手,最好的方法自然是静观其变,便是细君失手丧命也扯不到他身上,甚至细君死后他会立即对世子示好,到时您打算如何应对?”
“若全然驳了他的面子自然不妥,林大夫手上虽无兵权,但‘重臣’的名号是实打实的,世子与元王合作,往后少不得要与林大夫打交道,不可轻易树敌;而若要与其虚与委蛇,此人阴毒狡诈,世子又有几分把握能不落入他人圈套?这些对眼下的事倒无甚大碍,可往后种种,不可不一一思量。”
殷绪说完长长一段话,唇舌干燥,他牛饮了一盅茶,刚放下袖子就对上风言滨直白的目光,动作一僵,干笑道:“……世子怎么这样看我?可是楚双说错了什么?”
“没有,”风言滨从刚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许久,他低低一笑:“我只是在想,有你,是我毕生幸事。”
殷绪不敢去看风言滨的眼睛,他怕,怕两人视线一旦对上,他就会被自己心中无以复加的愧疚击垮,他将头压得极低:“世子方才弱冠之年,此时说‘毕生’,是否太早了?”
“不早,”风言滨扬眉一笑:“有些事,一眼就够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殷绪穆遥公子炮灰命更新,第 60 章 楼高不见章台路(十二)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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