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罗耶像是困了一样,他意识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渐渐蒙上了一层灰色。
然而紧接着，是什么东西重重拍了桌子的声音。
意识突然惊醒,视野陡然又清晰起来。
-“汤姆·罗耶！”
-“是的，是我。”
-“我说过，你得全然信任我，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实地告诉我。
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你们。”
-“……我知道的。”
……
“看起来对面那人像是在忽悠他。”
肖若安在姚竟耳边小声嘀咕道。
“虽然他一直说要‘信任’,但我很想和汤姆·罗耶说不要信任他。”
姚竟也有同感。
对面的审问者很可能是mis的成员，甚至很可能是汤姆·罗耶的对立面。
那他是否也是姚为民的对立面？姚竟暗暗想道。
迄今为止,他也只是从刚刚汤姆·罗耶的记忆中,见到了他父亲年轻时的样子。
还有关于父亲对他的家人的……只言片语。
不管怎么样,已经失忆的姚竟很难对这样一个仅仅被称作父亲、却又全然陌生的形象产生多强烈的共感。
他所有的仅仅是一种好奇。
别人口中的种种记忆碎片,如何拼凑出姚为民真正的样子。
-“让我们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姚为民进入mis之后,你们具体是在研究什么。”
那个声音又一次有力地响起。
-“用机器模拟神经元的电信号可以说是不错的想法,但我们都知道，这远远算不上超前，尤其是在理论层面。”
“而它和现在mis的研究也相去甚远。”
-“你说得不错。模拟电信号只是在操作上看起来对现行的技术更为可行，理论上并不算什么突破。
我们后来的研究也只是以此为基本,只不过在方式上做了更多改进。”
汤姆·罗耶说着顿了顿。
“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让人脑的意识可视，我们要做的是让人的思维在体外重现。”
-“这看起来更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通过记录一个大脑在思考特定问题所使用的不同区域、分析这个区域神经元的活跃情况,还加上化学层面的神经递质检测，以此来还原这个人脑的思维路径。”
-“你们想要‘克隆’一个人的思想。”
-“可以这么说。
克隆细胞算不了什么，能够克隆思维方式才是真正的上帝工程。”
（沉默）
-“每个人的思维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觉得这种复刻是可行的吗？”
-“那要看你理解的思维是什么。”
-“你可以解释给我听。”
-“一个人的性格、三观、面对逆境的方式……所有关于这个人‘特质’的外在表现,都可以说是遗传因素和环境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一点你认同吧？”
-“这已经是共识了。”
-“所以说,克隆细胞、复制dna是没有办法复刻这个人的，因为它还缺少一个重要因素：环境。”
-“但显然不止于此，否则同一个家庭成长的同卵双胞胎就不该有任何差异。”
-“你发现了盲点。”
汤姆·罗耶点了点头。
“那么，在遗传因素和环境因素以外的，影响人特质的是什么呢？”
-“你总不会要说是思维吧？”
-“是的。
但你一定又要问了，那么‘思维’是什么？
它不过是同样一堆元素构成的有机体，为什么产生的想法那么千差万别。”
汤姆·罗耶笑了笑。
“在我看来，思维，就是你解读环境的方式。”
-“……展开说说。”
-“很简单，就是那个烂俗的寓言故事：面前有一丛玫瑰。
有的人看到每朵花下都有刺，因而觉得悲伤。
有的人看到每丛刺上都有花，因而觉得喜悦。”
“这就是看待同一个环境的不同解读。
成长过程中无数次对环境的解读，将会决定我们最后成为什么人。”
-“‘我思故我在’是吗？
你开始唯心了。”
-“这与唯心主义无关。
我们想知道的是，这种看待环境的不同方式是怎么产生的。”
-“这看起来是个终极难题。”
-“是的，他就是解答‘思维’这个谜题的关键。”
“你猜我们最终发现了什么？”
（汤姆罗耶把身子往前倚了倚。）
“这是随机的。”
-“随机？！”
-“听起来很熟悉是不是？‘上帝掷骰子吗？’「1」上帝竟然也在我们脑子里掷骰子！”
汤姆·罗耶大声笑道。
“但这并不能阻挡我们，上帝掷不掷骰子与我们的研究并不相悖。
就算它掷骰子，只要我们复制每一次的投掷结果，一样可以复刻出这个人的思维。”
“而且，不要忘了，我们的大脑还有个了不起的特点：用进废退。
也就是说，即便一开始面对一个事件产生神经通路的过程有随机的成分，但是同样的通路只要走过多次，就会被不断加强。
最终，就形成了这个人的‘思维定式’。”
-“这个最终形成的‘思维定式’，才是你们需要发掘的。”
-“是的。
只要我们复制了形成这个大脑思维的前期阶段，在形成思维定式之后，这个复制的大脑在面对全新的环境时，就可以用原本那个人的方式去思考。”
（沉默）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这意味着，一旦你掌握了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你就可以用任何情景去预判他能做出的行为。”
-“是的。但我们并不打算这样用，那太肤浅了。
有许多出色的科学家、思想家，诸如爱因斯坦那样的巨擎，一旦他们死去，人类再出现一颗同样可以匹敌的大脑要花费多长时间？
如果爱因斯坦的大脑能够永远思考下去呢？”
“我们模拟出来的大脑，只要不断更新化学环境、不断供电，它就永远不会停止运行。
甚至暂时关闭也无伤大雅，因为我们可以随时重启。”
（沉默。）
-“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你和姚为民的，或者说——整个mis的想法。”
-“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很重要。”奇快妏敩
汤姆·罗耶叹了口气。
-“好吧，一开始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我和姚说过，他其实对我的理论是认同的，只是……”
-“只是？”
-“只是他认为不应该付诸实践。
他热衷于研究动物，研究那些扫描图谱，热衷于计算和推理。
但他不愿意复制一个人的思维。”
-“那他后来为什么参与？
你说过，mis的研究员自身全部参与了实验计划。”
-“是的。
他以为自己参与的只是提取记忆的部分。”
-“……你骗了他。”
-“exactly。”
……
最后的话就像是梦呓，渐渐地模糊了去。
紧接着，面前慢慢变黑了。
就像是电灯被关掉了开关，几秒钟后，又“啪”地打开。
面前亮如白昼，却又是空无一物。
姚竟和肖若安面面相觑。
“我感觉我们是在什么奇怪的科幻小说里。”
许久之后，肖若安弱弱地开口说道。
“这个汤姆·罗耶不会是啥化身博士「2」吧？”
“理论那些都可以跳过。重要的是，在那之外，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姚竟皱着眉头道。
“他说他骗了姚叔……骗了你父亲。”
肖若安险些说错话，目光不由得躲闪了一下。
“之前的记忆片段中，他们两人是有试图让魏明还有planet上其他一些人成为mis的实验者，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仅仅是提取记忆。”
肖若安说道。
“那段记忆是以你的父亲作为主视角，说明他确实在主观上也以为这些实验仅仅涉及到提取少量记忆。”
“但结合汤姆·罗耶在审问时回答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
姚竟沉默了一会。
“很可能在前期的研究中，汤姆·罗耶安度陈仓，把那台机器描述成可以‘导入’、或者说复制记忆的机器。”
“但事实上，那台机器提取出的远不止是记忆片段。”
“他一定还提取了这些人在思考特定问题时活跃的脑部神经节点，还有电信号的传播方式……种种。”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这些素材当中，研究他的思维复制理论。”
肖若安看向了姚竟。
“可是姚哥哥，他尽管可以研究，但要如何验证自己的复制是成功的？”
姚竟眼睛一颤。
“用他自己！”
汤姆·罗耶对这套方法最有力的验证就是他自己，因为他对自己最为了解，才能知道机器中的脑和他本人的脑在思考上有没有差别。
那么，他是不是把他本人的思维方式都完完全全地导入了系统中？！
面前突然陷入了黑暗。
-“汤姆·罗耶，我最后问你。
你是不是……
把自己的大脑完全复制了一份，藏在了机器里……”
黑暗中，审问者的声音远远地响起了。
汤姆·罗耶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几近疯狂。
“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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