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时间顺序，接下来就是“违规器官移植案”。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两个事件之间有所关联。
第四个光斑开启后，眼前的画面又是一个第一视角。
视线落在一个像是登记簿的地方，上面简单登记着日期、访客姓名、来访事由。
“你好，我是来……来体检的,请问往哪里……”
声音是第一视角发出的,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
看来是在医院了，姚竟想道。
“是,是一个遗体管……管理部的孙主任让我来的,他说我想好了找他就……就行。”
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面前的护士低着头,似乎是啧了一声。
而等到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副亲和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林……小林……”
“没有全名吗？”
“没有,我、我姓林……”
对面沉默了一阵,视线却往下一低，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好的，小林同学，你在旁边等一下,我帮你问问孙主任。”
护士说完，就背过身去走远了。
小林点了点头,站到一旁。
护士不知道去哪里了，视线茫然地四处张望。
眼前是一间医院的门诊部大厅，看起来已经有了年头,像是间地方性的公立医院。
医院总是繁忙的,各种年龄、各种阶层的人带着各种表情,在这不大的空间里来来去去。
人群中有几个人引起了小林的注意,视线一下子不动了。
“婷婷，没关系的，一定很快就会有配型成功的肾/源的。”
“刚刚孙主任和爸爸说，市里面新成立了一个医疗的vip中心，请来了国外好厉害的医生。爸爸已经拜托他帮忙联络了，过两天我们就可以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略显发福的中年男人，正在俯身和轮椅上的人说话，看起来是他的女儿。
没等看到那个男子和女儿的样貌，视线突然朝后面转了回去，先前的护士又出现在眼前。
“孙主任说可以带你过去了。这样吧，你也不用登记了，直接跟我来吧。”
视线一直跟着护士走到了电梯口。等了一会，电梯门打开了，护士示意她进去，然后抬手帮她按了一个按键。
“电梯到了以后，沿着右手边走到底，有一个安全出口，沿着那个楼梯一直往下，看到门推开就是。”
护士说完，电梯门就在两人之间关上了。
不曾想，护士按下的是地下三层的按键。门打开以后，眼前是一个阴森森的停车场。
也许是上面两层已经足够停车了，这一层几乎没有人来过的痕迹，灯光也像是恐怖片标配似的忽明忽暗。
小林加快了脚步。
右边尽头果然有一个绿色的“安全出口”标志。小林心一横，快步走了过去，然后逃命似的一路冲到了底。
楼道里还是有灯光的，小林喘着气，正想上前推开那扇门，就发现自己的手旁边有一个指示牌。
【太平间】
“啊——”
小林惊叫起来，视线上下左右乱晃，似乎是因为太过恐慌而找不到回去的路。
门就在这时打开了。
一个光头出现在半明半暗的阴森楼道里。
“来啦。”
“我……我不是……啊！！！”
光头的出现起了反效果，小林更加惊慌起来。
“罗伯特你在那边搞什么？实验室大吵大闹的——”
光头的身后有个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一把把他推开了。
“孙、孙主任……”
“噢，是小……罗对吧？”
来人看见她，语气顿时缓和了下来，脸上也是和颜悦色的。
“你考虑好啦？”
“是小林……”她用低得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噢，咳……那你先进来吧，这楼道怪冷的！”
小林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你别怕啊，我知道很多人会对太平间这种地方有偏见，觉得吓人、不吉利。”
孙主任给小林倒了杯热水，耐心地解释道。
“其实如果一个人死了，却救了另一个人、甚至好几个人，那他的生命不就延续下去了吗？”
小林点了点头。
“就是上次在路上您和我说的……遗体捐献……”
“是啊。你在医院，每天都能看到无数因为没有配型成功、没有供体而绝望的病人。现代医学不是救不了他们，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之前我们也有接过一个病人，他出了车祸，还没到医院就断气了。但是他生前签了器官捐献协议，把他能用的器官都捐了。”
“结果最后，一个人用了他的眼角膜重见天日，一个用了他的肾。他身体的其他部分还进了医学院，给学生做研究呢……”
“你说，这样是不是就算活下来了？”
“我、我知道的……可是捐、捐献应该是无私……的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你有这个心当然很好……不过有一些富人，他们愿意回馈社会，为了鼓励大家这么做，成立了基金会。”
孙主任说着移开了视线，飘忽地看向了远处。
“这对整个社会都是好事嘛，所以你现在签了这个协议，就可以拿到对应的一笔资助。”
小林也顺着孙主任的视线看了过去，看到办公室后面还有一间房，门半开着，隐约露出了里面一台机器的边角。
那个角落上写着“……is”。
“那、那我就参与吧……在、在哪里签字……”
“嗯，你别急，我这就让罗伯特拿给你。”
孙主任转头示意了一下，很快就从罗伯特手中接过了一沓纸。
“怎、怎么是两份材料啊？”
小林翻着厚厚的纸问道。
“啊，一份是我们医院的，还有一份是基金会的——你毕竟是要拿资助的嘛！你看这一份，是不是写了补助金的费用？”
“真、真的……这么多……”
“嗯，因为你现在还未成年，有没有监护人，所以会麻烦一点，不能一次性给你……”
“我会和投资人申请，说明你的情况，然后就每个月像零花钱一样发给你，你看好不好？”
“太、太好了……”
小林飞快地翻到了最后签名的地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材料上有大量的中、外文术语，她看不懂。
“嗯，然后我们先进去体检一下吧，这个也是便于后续的监控。”
孙主任站起身，飞快地把材料收了起来。
材料的一角在视野里一闪而过，上面有个“在脑内植入……”的字样。
“那我们进去吧，你别紧张……”
……
然后就像电影落幕一样，画面缓缓地暗了下去。
几秒后，画面重新亮起，这一次却是换了新的地方、新的视角。
眼前依旧是一份登记簿，视角的主人正在上面登记信息。
“8.11来访
姓名：郝君华
事宜：咨询”
“郝校长，这边请。”
面前的护士穿着精致的制服，带着毫无瑕疵的妆容和微笑。从周围的环境来看，这应该是一间高端型的医院。
“王主任，郝校长来了。”
护士礼貌地在尽头一间办公室敲了敲门。这里用的竟然是指纹锁。
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郝，来了！哎呀，这一回可真的是让你盼着了……”
郝校长跟着王主任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王主任，这一回和我们婷婷真的是配上的吗？”
视角往下一地，照见了主人因为紧张而不断揉搓的双手。
“是啊！要不也说是赶巧呢！”
“捐献的那个孩子，之前也是我们中学的……好像还是舞蹈队的吧？她那事蛮严重的，在你们这住院了好几个月，我还以为能救过来呢。”
郝校长说着顿了顿。
“她……真的是自愿的？”
“那当然啦，她的监护人都同意了！这要我说，就是老郝你的福报啦！
“你看啊，这姑娘本来就命苦。要不是你们学校用舞蹈特招生招了她，又免学费又给补助，以她家那条件，早就出去打工了……”
“她出了意外以后，你们学校也给了那么多补偿金，本来也不用给的，校外发生的事……不然她哪里享受得了我们vip病房的待遇嘛！”
王主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现在过了那么几个月，还救不回来就是天命至此。她的病危通知书都下过一次了，身上损毁也不轻，但是肾恰好没问题。”
“你女儿缺的不就是这个肾/源嘛！我第一时间就联络他们检测了，正好能配上，两个孩子年纪也相仿，她知道了也觉得高兴呢！”
“太好了……太好了！”
视角猛地一抬，是郝校长激动得站起来了。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手术？”
“当然是尽快最好，那孩子的状况看起来，也就剩这几天了。”
“我看就先让你们婷婷住进来吧，也适应一下。”
“好的，那医生可以拜托之前那位……”
“噢，我之前的那位主任，他出了事情，被撤职了，不然也轮不到我来顶嘛。”
见郝校长有些尴尬，新上任的王主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
“之前那位名气是很大，但他的专攻不是外科方向，是脑神经科学，搞理论的，来我们这也就是挂个名。”
“我在医疗方面确实不专业，但是人员管理还是有门路的。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当然是给你派这里最好的大夫来做，你尽管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郝校长鞠了一个躬。
“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尽管用最好的……”
“哎哟你这是干什么！老朋友了，不讲这些……你坐，你坐。”
王主任扶着他坐下，又往杯里添了一杯茶。
“老郝啊，你为这女儿也是够奔波的，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里，很为你感动啊！”
“你好像在我接任之前就已经和vip中心有联络了吧？”
“哎，是市立医院的孙主任介绍过来的，他在器官移植方面说是也有门路，我也不大清楚……”
“是他说刚成立的vip中心——那还是半年前的事——有一个世界顶级的专家坐镇，也是他的老朋友，让我可以关注一下。”
“嗐，也就是您之前的那位主任。不过这半年我来咨询过好多次，都没见到他面，不过想来这种世界级的专家也是很忙的……”
“啊，当然现在看来肯定有别的原因，不然也不会被撤职不是，呵呵……”
“啊，是市立医院的孙主任啊。”
王主任见他杯里的茶已经凉了，便倒掉又重新满上一杯。
“那个孙主任我知道，听说办公室在太平间边上，古怪的很。不过在需要器官移植却走投无路的人中间名声还不错，好像是有什么渠道吧。”
王主任把新倒好的茶往郝校长面前一推，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啊，孙主任是说，他会劝很多将死的人捐出器官，去救助更多的人。他还自嘲自己的工作像是个神父。”
“这样啊，也是好事一件嘛。”
“不过孙主任找的，都是死人了吧？器官离体之后变化得很快，供体还是活着的时候更好嘛。”
“你说是不是？”
郝校长身体一僵。
过了一会，他才喃喃说道：“那是自然。”
两人的对话很快结束了，郝校长在寒暄中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他走向了导诊台，对着先前的护士点了点头。
“你好，我想帮我女儿办一下住院手续，一会就把她接过来。”
“好的，患者姓名和年龄是？”
“郝如婷，17岁。”
“哎哟，17岁啊，和我们家小红一个年纪呢！”
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郝校长转过头去：“您不会是……”
“喏，2号病房的田小红家长。”
来人面色黝黑，看得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但却住着费用高昂的vip病房。
虽说家人垂危，他脸上也没有多少难过。
“这段时间市里的新闻好多在报道我们家孩子呢，年纪轻轻，又漂亮，结果一天晚上去学校舞蹈队训练，回来的时候就被门口小吃街的油锅给泼了一身，你说说……”
那人低头叹了口气，几秒钟后，突然抬起脸来定定地看着他：“你说这学校舞蹈队，干嘛非在晚上训练呢？”
郝校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了他一会，然后移开了视线。
“这几个月，那么多民众捐款，可也还没救回来啊，你说她命怎么就那么苦……”
“田小红家属，我们中心提出过好几次新的治疗方案，是你断然拒绝的。不要说手术，连用药都跟不上，你根本就不管……”
护士忍不住插了嘴。
“哎呀，那不是没办法嘛！你们中心费用多贵啊，我们这种穷苦人家，哪里负担得起哟！”
“我们已经减免人工和住院费了，还有民众捐款、学校补偿，这些都……”
“哎，那除了治疗，孩子也要吃饭哪。还有我们一家人，我八十岁的老母亲……也都要吃饭哪！”
“你不能……”
“这些都不说了，就是她命数已尽了吧。”
那人又把目光看向郝校长。
“不过我们家孩子，心地是真好。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还想着把器官捐出去哩！听说很快就有人接收了，是个和她一般大的娃，也不知道是谁有这好福气喽……”
想来是郝校长脸色不大好看，护士连忙把那人往一边赶。
“您先去看看病人吧，我们这边还有工作呢。”
“你们这境界啊，可比不上市立医院。人家孙主任说了，我们家孩子要是交给他，可是可以得到永生哩……你知道吗？就是生生不息，她只是摆脱了一个受苦的躯壳，可是灵魂……”
那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高声在走廊里喊着。
“您可别神叨叨的啦，我们现代医学才不信这些鬼神……那位孙主任帮田小红治疗了吗？帮她付医药费了吗？”
护士自觉让郝校长看到这一幕十分不好意思，也顾不了许多，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那人硬推到病房里了。
视线在那人进入病房的背影上停留了许久。
过了一会，郝校长拿出手机，在通讯录找到“市立医院孙主任”，手指悬停了一会。
但他最后也没有拨出去，而是继续向下滑动，一直找到了“助理”。
他发出去了一条信息——
“给田小红的家长转一笔治疗费。以我个人的名义。”
……
画面又一次暗了下来，象征着这一片段的结束。
姚竟理了一下这两个片段的内容。
里面涉及到了两家医院：一个是孙主任所在的“市立医院”，一个是王主任管辖的“vip中心”。
从时间来看，两个片段间隔了半年左右。
“郝校长”毫无疑问是郝如婷的父亲，但姚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娱乐场所失火案”里面，受害者女儿张爱芳后来就读那所学校的校长。
“舞蹈特招生”也在这里出现了，联系到那个故事里的旁白，很容易想到这个身份的含义。
而除此之外，那个“孙主任”和mis也有关系。他所做的工作，应该远不是“劝将死之人捐出器官”那么简单。
幼儿失踪案，和他大概有不小的关联。
他是不是为了获得所需的器官，把健康的人变得“将死”？
第一个片段中，第一视角的“小林”是幼儿当中最早和孙主任签订协议的，但却是最后消失的。
协议里面“在脑中植入……”这一行字，大概是代表了小林的大脑受到了某种控制。
因而她出现了“发疯”似的反常行为，性情大变，甚至也自愿地把其他幼儿全部带入了深渊。
——这和洞窟塔柱的画面、“失去身体的人”的歌词，都可以对应上。
这样来看，这个“小林”应该就是萝琳。但是无论年龄还是样貌，萝琳和“小林”都对应不上。
她最后到底如何“失去身体”，现在也是个谜。
姚竟暂且把这个谜题放到了一边。
至此，他对“mis”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他目前所看到的记忆片段，都是来自mis的参与者。
比如魏明，和那位（也许是他父亲）的研究员，都明确地表示过参与了计划，并且也提到了“提取记忆”的字眼。
如此推测，至少郝校长、小林，也都是参与计划的人。
可其他人……
和这些案件关系如此紧密的他们这些玩家，也是mis的参与者吗？
“……医生，今天你值班啊？”
画面重新亮起，里面的声音打断了姚竟的思绪。
没想到还有第三段，这些故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他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集中到画面上。
这一次的视角显然又换了人。眼前是一个护士，之前没有出现过，但穿的制服和vip中心是一样的。
“嗯，我来看看病人的情况。杨医生和主任已经确认手术方案了吧？你知道他们最后决定……”
这一回，第一视角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不知道为什么，姚竟觉得有些熟悉。
他没来得及关心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就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面前的病床上，躺着的是郝如婷。
“……手术的时候你也会去的吧？到时候麻烦想办法把我加进去。”
第一视角又开口了，应该是在对旁边的护士说话。
“这要怎么……”
“偷偷加一个名字，或者我顶替你……随便怎么办吧。”
“她的状况手术有风险，这一点我提过，但是……不在边上看着我不放心。”
“杨医生那边……”
“我只是出生得比他晚而已。和我爸辗转那么多国家，临床经验不比他少，只是因为现在的医疗体系才……”
第一视角的声音隐隐有些愤怒。
“这方面我比他在行。”
看起来郝如婷的手术是交给了一位年纪较长的杨姓医生，但眼前这位年轻医生有些不满。
他这是打算在郝如婷手术的时候混进手术室？
不等姚竟细想下去，视线中央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手指在距离眼睛很近的地方上下滑动了一下。
这是个推眼镜的动作。
“我们都知道的，小姚医生在外科方面是顶尖水平……哎，要不是因为姚主任这事……你还不如不回来呢！”画面里的护士说道。
……
姚竟的身体一点一点僵硬起来。
这个视角的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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