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奇心道,田文镜犯了众怒,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说话,只能以势压人,顿时落了下乘。
“张学仁,这些生员目无法纪,顶撞上宪,你还不把他们的功名都革了?还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田文镜大声质问学台张兴仁。
张兴仁翻了一下白眼道:“制台大人,他们虽然罢考,但也不是无端生事,为民请命本就是读书人应该做的事情,我如何能革他们的功名?”
张兴仁是二品大员,学政又是中央政府的外派官员,根本不怵田文镜。
“你……”田文镜气急,只觉得热血上涌。
“大人,等我说完再革我功名不迟。”秦玉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大人下令全省垦荒,本是好事,但下面各府道县层层加码,让黎民百姓舍弃自己的田地不种,去垦新田,导致旧田荒废了,请问垦荒的目的是什么?旧田荒了,要新田有何用?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秦玉言之凿凿。
“好!”
下面数百名考生齐声喝彩。
王载也不甘落后:“还有兴修水利,黄河大堤是修得不错,今年菜花汛、桃花汛都挡住了,没有灾情,但制台要看看,为了修这堤坝,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不堪重役不背井离乡?民怨四起,民不聊生!这样有意义吗?”
“你们……你们……”
田文镜干事儿是一把好手,但辩论实在不是所长,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用手指着他们怒目圆睁,却又无可奈何。
秦玉继续道:“圣人教导我们,苛政猛于虎,如今苛政就在我们面前,如果我们视而不见,岂不是辜负圣人的教导,就算考中的举人又有什么意义?”
“何况上智下愚自古皆然,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千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制台竟然连这个都要改掉,不是让士人寒心吗?”
“说得对,说得好,让我们和那些平民百姓脚夫一起去服徭役,简直是斯文扫地!”
“何止是斯文扫地,简直伦理纲常都不要了。”
“孔圣人的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田文镜是捐的监生,心理竟如此扭曲!”
台下的考生纷纷附和,有的人还夹杂着对田文镜的人身攻击。
田文镜年轻时科场不顺,花钱买的监生,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情合理合法,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尤其是对于田文镜这样的封疆大吏。
其他人都是科甲正途,再不济也是三榜同进士出身,有的还是翰林庶吉士,就你一个举人,还是花钱买的,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这也是田文镜的逆鳞,最为忌讳,当面揭穿这件事儿,是一点儿体面都不给留了。
“好好好,露出马脚了吧,这才是你们的真实目的,不就是为了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吗,还没成举人呢,就惦记着那点儿特权,可见你们的心多么不纯!不要以为学政不出手我就治不了你们,我总督衙门有的是兵,来人呐,把他们都抓了!”
既然撕破了脸,田文镜也不再留余地,下令拿人。
他就是这样的臭脾气,软硬不吃,而且只要认准的理儿谁来都没用,反正这件事已经出了,大不了给皇上上折子谢罪。
他圣眷正隆,又是为了维护新政和考生顶了,料想皇上也不会过分怪罪于他。
总督衙门的亲兵就要上来拿人。
考生们顿时发出嘈杂的声音,想不到田文镜一言不合就拿人,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意思。
虽然都是气血方刚的年轻秀才,天不怕地不怕,但毕竟都是斯文读书人,面对这些全副武装的兵佐,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慢着!”
一个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翩翩公子站在院子的入口处,正是听了好一会儿的周奇。
“怎么,田文镜,不认得本王了?”周奇走到田文镜跟前,笑着说道。
“三爷,您是三爷,您怎么这么早就到了?照李卫那边的滚单看,您怎么也还得三到五天才能到开封啊。”田文镜惊讶地说。
随即带领一众官员下跪行礼。
众生员这才知道眼见之人竟然是当朝三阿哥,慌忙下跪行礼。
一时间几百人向着周奇下跪磕头,场面好不壮观。
“三爷,今天让您看笑话了,先给我点儿时间把这些目无纲纪的给料理清楚,来人呐!”
“别介,先不忙,让我和这些考生们聊几句。”周奇制止了田文镜。
见三阿哥这样说了,田文镜怎么也得给他个面子。
“你叫秦玉,你叫王载?”周奇转身问两名考生代表。
“正是草民!”两人见皇子驾临,分外激动,话语都微微有些颤抖。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得不说你们这个年纪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是一件好事,我好生敬佩。”
周奇继续说:“关于开荒和修河堤,正如你们刚才说的,田制台的心意是好的,只是有些过于糙,方法不当,因此产生了很多问题,这件事情你们说的对!”m.xqikuaiwx.cOm
听三阿哥夸奖了他们,考生们一片欢呼,脸上洋溢出兴奋神色。
如果有皇子给他们撑腰,说不定今天的目的能够达成。
周奇深知,对待这些年轻人要讲究方法,先顺着他们说,以免激起逆反心理。
与之相对,田文镜的神色些古怪。
周奇看了一眼田文镜,继续道:“但圣人也教导我们,执两用中,凡事要讲究中庸之道。不知道你们留心了没有,开封现在的麦价只有三钱银子,比江南贵不了多少!你刚才说开了新田,荒了旧田,事实恐怕不尽然吧!”
秦玉闻言低下了头,他刚才只是一腔热血,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肯定有失客观。
“还有兴修水利,历代黄河水灾改道数不胜数,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两岸百姓深受其苦,为此家破人亡的还少吗?田制台动用河南全省力量,用三年时间修起这么一座堤坝,才修了一半,功效已然初现,这几年都没怎么遭灾吧?这是一劳永逸的事,临时看是付出了些代价。但从长远看,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啊,以前治黄的人不是不想修,奈何就是下不了决心,也不愿意当这个罪人,承担这个骂名。是这个理吗?”
王载也低下了头,三阿哥说的句句都是诛心之论。
“从我的角度看,你们这样说田制台实在有失公允!你们看看他的手,全是老茧,他的脸,如同干瘪的老树皮,当年他在北京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这才过了几年啊,他才四十岁啊,为了河南的事,宵衣旰食,操碎了心!你们说他花钱捐官儿,虽是如此,但英雄莫问出处。皇上曾跟我提起,当年田文镜还只是一个微末小吏,为了国事敢跟皇子亲王当街硬顶,被皮鞭抽也毫不退缩,那些科甲正途的翰林能做到吗?你们试问自己能做到吗?这样的铁汉子真男人是你们说的这样不堪吗?”
周奇的话语铿锵有力,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考生们心上,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田文镜已然伏地泣不成声。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有三阿哥的这番话,好像他这些年在河南受的所有委屈都化为了虚无。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周奇更新,第十七章 对峙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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