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慕容济包下醉仙阁的事,非但没有影响到这里的生意,倒像是又为这里的声誉增加了一二。
安错正郁闷,心想着,早知这般,倒不如随便找个人少的小店,也好过这里。
店小二倒是会察言观色,似是感觉得到了她的不快,忙堆出笑脸道,“贵客,二楼雅间安静,请跟小的来吧--”说着在前引路。
安错跟着上了楼,进了房间,见屋子虽不算太大,不过内设甚有格调。屋内染了淡淡的熏香,门边高几上摆了盆花,只是她此刻无心欣赏。
安错走至窗前,推开朝外一望,便觉甚是熟悉。再沿着街望去,见楼下长欢跟着杨延慢悠悠朝东行去。
店小二将本就一尘不染的桌子,再擦了一遍,热情的斟着茶道,“贵客,可是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安错道,“随便几样招牌菜,再来两壶好酒。”
“好嘞--贵客稍后,马上就来--”店小二熟稔的拉着长调说着,刚要出门,便见门口处,围过来三四个年轻男子。wWw.xqikuaiwx.Com
为首的是个衣着华丽满脸横肉之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大声嚷道,“就是这间了--”
身后另一同行男子,面露兴奋道,“这便是摄政王吃饭的地方?果然看着就有种贵气...”
另一纨绔子模样的跟着附和道,“李兄,这次能来沾点这贵气,全托了您的福...”
胖子听罢似很受用,得意的显摆道,“小二,这屋子,少爷我今晚包了,不管多少银子--里面的人,请她去别处吃去--”
小二小心挤出至门口,一脸为难道,“这位爷,这间有客了--隔壁雅间客人来得早,快吃好了,那间和这间布局装扮都一样,要不您稍等片刻...”
胖子不屑道,“瞧不起谁呢?少爷我有的是银子,请客吃饭,自是要这里最好的这间。”说着推开小二要往里闯,只是刚抬脚,便只听嗖的一声。
胖子一惊,顿时住了脚,扭头一看,只见一根乌木筷箸入木三指,直直钉在了他脑边三寸的门框之上。
胖子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忘了动弹,身后的同伴吓得后退了一步,又忙去扯他衣服。
只见屋内人低头喝着茶,头都未抬一下,冷冷道,“下一根,就是你的眼睛...”
胖子原以为,一个弱女子,是好欺负的。没想到,竟是铜钿眼里看人,小瞧了她。
安错抬眼,面无表情道,“滚--”
不知是被这精准盲射的功夫吓到了,还是被屋内人的语气神情震慑住了,胖子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接着连滚带爬的下了楼。
门口这才重归清静,小二忙赔笑着关了门。
安错无心多想刚才的插曲,思绪早已被先前的苦恼忧心所占据。
不多时,店小二敲门,带着酒菜摆着桌,见她一脸不悦更甚,以为是被方才的事扰了兴致。
小二道,“贵客莫要生气,这雅间原本就不对外的,刚才那些人,都是些生面孔,想来也是初次来,不晓得规矩。”
安错放下茶杯,道,“不对外?”
小二道,“可不是...这房间是我们东家,专门给林府二少爷和杨公子留的...今日若不是见姑娘同杨公子和长欢小姐一道,怕是也要在楼下受累挤挤了...”
安错斟了杯酒,道,“他们,经常来这里吃吗?”
摆盘已毕,小二垂首立在桌旁,道,“林少爷说不上常来,不过杨公子和长欢小姐,倒是偶尔会来吃个酒,换换口味...”
见安错若有所思,不再说话,小二哈腰道,“那您,请慢用...”说着退出了房门。
换换口味...
安错静静的喝了杯酒,突然起了思量和疑惑。
自己是不是也会如同那吃腻了的菜,阿欢也会有厌弃的一日?
阿欢,你是不是一直这般口是心非?
明明口中说着恨慕容济,说想他死,私下里说后悔不已的人,是你。
明明答应我要离她远一些,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不让我杀她的人,还是你。
是不是,因为她是慕容济送来的人,所以你对那个叫辰阳的暗卫,同样生了感情?
是恻隐之心?怜悯之意?还是...
安错脑中突然响起那晚长欢的话。
阿错,你知道吗,若非见了她的样貌...我还以为,是你来了...
而后,安错又记起讲这话时,长欢神情之中的一丝怜爱和心疼。而同样的神情,傍晚面对辰阳时,再度出现。
长欢,那怜爱和心疼,是为我吗?还是为她?
林长欢,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还是,你原本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所以遇到了辰阳,你才这般不舍,才会有那样的神情,是吗?
思及此处,心口似被堵住一般,内里上下翻腾。安错弃了杯子,一把拎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了几口。
似是这般,才能浇灭思绪,减轻烦忧。
可酒入愁肠,忧未了,愁更愁。
衣袖擦着桌边酒杯,摔在了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声,滚了几下,方才停住。
屋外轻轻敲门声起,店小二手中端着托盘复归。
安错抬眼,冷冷道,“不必再上菜了--再来两壶酒--”
店小二见这满桌菜肴,多少人踏破门槛慕名而来,均是为此,可此处却一筷未动。小二指着刚放下的一盘菜道,“这道,是东家送贵客的,为方才之事,聊表歉意...您慢用--”说着便推出门去。
清宵,更漏慢,细细长。
安错继续喝着闷酒,心绪烦乱,不可止,无处藏。
不知过了过久,雅间门外,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女子,将白色围裙解下,递给了身侧的小二,又接过小二怀中的两壶酒,带着满脸的笑意,并未敲门,便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
突然闯入之人,让安错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只见那女子身着朴素,手上有厚厚的茧,头上也只有一只玉簪,再无其他装饰。
安错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戒备的问道,“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厨子。”女子说着走到桌边,在安错对面落了座。
“这里不是厨房。”安错只瞥了一眼,便只顾饮酒。
“我,也是这里的东家,祝三娘。”祝三娘说着瞧见了脚边的酒杯,便弯腰拾了起来,安放至桌上。
“你来做什么?又不会少了你酒钱。”
“听说这屋里来了杨延和长欢的朋友,有些好奇,所以来来看看。”
祝三娘自半月前林荀来喝酒,和她说了安错和长欢的事,问她的意见时,便对安错心生好奇,凑巧今日正午见到了在醉仙阁门口等候之人,心中便知了个大概。
“看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祝三娘听了这话,并未生气,也并未起身,依旧温言道,“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安错没好气的问道,“杨延和长欢的朋友,以往你也都这般过来,看别人吃饭的吗?”
祝三娘摇了摇头,抬手指着满桌菜肴示意,道,“可对我的菜,一口未动的,你是头一个。”
安错看着祝三娘,夹了一块青菜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祝三娘扑哧一声笑了。
“说说吧,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等等...先别告诉我...”
祝三娘径自倒了杯酒,道,“让我猜猜...这般一个人喝闷酒,可是为了你的小情人?......长欢?”
安错脸上的惊讶并未掩饰,却又心生防范,皱眉道,“你...如何知道?”
祝三娘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脑袋,故作神秘般笑道,“靠的是这里的感觉,你可以叫它灵感,或是第六感。”
见安错一脸狐疑,祝三娘又道,“我认识长欢这么多年,早就觉查出来,她很特别......我们这样的人不多,也并不难辨识。”
“你想说什么?我没有兴趣和你聊下去。”安错忍不住再次下了逐客令。
祝三娘将杯中酒饮了,慨叹道,“这酒,真不错...配上菜,味道才更好...”抬眼见安错死死盯着她看,又道,“那不如你吃菜喝酒,我来说个故事,如何?如果你听了,若你一点启发没有,这顿饭,算我请你的...再说,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
见安错没有反对,祝三娘这才缓缓道,“我做的菜,味道不错吧?我是厨子,可是并不是打小做菜就这般好吃的。”
祝三娘缓缓讲述她的故事,安错边饮酒,边静静听着。
以下是她的叙述。
九年前,我才来的江陵,醉仙阁也是那时候盘下来的。
在那之前,我一直住在京城,只是京城六品官家杜府的一个烧火丫头。
十二岁到杜家,原以为做个三四年,然后像我爹娘期盼的那般,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而后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谁知,在杜府的第二年,我便遇到了让我心动之人。
那个人,是杜家的小姐,闺名唤作阿衡。
杜老爷有一子一女,官职不高,家境也算殷实,却很是重男轻女,再加上杜夫人是杜老爷的续弦,所以,阿衡日子过的并不好。
偏偏她打小身子骨弱,平日里也不喜笑,并不讨杜老爷的喜欢,更被杜夫人视为眼中钉。
第一次见她时,是一天夜里。
那时候我就睡在厨房院里的下人房中,半夜突然听到了动静。
那时候厨房隔三差五丢东西,原以为有小偷。
我便壮着胆子,拎着一根扫把去了。
我很惊讶,没想到蹲在地上的人,竟是她,杜家小姐,阿衡。
以前厨房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也去帮忙上过菜,所以见过她,可是并没有说过话。
她就蹲在地上,见了我,像是做贼心虚般,手忙别到了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看到。
我说,小姐,你怎么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然后我看到灶台上的锅盖,没有合严,知道了大概缘由。
我说,小姐,你饿了?
她见我没有恶意,这才点了点头,颤巍巍的从身后拿出那个咬了两口的冷馒头。
那个样子,让我很是心疼。
以往只是听下人们议论,说小姐不被重视的话,没想到亲眼见了,竟是真的。
我说,小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那时候我厨艺并不好,只会几样家常菜,可是见她那般模样,第一件事想到的,却是自告奋勇给她做吃的。
我想,至少让她吃上一口热乎的,也好。
我点亮了厨房的蜡烛,她却又一口吹灭了。
她说,别点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我又要受罚了。
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除了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我说,那我给你烤馒头吧,灶火很小,没人知道。
她点了点头,把馒头递给了我。
后来,我起了火,烤着馒头。
她问,我叫杜衡,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他们都叫我三娘,祝三娘。
她问,你排行第三吗?
我说,是。
她说,我有个弟弟,不过,很快就要再添个弟弟了。
可是她说这话的神情语气,却没有一丝开心。
而后,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淤青。
夫人仗着生下一个少爷,已经作威作福,再来一个凭仗,只能让她的日子雪上加霜。
可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假装没看到。
然后,我就把馒头烤糊了。
我很是难为情。我说,要不我再给你烤一个吧。
她却不介意,接过馒头,咬了一口,说,好吃。
然后,她笑了。
灶火的光微弱,映着她的脸,她的笑。
那是我长那么大,见过的最好看,最迷人的笑。也是让我最心疼的一个笑。
也是从那时起,我就想,以后我一定要做一个厨子,做出这世上最好吃的饭菜。为了她,为了她的笑。
自那以后,她还是经常半夜来厨房,我便提前准备好吃的,等她。
这期间,我跟着厨房的师傅学了烧菜。
每学会一样,我便做给她吃。
她每次都说好吃,可我知道,并非如此。有时候盐放多了,有时候醋放少了...
她说,只要是三娘做的,就都好吃,虽各有各的味,却有一样配料是相同的。
我问,是什么?
她说,都有你的爱。
那话,听得我有些脸红,心跳很快。
那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爱,这个字。
可是我却不敢回应。
我小心谨慎的度日,不敢越雷池一步。
就这么在府里又待了两年。每一日,都是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见到她,又害怕别人发现我们的事。
后来,有人告诉老爷小姐半夜去厨房偷偷吃东西的事后,老爷将我叫过去问话,后来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惩罚,便让我回去了。
可是,见到她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不过还好,我们提前约定好了暗号。
一日,府中下人纷纷在谈论小姐定亲的事。听到这事的时候,我正在切菜,然后一不留神把手指切伤了。
我忍着痛做了一道红豆酒酿米糕。
她曾说,想见面的时候,就做一道红豆的汤糕,她便一定会出来。
可是那晚,她没出现。
第二日,我做了一道红豆米粥。
第三日,我做了红豆大枣汤。
接连三日,她都没有出现。
恰好,那时候家人要我回去,我便赌气辞了工,带着怨恨和闷气,离开了杜府。
我那时候想,如果她来见我,和我说要我带她走的话,我一定会带她走的。她若不想见我,我还留在府里做什么。
没有了奔头和期待,我便回了家,怨气却没有因为日子过去而消减。
有一日,在街上遇到了杜府的下人,便又忍不住上前打听她的事。
那个下人说,你没听说吗?小姐病了,都病了一个月了,大夫都说,快不行了,怕就这几日了,府里都开始准备后事了。
我听了这个消息,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算日子,我离开杜府,也恰好一个月了。
我进了府,去求了管家。管家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带我去见了她。
见到她时,我终于明白管家为什么要那般叹气了,为什么网开一面,如此大方的让我见了她。
她整个人都瘦的脱了相。
原来是想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见到她那个样子,所有责备的话,所有的怨气,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那时只后悔,自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让自己日日难过。可她,并不比我好过。
祝三娘突然停止了讲述,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安错好奇,开口问道,“她为何,当初不见你?”
祝三娘抬眼看向安错道,“死亡面前,这个,还重要吗?”
安错默了声,思索了片刻,才道,“如果,是我不确定,她是否爱我呢?”
爱与死亡相比,孰轻孰重?
祝三娘温言道,“我之前听林二爷说,长欢去江东,冒着性命危险,是为了给你找解药?”
安错怅然,喃喃道,“是......她也曾为了我,不顾性命。”
“你既知,又何必明知故问,无端生这烦忧呢...”
这一下,安错彻底不再作声。
原来,看不清自己心的人,不是长欢,而是我自己...
祝三娘见安错这般如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宽慰道,“今晚讲了这么多,其实想说的无非两句话......第一句便是,除却生死,都是小事。自己烦忧的事,想想对方是不是真的就好过?若是在生死面前,还是这般忧愁,你便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
当--当--当--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祝三娘的话。
一个和祝三娘差不多年纪的貌美女子,白净纤弱,身披白裘,手中还拎着一件披风,轻轻推开了门,站在了门口。
祝三娘一见,忙迎了上去,嗔怪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说着拍了拍她身上的残雪。
那女子道,“外面下了大雪,怕你又不知照顾自己...再冒雪回家,着了风寒...”说着将手中之物递了过去,顺道朝内望了一眼,见安错正直直瞧着她,便微微颔首致意。
安错拘谨的回了同样一礼。
那女子又转头低声道,“杨大哥的朋友吗?”
祝三娘点了点头,就拉着她入了屋子。
“我刚还纳闷,刚过来的时候,明明见到二少爷和杨大哥他们往西边走了,小厮却说你在这雅间...”
安错听罢,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起身道,“多谢你的故事。”
祝三娘看了那银子,突然笑了。看来,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
安错刚行至门口,又回了身,好奇的问道,“第二句,是什么?”
祝三娘笑道,“第二句便是,一旦认定了的人,过程虽曲折,可是还是值得拼了命去努力和期待的...”顿了顿,转头看向身侧的那女子,极尽温柔的问道,“你说对吧,阿衡?”
安错听到这个名字,顿吃一惊,忍不住又看了那女子一眼,问道,“她没死?如何做到的?”
只见屋内两人,相视一笑。
祝三娘道,“后面发生的事,你若有兴趣,可以让长欢讲给你听...眼下,我该陪着夫人回家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错长欢更新,第 67 章 祝三娘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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